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希望不要再有人前來打擾,卻無法如願,坡上方怪笑聲刺耳,像是梟啼般動人心絃。
笑聲一落,刺耳的語音直薄耳膜:“小女人,你們聽四周的異響,其聲沙沙怪悅耳的是不是?千萬不可移動,長蟲是不咬死物的,不動就不會受到攻擊。”
不怕蛇的女人爲數不多,三個侍女驚得毛骨悚然,四周不但有蛇滑行的沙沙聲,而且有奇異的噴氣聲。
“尊駕有何用意?蛇是你養的?”
侍女二姐惶然問,嘴在動,身軀卻不敢移動。
“路姑娘,你該聽說過老夫真武使者遊天容的名號,玩蛇的一代宗師,天下間論玩蛇唯我獨尊。”
“你……”
“你們附近,有八條奇毒無比的異種金腳帶,咬一口片刻便毒氣攻心。”真武使者在上面說:“路姑娘,老夫不想與你結怨,把你擒來的小書生交給老夫帶走。老夫也好在大邪郎老弟面前有所交代,如何?”
“你要他……”
“老夫不願嘮叨,女人嘮叨最令人受不了。”真武使者大聲說:“你把另三個俘虜交給五靈丹士,有不少人不高興呢。”
“那妖道出動大批高手硬行要走的。”
“等郎老到達後,自會向老道討人。這幾個小輩做得太絕,先殺了江淮八義的四個人,重傷了一個,然後去而復回,把剩下的屠殺淨盡,所以姑娘如不將人……”
“好吧,人交給你好了,你是勝家。”侍女答應了。
“老天!誰在我們背後撿便宜?”永旭心中叫苦。
永旭聽真武者說出江淮八義的死訊,不由心中暗暗叫苦,顯然在他們走後,有人在後面撿便宜,宰了剩下的四義而嫁禍在他們頭上。
趕盡殺絕,這是江湖道最忌諱的事,難怪有這麼多蛇神牛鬼追逐不休了。
如果落在真武使者手中,帶給江淮八義的朋友處治,那還會有好結果?
他想脫身,但已無能爲力,軟骨散留在體內,他連爬三四步的力道也使不出來。
真武使者還不知道三侍女的身份,還以爲其中有綠衣仙子路凝香。
對路凝香這位一代女妖,真有些顧忌,在這種地勢中,只要女妖全力一躍,遠出三丈外當無問題,然後急速下滑。
蛇是不可能追及輕功高手的,所以見好即收,放下一根繩索說:“路姑娘,老朽深領盛情,爲朋友兩肋插刀,姑娘務請見諒,日後當向姑娘謝罪。請將人捆住,讓老朽拉他上來帶走。”
人拖上坡,真武使者抓住永旭探察片刻;向下叫:“路姑娘,人怎麼像是死了?”
“他中了黃粱暗香,要天亮後才能醒來。”
侍女二姐不敢不答。
“爲何不用解藥?”
“這書生藝業不凡,解了不便照顧,而且因爲走得匆忙,解藥留在羅漢墩住處。”
“老朽不信。”
“你以爲本姑娘願意揹着人滿山亂跑嗎?要是不信,就在這裡等天亮好了,人醒了你再帶走吧。”
“好吧,老朽就相信你一次。”
真武使者悄然將永旭扛上肩,輕敦手中的蛇紋杖收蛇。悄然溜走。
看了真武使者身上的玩意,永旭也感到噁心之至。
這傢伙不但兩肋的蛇囊有蛇,連懷中也有蛇,兩個袖袋沉甸甸地,顯然也盛有異物,渾身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腥味。
“這傢伙大概把自己也看成蛇類了。”永旭想。
真武使者身材高大,左手抱住永旭的雙膝彎,右手點首蛇紋杖,以不徐不疾的腳程,翻山越嶺一陣急走。
不知過了多久,前面突然傳出沉喝聲:“站住!什麼人?”
“真武使者。聶老兄在不在?”
真武使者止步問。
“原來是遊老前輩。聶老前輩剛回來不久,請移玉。”攔路的人恭敬地說。
這是一座小小的寺院,位於山拗的崖壁,前面是殿堂,後面是禪房。
寺後的山崖有一個山洞,刻了三個大字:伏虎洞。
一條小徑通向上面數裡外的百歲宮。
洞側有梯,可攀上崖頂的怪石。
大殿有燈光,主人將客迎入。
真武使者跨人殿堂,將永旭往拜墊上一放,笑到“聶老哥,幸不辱命。人給你討來了。
呵呵!只怕我那三爲同伴,仍在鬼撞牆似的滿山亂闖,不到天亮是不會回來了,他們各走各路,還不知兄弟已經得手了呢。”
聶老兄是個大馬臉的黑衣老人,腰帶上插了一根代表年高德勳的龍紋鳩首杖,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映着燈光發出紫金色的古怪光芒,伸出鳥爪似的怪手,拍拍真武使者的肩膀笑道:“謝謝你,遊老弟,今晚辛苦了,請坐,老弟是如何得手的?”
殿中有不少人,七男三女一個個面目陰沉,分坐在四周的蒲團上。
一名僕人打扮的壯漢,奉上一杯香茗。
真武使者接過茶,喝了一口稅,“霧夜中,兄弟的蛇用處不大因此兄弟走的是丸子嶺偏道,瞎貓碰上死老鼠,果然用蛇困住了那妖婦,把人奪來了。”
“哦!老弟不斃了她?”
“不容易,那地方地勢不好,蛇不易停留,太滑了,要不是兄弟用話嚇唬,恐怕也不易逼她把人交出呢。哦!其他的人好像都沒回來呢。”
“沒有,老弟已經得手,我這就派人把信號傳出通知他們返回。”聶老兄說,向僕人揮手道:“發訊,人已到手,趕快撤回。”
僕人應喏一聲,出殿而去。
片刻,長嘯聲劃空而過,山谷應鳴。
“我們來看看這可惡的小輩是何人物。”
聶老兄陰森森地說:“我要他供出十八代履歷,以便日後清洗他的家族與師門。”
“得等天亮後才能問口供,他中了黃粱暗香,時辰不到無法醒來。”
“好,等就等。”
“兄弟告辭,會期再見。”
真武使者放下茶杯說。
“何不天亮後再走?老弟。”
“不,兄弟必須去找那三位同伴,咱們江湖四異不宜與人相處,以免驚世駭俗,告辭。”
送走了真武使者,聶老兄回到拜臺旁,就燈光打量沉睡如死的永旭,喃喃自語道:“這該死的東西相貌堂堂,難怪妖婦不肯放手。怪事,難道他不是大魔請來的人?”
左首不遠處的一箇中年婦人說:“聶老哥,難道你還看不出妖婦的陰謀嗎?”
“葉大嫂,你是說……”
“如果他不是妖婦的同夥,妖婦肯死抓在手不放?”
“但……另三個人不是已被五靈丹士奪走了嗎?”
“你相信五靈丹士不是大魔的人?”
“這個……他不是表明是來參觀大會的人嗎?”
“哼!防人之心不可無,聶老哥,那惡毒的妖道平生沒說過幾句真話,誰知道他是不是暗中勾結大魔,相機算郎兄弟的人?”
“等這小畜生醒來就知道了,老夫要用五陰搜脈手段逼供,不怕他不乖乖招來。”聶老兄恨恨地說,信手抽了永旭一耳光:“怪事,郎老弟爲何至今尚未趕來?山上亂糟糟,身份不明的人愈來愈多,恐怕會期前便會出事。我不喜歡這種情勢,愈來愈難以控制啦。”
“你是知道的,宇內雙狂從不守時。郎兄弟帶人前往迎接,天知道何時才能將人接到?
聽說雙狂要將玉面神魔請來,玉面神魔失蹤多年,誰知道他是死是活?再說,那老魔頭他會瞧得起咱們這些江湖浪人?如果真能請得到那老魔,哼!誰也別想安逸。”
“爲什麼?”
“爲什麼?哼!玉面神魔是九現雲龍的師弟,而九現雲龍與碧湖老妖號稱黑道兩梟雄,是有過命交情臭味相投的好朋友,而路妖婦又是碧湖老妖的姘頭,就憑這些淵源,玉面神魔來了。他會替誰助拳?再就是玉面神魔造孽太多,目下天下白道羣雄公推玉龍爲首,在天下各地搜查他的下落,碧湖老妖就是死在玉龍手中的。他如果在九華現身,玉龍必定偕天下白道高手趕來要他的命,咱們這些人,豈不遭了池魚之災?樹大招風,我可不希望玉龍那些白道高手趕來湊熱鬧。如果玉面神魔知道路妖婦受了委屈,一怒之下找咱們的晦氣,咱們即使有九條命也活不成,那傢伙心狠手辣翻臉無情,說不定會把郎老弟的腦袋擰下來做夜壺呢。
聶老哥,眼睛放亮些,玉面神魔如果真來了,咱們必須早一步溜之大吉,你明白嗎?”
談說間,門外有人叫:“聶老前輩,下面來了不少人,怎辦?”
聶老哥一怔,匆匆出殿。
所有的人都跟出來了,站在寺外的廣場向上瞧。
人是從百歲宮下來的,共有十四盞燈籠,沿羊腸小徑蜿蜒而下,時隱時現漸來漸近。
接近至百十步外,便聽到唸佛號的聲浪。
漸來漸近,已可聽清語音了。
走在前面的一個人嗓門特大,走兩步念一聲“南無幽冥教主本尊赦罪地藏王菩薩!”後面所有的人跟着念“阿彌陀佛”!
這不像是念佛號,簡直像在混聲齊唱。
燈光、香火、唱佛號,有板有眼頗爲壯觀。
聶老兄的大馬臉拉得長長地,叫道:“來頭不對,準備應變。”
“是香客嘛!”葉大嫂說。
每年地藏菩薩佛誕,成千上萬的香客朝山,就是這般光景。
每人提一盞寫有菩薩名號的燈籠,持了信香,領隊的人唱前一句,後面的人羣齊唱後一句,就這樣從山下唱山上,唱至肉身殿,唱至神光嶺菩薩的化身金地藏肉身所在地的寶殿。
有些信徒,甚至三步一拜拜上山呢。
“這時會有香客?香客也不會來伏虎洞。”
聶老哥取出龍紋鳩首杖:“你見過平時的香客,擺出這種排場來的?”
一名中年人堵在路口,大喝道:“退回去,此路不通,快退……”
上面一聲狂笑,一盞燈籠破空飛下。
接着是第二盞……片刻間,燈火全滅,人影飛降,立即風吼雷鳴,刀光霍霍,劍影飛騰,狂笑聲與沉喝聲震耳欲聾。
寺後的山崖上,也有人急速下降,雙方不問情由,展開一場慘烈的惡鬥。
來襲的人皆身穿黑衣,白巾纏在左臂,人多勢衆,一個個膘悍狂野身手不凡。
這是一次有計劃的大規模突襲,以壓倒性的優勢掃蕩大邪的伏虎洞聚會處。
三名黑衣人衝入大殿,被截出的一男一女纏住了。
接着衝入兩名黑衣人,看清了躺在拜臺上的永旭,齊向拜臺衝來。
永旭渾身的肌肉突然一緊,但立即重新鬆弛恢復原狀,呼吸也回覆正常。
“這裡有一個人,很像路仙子所說的周姓書生。”一名黑衣人叫:“好像是死啦!”
“死了也帶走。”另一名黑衣人說:“路仙子託咱們順便留意救人,不帶走怎能證明咱們曾經替她盡了心力?反正順便嘛。”
黑衣人將永旭背上,用腰帶背妥,一面嘀咕:“這處秘窟沒有幾個人,咱們上當了。飛天鼠的消息不確,他說這裡聚了三四十個小輩,卻只有十餘隻小貓小狗,咱們卻來了五六十條好漢,真見鬼。”
當最後撤走的聶老兄消失在下面的林影內,進襲的人也開始撤走,有人抓起廊下的撞棰向大鼓猛撞,鼓聲雷鳴,山谷迴音久久不絕。
五六十名好漢在一座山頂聚集,清點人數。
黑夜突襲,人多人強,對方不是傻瓜,看風色不對便早早扯活,因此除了開始惡鬥時十分慘烈之外,片刻便風消雲散。
清點人數的結果,發現死了四個人,十餘名負了傷。
據最後撤出的人說,對方留在現場的屍體有七具之多。
“誰知道秘窟的主事人是誰?”爲首的黑衣人大聲問。
“逍遙客聶宏老匹夫。”坐面坐在一塊大石上的黑衣人接口:“老夫攔他不住,這老賊機警得很,恐怕他已猜出老夫的身份了。”
“鄒老前輩但請放心,讓他們去猜吧,反正早晚要結算的,他們已先後三次向咱們的住處偷襲,咱們以牙還牙名正言順,理直氣壯,他們又能怎樣?”
“章兄,這個不死不活的書生怎辦?”
背了永旭的人大聲問,“人昏迷不醒,無法詢問他是不是路仙子所要救的人。”
“帶着好了,大概錯不了。路仙子爲了這個人與招魂鬼魔那羣蛇神牛鬼鬥法,吃了不少苦頭,託咱們留心施救。咱們該送這份人情。這人既然落在逍遙客手中,仙子的三位侍女可能已凶多吉少。喂!誰曾經發現仙子的三位侍女嗎?”
沒有人回答。
久久,有人說:“路仙子的侍女,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落在逍遙客那些人手中,哪會有好事?恐怕早就被人帶至九華鎮快活去啦!”
“時光不早了,咱們走吧。”
同一期間,九華鎮街尾不遠的一棟別墅式的獨院中,李駒兄弟與靳義在受煎熬。
九華鎮其實不是鎮,俗稱九華街。是九華勝境最大的街市,也可能是最高的一處市街,約有四五十戶人家。
只有三種店鋪:香燭店、客店、食店。
客店的規模最大。
香燭店的生意最好。
食店賣的全是素食。
街中心有一座巨大的放生池,池中的水族又肥又大見人不驚。
沿街尾的石階向上走,上面就是四山環繞如城、北倚中峰面向青龍崗的第一大剎化城寺。
化城晚鐘是九華十景之一。
寺裡的僧人有三百餘名之多。
這棟別墅倚山坡而建,庭院廣大花木扶疏,院門額刻的四個字是九華精舍,主人據說是池州的一位廣姓富豪。
盛暑方有人住入,平時有三四名僕人照顧,一年到頭甚少看到有人進出,門前冷落十分清淨。
但最近幾天清形不同了,經常可看到一些不三不四的僧俗婦孺出入,僕人們四出蒐購雞鴨魚肉。
二進院中,堂上燈火輝煌,上首高坐着一位面目陰沉,戴九粱冠穿紅色法服、頗具威嚴的中年老道。
左右後方站着兩名巨熊似的黑衣保鏢。
左首,是一個豹頭壞眼兇猛獰惡、穿紫色勁裝佩了判官筆的大漢,左右也有兩名高大健壯的保鏢。
兩側共有八個男女。
其中有五靈丹士和不戒魔僧。
堂下,李駒兄弟與靳義,手腳分別被牛筋索捆得結結實實,渾身血污衣褲破裂,雙頰青腫口角有血流出,顯然曾經受到酷刑的折磨,半躺在地氣息奄奄。
每人身側有兩名大漢照料,大概是負責看管他們的人。
五靈丹士桀桀笑,手撫着鬍子得意洋洋地說:“你們熬刑的本領很不錯,佩服佩服。現在,我們來軟的,威逼已過,利誘隨之。
姓靳的,你真不肯吐實?”
“老朽姓李,不姓靳。”靳義吃力地答。
“你們是岳陽李家,而不是武陵李家。”
“對,家主人是岳陽的名武師,在湖庭左近,提起快劍李伯權的名號,知道的人不少。”
“好了好了,這些話你已經招了百十次,每次都不會錯半個字。”五靈丹士獰笑着說。
手向李駒一指:“你,你到底要死還是要活?”
“死與活已操在你們手上,在下說了也是白說。”李駒大聲說:“有什麼剝皮抽筋的花樣,你就亮出來好了,要在下承認是碧落山莊的人,辦不到。”
“貧道要你活。”
“是利誘嗎?”
“可以說是。”
“在下死且不懼,豈會爲利所動?”
“貧道明白地告訴你,不管是否肯投效李天師,貧道已替你決定了。”五靈丹士意氣飛揚地說:“就算你們不是武陵碧落山莊李家千幻劍的子侄吧。反正沒有人能直接與你們打交道。”
“你是什麼意思?”李駒怒聲問。
“哈哈!很簡單,你們必須留在天師身邊,咱們的人向外宣稱你是千幻劍的子侄……
不,乾脆就是千幻劍的長子次子,那老傢伙就是飛天大聖靳大海。想想看,千幻劍是與玉龍齊名的白道俠義英雄,他的兒子做了寧王殿下的護衛,隨天師與護衛統領毒龍在外行走。羅致天下英雄爲寧王殿下效忠,那該有多大的號召力?嗯?”
“可惜在下不是碧落山莊李家的子侄。”
“誰會問你是不是呢?我們的人會替你回答,是嗎?”
“這一來,碧落山莊的人,便會找你們……”
“哈哈!千幻劍如果來,最妙不過了,你還不明白?天師的意思就是要他來。”五靈丹士大笑:“他一到江西,只有兩條路可走,自殺或被殺,他如果投降又當別論了。”
“你這妖道……”
“來人哪!給他們每人一顆易心丹,帶到上房去養傷,讓他們養得容光煥發,打扮得像那麼一回事,碧落山莊的少主人必須夠風度,是嗎?”
不由他們拒絕,兩人服侍一個,硬逼他們吞下易心丹,然後架入內間去了。
上首的穿法服老道,就是寧王府大名鼎鼎的天師李自然,京中的大小官吏與王親國戚,皆知道這妖道的大名,武林朋友與江湖浪人,皆知道這妖道法術通玄武藝不差。
“玄恆道友。這種做法是否妥當?”李天師陰沉沉地問:“如果他們不是千幻劍的子侄……”
“天師但請放心。貧道敢武斷地說,那老狗一定是飛天大聖靳大海,兩個小輩必定是千幻劍的子侄。”
“不怕一萬隻怕萬-……”
“天師請放一千個心。就算貧道估計錯誤,也有百利而無一害。”
“那千幻創……”
“千幻劍並未向江湖宣告封劍歸隱,消息一傳出,不管這幾個小輩是不是他的人,他都會出山查個水落石出的,他來了就好辦。問題是這裡的事必須早些解決,返回便大事定矣!
這裡的事可否立即進行?再等下去恐怕不可收拾呢,咱們的策反大計本來辦得很順利,而且天衣無縫不着痕跡,偏偏間來了這幾個小輩,一露臉就大開殺戒,事情鬧大了,目下雙方已採取激烈行動,咱們再不出面就難以收拾啦!”
“糟的是要等的人尚未到來,真糟!”李大師不勝憂慮地說。
“天師要等的人是誰?”
“天機不可泄漏。”
“可是如不及早……”
“早,早個屁!就憑你我二十幾個人,就能收服這些狂傲無禮自命不凡的蛇神牛鬼?”
李天師煩躁地說:“這些亡命之徒只肯在武力下低頭,你不比他強他會服你?午間趕到的招魂鬼魔,你就勝不了他的招魂幡,你能去說服他投靠嗎?”
“由毒龍柳施主出面……”
“用名號去唬人家嗎?你怕不怕唬?”李天師的語氣不客氣了:“簡直胡鬧。”
“那……天師的意思……”
“等,算行程,這兩天該可以趕到了。”
門外奔入一名大漢,在堂下叫:“啓稟天師,有人送來這一封手書,說是江南來鴻,須由天師親拆。”
“人呢?”李天師問。
“匆匆留下書信走了。”
“呈上來。”
李天師看完信,眉心緊鎖抖着信箋說:“其糟!人這兩天不能趕到。”
“出了什麼意外?”五靈丹士急問。
“途中碰上一個書生打扮的可怕人物,沿途偷襲怪招迭出,晝夜襲擊無所不用其極,因此誤了行程。”
李天師煩惱地撕掉信箋:“快派人調查招魂鬼魔是不是與大邪同時趕到的,再查查他們對蘇杭雙嬌在繁昌被暗殺的事有何反應,限期呈報。”
一名中年婦人應晚一聲,出廳而去。
“明天第一批化裝爲香客的人可望到達,大家留心些,來人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娃娃,在未替諸位正式引見前,諸位千萬不可招惹這些人。”
“派娃娃來做什麼?’不戒魔僧訝然問。
“做什麼?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李天師冷冷地說:這些人李天師最清楚,招惹了他們會吃虧送命的。“天色不早,歇息吧,今晚負責警戒的人,必須小心在意。玄恆道友,法壇執事你多費心了。”
“天師請放心,貧道立即登壇行法。”
李天師偕保鏢到內室去了。
五靈丹士向東廂招手,出來一個黑衣人,含笑欠身問:“請問仙長有何吩咐?”
這人赫然是追魂使者姜承先,一個早年在黑道頗有名氣的高手,早年曾追隨大暴赤陽子玄真闖蕩江湖。
上次將香海宮的消息告訴永旭,永旭得以平安進入香海宮搶救他雙雄。
事後,他怕永旭到九華上當,爲酬恩不惜獨自兼程趕來九華相機行事。
大暴赤陽子早年與五靈丹士頗有交情,也認識追魂使者,見面之下,便將追魂使者留在身邊,以爲無意中得了一條有力臂膀呢,而且用人之際,多一個熟人相助,總比羅致一個新人可靠些。
追魂使者正中下懷,表面顯得特別恭順。
“姜施主,今晚你辛苦些。”
五靈丹士拍拍追魂使者的肩膀說:“今晚我主持法壇佈陣,不會有外敵入侵,你替我護法,幫我主持法壇。”
“可是……仙長,在下對法術一竅不通……”
“用不着你操心。你只在貧道需要養神時,留意陣中的變化,有事時叫醒貧道便可。”
“好,在下聽候仙長吩咐。”
不久,九華精舍風起東北,霧涌西南。
片刻間,整座庭院籠罩在霧影中,隱約可聽到隱隱風雷和惆啾鬼嘯,接近至切近的人,也無法看到屋影,只看到山崖下霧氣升騰,灰濛濛一片霧影而已。
揹着永旭趕路的人,一面走一面與跟在後面的人聊天,黑夜爬山速度不能快,以免失足粉身碎骨。
“範兄,今晚咱們襲擊一處小聚會所,委實失策。”
背永旭的人向同伴說:“既然報復,就該搗了大邪在東巖寺的大巢,你說是不是?”
“大邪的大巢在東巖寺……”
“我知道,東巖寺是他接待前來應約的人,公開的招待站,他住在寺右的摩空嶺,在堆雲洞左近建了宿處。兄弟的意思是拆了他的招待站,殺一殺他的威風。”
“算了吧,歐陽老兄並不希望咱們鬧得太大,見好即收,你知道嗎?咦!小心腳下。”
背永旭的人一腳踏空,向前一晃幾乎摔倒,幸而是向上攀,如果下降而向前栽就不妙了。
驀地,在前面開路的有人大叫:“有猛獸的腥味,大家小心了話未完,前面傳來一聲咆哮,猛虎果然出現了。
接着,後隊的人一陣大亂,慘叫聲刺耳,有人大叫:“是豹子,這邊也有……”
揹着永旭的人突然向前一僕,然後骨碌碌向右方的斜坡滾墜而下。
同一剎那,一頭猛虎撲倒了後面的範兄,一人一獸吼叫着也向下滾,纏成一團。
人與獸在山腰的斜坡上拚命,永旭卻悄然溜走了。
他在衆人攻入寺院的前片刻,已將軟骨藥物驅出體外,爲了查明這些人的來歷,所以任由這些人把他揹走。
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趕快救出李駒兄弟,李駒兄弟已被五靈丹士從綠衣仙子手中奪走了。
靳義落在死對頭手中,後果可怕,救人如救火,他必須爭取時間。
但五靈丹士住在何處?該如何去找?
他在想,白天在望江亭,老道與和尚是向上走的,那麼,他必須先找到登山大道,才能找到望江亭。
看天上星斗,已是三更將盡,可是,他不知身在何處,晚上陷在深山裡,到處是茂林修竹,如何分辨身在何處?
他躲在山下,直至上面人聲獸吼消失,方繞到前面的山脊線等候機會。
剛纔縱猛獸襲擊的人,毫無疑問是江湖四異做的好事,也許從四異口中,可以知道五靈丹士的下落呢。
看山勢,襲擊伏虎洞的這些好漢定是大魔的人,可能已被四異殺得落花流水,餘衆必定向上逃,向下是逃不出猛獸爪下的。
四異大概也不敢窮追,可能留在後面善後召回猛獸。
他耳力超人,爬上一株大樹傾聽動靜,解開內腰帶,裡面藏了一根小指粗的長繩,正是爬山的重要工具。再在快靴的靴筒裡,掏出一隻魚鉤形的三分粗兩寸大的鐵鉤,熟練地系在長繩上,凝神以待。
不久,他聽到人聲,五個人正沿山脊向他的藏身處走來,黑夜中看不真切,僅可看到模糊的人影。
“不是四異!”他心中失望地叫。
如果是四異,前面必定有虎豹先行。
人漸來漸近,有人說話了:“聶老前輩,該把四異請到摩空嶺去的。”
“你又在說笑話了,猛獸出現在東巖寺附近。那還了得?九華山不雞飛狗走纔怪,官府召民壯來趕猛獸,如何善後?”聶老前輩說:“這次共宰了他們十四個人,總算出了一口怨氣。”
“這些人裡面真有鐵臂猿鄒蒼?”
“有,可惜被他逃掉了。哼!他逃不掉的。”
談說間,已接近水旭的藏身處。
當永旭發覺來人不是四異時,便溜下樹藏身在北面的斜坡下,沒有虎豹的顧忌,他不必躲在樹上了。
聽嗓音,便知道走在前面的聶老前輩,正是被襲秘巢的主事人逍遙客聶宏,妙極了。
毫無戒心的逍遙客到了,鐵鉤突然飛射而出,三丈空間一閃即至,聽到破空聲勾已臨頭,無情地約住了逍遙客的右大腿。
“哎……”逍遙客驚呼,快速地摔倒向下滑。
“咦!聶老前輩失足掉下去了!”有人大叫。
“快穩住……”有人叫,向下急步搶救。
逍遙客滾入灌木叢,還來不及有所反應,耳門便捱了不輕不重的一擊,永旭將人扛上肩,往下面的灌木叢一鑽,三兩間便無影無蹤。
“咦!人怎麼不見了?”
奔下搶救的人驚訝地叫,在附近撥枝分草窮找。
天太黑,真不容易找。
逍遙客昏昏沉沉地醒來,只感到腦袋沉重,有大腿餘痛猶在,想伸手摸腿上的傷勢,卻發現雙手動彈不得,神智一清,這才發現雙手被捆在後面,自己不但是俯躺在草地上,而且腦袋下傾,一個大狐洞正等着他的腦袋向裡滑,鼻中可嗅到狐騷味。
更糟的是,後脖子有一隻鐵鉗似的大手,扣住脖子準備向下掀。
“誰……誰暗算我?”逍遙客厲叫。
一根冷冰冰的玩意從頰側探人,半分不差勾住了他的嘴。
是他的成名兵刃龍紋鳩首杖,味道真不好受。
“是我。”制他的人說話了。語聲帶了濃重的鳳陽腔,不三不四的所謂官話,似乎中氣不足,是個老年人。
鳩首杖收回去了,他不敢再頑強,問:“閣下高名上姓?咱們認識嗎?”
“以往咱們不認識,現在我認識你了。”
“閣下把聶某弄來……”
“要口供。”
“你……你要問什麼?”
“宇內雙狂,是不是五嶽狂客屈大風與狂梟龐申?”
“你……”
“招一字虛言,你的頭就得塞進洞,五十個數,閉了氣活該倒黴。”
制他的人說,手上一緊,他的頭頂便進入穴口,狐騷味更濃了。
他有作嘔的感覺。
“我……我說。是……是的”
“他們在大邪身畔?”
“我不知道,郎老弟爲表示誠意,到蕪湖去接他們。”
“玉面神魔也同來?”
“閣下,我真不知道。那色魔如果真來,聶某……”
“你想溜之大吉置身事外?”
“老天!你……你怎麼知道?”他駭然叫:“那色魔不會來的,但願他不要來。”
“好了,不問你這些廢話了。五靈丹士是大魔請來的嗎?他住在何處?”
“是不是大魔請來的人,在下不知其詳。目下他住在九華精舍,好像有不少黨羽。”
“哦!九華街那座九華精舍?那些黨羽是何來路?”
“是的。他那些黨羽從不露臉,出外辦事的人,皆是奴僕打扮的男女。那妖道妖法可怕,誰也不敢冒失地去探他的底。”
“好,閣下很合作,因此,我饒了你。”
“閣下是……”
“不要問我是誰。記住,不管玉面神魔來不來,爲了保全性命,你最好趕快離開九華是非場,不然再給我碰上,我要卸你一手一腳,記住了沒有?”
“聶某記住了。”他戰慄着說。
後頸的手離開了,他蠕動着後退,頭退出洞口,扭轉身一看,四周樹影森森,荒草萎萎,哪有半個人影?費了好半天工夫,掙脫了捆手的牛筋索,心驚膽跳地連夜逃下山去了。
問口供的人是永旭。
他發覺逍遙客的口供是真實的,因此網開一面。
放走了逍遙客。他在後面跟蹤了十餘里,到了一條東西向的小徑。
逍遙客是向東走的,他向西展開腳程急趕,翻越兩座小山,果然會合了登山大道。
沿路上行。不久,龍池庵在望。
看天色,已經是四更盡五更初,這一夜算是過去了。
他腳下一緊,還有半個更次可以利用,救人如救火,他必須分秒必爭。
龍池庵下面兩裡餘便是二天門,九華街就在上面的三天門內。
兩裡地片刻即至,坡頂上矗立着巍峨的半霞亭。
這段路他白天走過,再上去該是白天碰上五靈丹士的望江亭。
半霞亭,也就是白天把恨天無把一羣歹徒,引離大道至下面小山決戰的地方。
過亭十餘步,是一連串的石階。
剛奔上第三級,他突然止步叫:“你老兄怎麼啦?咦……”
他飛退而下,三把飛刀從右上方閃電似的射到,如果他慢退一剎那,後果不問可知。腳一沾地,人隨勢下挫。
這瞬間,一枚暗器幾乎貼發髯掠過,後面有人不聲不響偷襲。
人下挫立即躺倒,向左方急滾。
右方几乎同時射來一枝袖箭,也是危極險極地擦胸衣而過。
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他進出枉死城三次之多。驚出一身冷汗,也無名火起。
他徐徐挺身而起,冷笑道:“暗器的勁道十分驚人,證明諸位都是暗器名家,不像是卑鄙無恥的偷襲毛賊。在下聽你們解釋,希望諸位給在下滿意的答覆。”
共有四個人現身,身材一般高,健壯高大,挽道士髻,穿兩截褐衫村夫裝,只是腰帶上插着連鞘長劍,星光下雖看不清臉容。但從舉動上可看出全是年輕人。
四個人腳下沉穩而又輕靈,陰森森鬼氣沖天,一言不發緩緩接近,將他圍住了。”閣下,不要再裝神弄鬼了。”他前面的年輕人陰森森地說。
“什麼裝神弄鬼?”他強忍怒火問。
“你閣下入暮時分,便從五溪橋往上跟。咱們在老田村投宿,你就像附身冤魂似的死纏不休。四更天咱們動身上山,你就仗地形熟悉,忽前忽後不斷用石塊樹枝襲擊,到底有何用意?”
“見你的大頭鬼……”
“亮名號!”這人傲慢地叫。
“在下是趕路的,要趕赴九華街找朋友……”
“不要打算用鬼話搪塞,你沒想到咱們會停下來埋伏等你吧?”
“你們不打算講理嗎?”
“要講理並無不可,跪下先就制。”
“在下不與你們計較,因爲在下有要事在身。”他冷冷地說,舉步向石階移。
一聲劍鳴,擋路的人拔劍出鞘,陰森森地說:“你只有一條死路可走。”
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他一看對方拔劍的姿勢,心中一凜,撤劍的手法並不快,人屹立如嶽峙淵停,雙手配合得十分熟練,有一股無形的殺氣隨刻而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你們既然不講理,在下不自衛是不行了。”
他沉靜地說,怒火已完全消失,心意神凝而爲一,大敵當前,他已可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下姓周,閣下貴姓大名?可否收劍徒手相搏?”
“在下知道你姓周便可。咱們這些人,如非必要不通名號,你知道在下姓婁就夠了。你沒有兵刃,就不該不斷戲弄帶劍的人。
咱們這些人不管對方是否有兵刃,也不管對方有多少人,動手時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將對方置之死地,可用任何手段求取勝利“哈哈哈哈……”
上坡十餘級石階上,出現一個黑影狂笑,笑完說:“我知道你們的來歷了,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跟了你們半天一夜,先後十餘次襲擊,這時才發現你們的身份,老夫這個老江湖慚愧極了。不過,還不算遲,你們……”
三個年輕人不約而同飛躍而上,身法奇怪絕倫。
黑影向上飛奔,速度也迅疾無比。
永旭前南地前咕:“是北丐,這老花子果然難纏。咦!住手隨着喝聲,他身形連閃。換了三次方位,宛若鬼魅幻影,徹骨奇寒的劍氣令他悚然而驚,危機間不容髮。
原來姓婁的年輕人乘他注意北丐撤走的機會,突下殺手揮劍向他進攻,第一劍就幾乎刺中他的右肋。
三劍落空,姓婁的也駭然一震,手上一慢。
就在這剎那間的停頓,他握在手上的繩鉤已電似的飛出,奇準地勾住了姓婁的右腳跟,猛地一抖。
“哎呀……”
姓婁的驚叫,人被勾得凌空飛起,鉤深入快靴的後跟,直抵足踝後的中封穴附近,腳前頭後摜出兩丈外,跌了個暈頭轉向,劍已脫手拋掉了。
他像一頭怒豹,撲上一腳踏住姓婁的腳踝,左手食拇指搭住對方的眼睛作勢掏眼珠。一面取鉤一面說:“閣下,偷襲的滋味如何?你的身手出乎意外的高明,在下極少碰上你這種可怕的、不守武林規矩的高手,你必須招出底細來,首先,報上你的大名。”
“除了殺我,你得不到任何口供。”姓婁的頑強地說。
“在下就先掏出你的招子來。”
“你是勝家,你有權殺我,如何殺我那是你的事。”
“咦!你這傢伙說話怎麼沒帶一絲人味?”
“強存弱亡,在下敗了,唯死而已,你下手吧。你不可能迫出在下的口供來,在下從本學過在酷刑下招供的歷練,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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