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戰敗投降後的巴黎表面上看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事實上,法國的大部分城市並沒有經歷戰火的洗禮。對於法國人來說,投降混合着屈辱的和平與苟且的無奈。城市的大街上與戰前不同的是,德國人實行了軍管,街上的法國警察換成了全副武裝的德國士兵。
法國人在無奈中選擇了平靜。這是週末,巴黎市中心公園廣場依然有不少休閒的市民,其中也混雜着一些休假的德國軍官。法國居民們內心保護着屈辱的高傲,對那些趾高氣揚的德國軍官以及不時列隊走過的德軍士兵視而不見。而作爲佔領者而言,德國軍官們反而顯得彬彬有禮,臉上流露着友好的微笑。這是一種更爲顯而易見的勝利者的姿態。
其實,驕傲的法國人在偉大的拿破崙帶領他們橫掃歐洲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做的。法國人在心裡找到一絲安慰,德國不過是在模仿法國人而已。但是,他們的模仿也永遠只是模仿,因爲,德國人並沒有真正得到拿破崙的真諦,因爲拿破崙還有一句話,“偉大的軍隊只在戰場上。”顯然,現在的法國領土已經不再是戰場。
一個戴禮帽,身着深色風衣的男人走過大街的時候,叫過賣報的小販,買了一份報紙捲了一下,裝進風衣外側的衣袋,然後走進了廣場。他繞着廣場中心的噴水池走了一圈後,在水池邊的一個座椅上坐下,並隨手抽出衣袋裡的報紙讀了起來。一個無所事事的巴黎男人通常如此這般度過週末的早晨。事實上,這樣的男人不少。在廣場側面不遠處的一個咖啡廳門前,就三三兩兩坐着幾個喝咖啡讀報紙的男人。
但這個男人顯然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讀過一陣報紙後,把手扶在了椅子靠背上。他看着遠處,手指卻在木質的椅背下方輕輕地滑動着。他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縫隙,用食指和中指把藏在手掌中的一張摺疊好的紙條塞了進去。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把報紙依舊插進衣袋,仍然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慢慢走了。
在他的對面,隔着廣場,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坐在一條椅子上,彎着腰,悠閒的喂着鴿子。他應該是這裡的常客,因爲他好像在叫着那些在他腳下的鴿子的名字,並不時讓它們站上他的手背,啄食另一隻手掌上的豌豆。除了鴿子,他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他甚至沒有覺察,不知什麼時候,一個穿淺灰色長風衣的男人出現在他的身後。
穿淺灰色風衣的男人似乎對喂鴿子的男人產生了興趣。但是他也沒有坐到椅子上,只是把手扶在椅背上,就這麼站着,看着男人喂鴿子。
隨着這個穿風衣的男人的出現,遠處,有兩個迎面走過的男人對了一個眼色,沒有說話,仍然各走各的。在另一側,有一個男人站在一座雕塑下面,點燃了一支菸,在他點菸的時候,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廣場中心。在他過去不遠,一個戴禮帽的男人看報紙,他的目光不時地從禮帽和報紙中的縫隙中往前看。
喂鴿子的男人對面,是一座類似塔樓的建築,在塔樓的最高一層,一扇窗子的窗簾輕輕拉開了一條縫,一個男人從拉開的縫裡用望遠鏡注視着廣場。他正是莫里茨。
這個位置再好不過,整個中心廣場盡收眼底,兩旁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莫里茨的鏡頭裡出現了喂鴿子的男人和穿風衣的男人,他的鏡頭在淺灰色風衣的男人身上稍稍停頓,然後慢慢移開了。隨着着鏡頭的移動,有兩個看去漫不經心的男人慢慢在向穿淺灰色風衣的男人靠近,但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他點了點頭,表示滿意。整個廣場一目瞭然,沒有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
更多的人出現在他的鏡頭裡。男男女女,老的少的。一切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他放下了望遠鏡。
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向鴿子羣跑去,一些鴿子飛起來,並不飛遠,又環線着落下。男孩的媽媽隨後走了過來,告訴男孩不要驚擾鴿子。喂鴿子的男人難得地擡頭看了這對母子一眼,然後招手讓男孩過去。他從衣袋裡掏出一些豌豆,放在男孩的手裡。男孩的媽媽笑着道了謝,教男孩把手中的豌豆撒給地上的鴿子。
那兩個向廣場中心移動的男人似乎覺得沒有什麼可疑的的現象,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又慢慢走開,其中的一個,在經過男孩的時候還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女人和喂鴿子的男人說起話來。過了一會,她擡頭的時候,發現孩子不見了,於是她起身找孩子,並叫喊孩子的名字。她的樣子有些驚慌,近處的幾個人看到她着急的樣子,也幫她找男孩。其實男孩並沒有走得太遠,他只是走到了椅子的背面,只是她剛纔一時心急沒有看見。男孩在椅子背後叫了一聲媽媽,她笑着對男孩搖了搖頭,一切都復歸平靜。
當站在窗後的莫里茨再次舉起望遠鏡的時候,他稍稍吃驚,那個穿淺灰色風衣的男人和喂鴿子的老人不見了。男孩的媽媽此時坐在了喂鴿子老人位置上,她再不敢大意,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的兒子。
莫里茨看了看錶,又用望遠鏡急速的尋找着那個穿風衣的男人。可是,巴黎的初冬天已經陣陣寒意,穿灰色風衣的男人很多,根本不能從這些人裡分辨出他要找的那個人。而且在望遠鏡裡,街道,廣場,樹影,對面的樓房,幾乎就是一個灰色的基調。廣場上,那幾個人還在若無其事的遊逛,顯然他們並不以爲那個穿淺灰色風衣男人就是他們要捕獲的獵物。他罵了一句什麼,斷續用望遠鏡搜尋。他的目光越過中心廣場,一個穿淺灰色風衣的男人出現在對面大街邊上,看樣子正準備走過大街。他有些無奈,即使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似乎也來不及了。
突然,對面大樓的一個窗戶裡閃了一閃,原來對面樓裡也有人在用望遠鏡觀望。他仔細再看,雖然看不清窗子後而的人,但那個望遠鏡還在繼續觀望着,顯然,這個用望遠鏡的人並沒有意識自己已經被發現了。這是因爲陽光的關係,對面的大樓面向太陽,因此反光很強。
莫里茨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也爲自己的這一手感到滿意。事實上,在選擇觀察地點的時候他就考慮到了所有的因素。時間,地點,陽光的方向,對方可能的衣着等等。雖然打開了那個英國特工的口,得到了這條寶貴的線索,但是他並沒有抱太大希望。敵人既然採用一種完全可能暴露的聯絡方式進行聯絡,那麼他們肯定做了充分的準備。他更多的認爲,這其實只是對手的一種試探。問題的關鍵是,他們爲什麼要做出這種試探?
莫里茨的這一個疑問,其實也是被捕的英國特工的疑問。因此,莫里茨知道,從那個英國特工的嘴裡不可能得出答案。但敵人既然拋出了誘餌,那麼在這個誘餌後面就應該有一條餌線。至少有一雙盯着誘餌的眼睛。因此,他親自佈置並坐鎮指揮這次將計就計的行動。現在,莫里茨看到的,就是那雙眼睛。
他往身後召了召手,同時叫了一聲:“切夫。”
切夫是一個小個子的便衣頭目,頭腦機靈,行動敏捷,槍法精準,是莫里茨特別行動隊的隊長,隨時不離莫里茨的左右。上次行動圍捕英國間諜,就是他在緊急情況下連開兩槍,打傷了英國間諜而得以活捉。他聽到莫里茨的叫聲走了過來,莫里茨把望遠鏡遞給他,指了指對面:
“看到沒有,在你的對面。”
“望遠鏡?”切夫也很快就發現了目標,他興奮地說道:“有人在用望遠鏡?他一定就是我們要逮的人。”
“不,他不是一個人。”莫里連連搖頭,看着便衣疑惑的眼神,不無輕蔑地說:“他是一隻鴨子,一隻煮熟的鴨子。”莫里茨說着,擺動雙手,在屋子裡模仿着鴨子轉了幾個圈。
莫里茨身材肥胖,動作更顯得滑稽好笑,切夫不由得笑了。莫里茨這才偏了偏頭:“去吧。去逮住這隻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