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茨走進一間寬大的審訊室。兩個訊問人員看到他進來,在向他行禮後,其中一個走近他向耳語了幾句。莫里茨點點頭,向前走了幾步。
那個受傷的英國特工坐在一張椅子上,頭無力的低垂着。顯然,他剛剛受過酷刑,而重傷之後的身體完全不能承受所受到的折磨。更要命的是,幾支強光燈不分晝夜的照射,令他幾乎已經崩潰。
強光燈被關了,莫里茨向跟在身後的人要了一杯水,湊近英國特工的脣邊。英國特工喝了一口水,擡起頭來,看到莫里茨的時候,他的眼裡,流露出來是一種求助的目光。
莫里茨輕輕搖搖頭,作出一副很無奈的表情,“先生,我相信,這都不是我們所願意看到的?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英國特工垂下頭,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我說過,在我被捕之前,我發出了警報,你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不不不,我不這樣認爲,先生。”莫里茨圍着英國特工踱着步,“事實上我差一點就抓住他們了,對,就差一點。沒能抓住他們的原因,是您耍了我。”
英國特工沒說話。
莫里茨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副眼鏡,在手上把玩着,“你說的接頭地點和時間都是對的,但你讓我們把情報放在那個椅子下面,則是在幫助你的人。你故意讓我們暴露,在你們的人眼皮底下。”
英國特工想要說什麼,卻又沒說。
“您想告訴我,過去你們都是這樣做的。您說的對,在這一點上,你並沒有欺騙我。”
英國特工苦笑了笑。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一種自我安慰。
莫里茨接着說:“你願意合作,這說明我們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現在我知道,我要找的人,是這副眼鏡的主人。”莫里茨說着,又踱開了步子:
“這位漢斯醫生的助手,他究竟是什麼人?他來幹什麼?他就這樣消失了嗎?這個城市到處都有他留下的味道。一個人,那怕他化成了空氣,這空氣裡也仍然會留下他的味道。這股味道,你應該比我更熟悉。你聞到了嗎?”
英國特工搖了搖頭。
“我聞到過。可是又沒了。”莫里茨笑了笑,“可你知道爲什麼嗎?”莫里茨說着,看了看滿臉都是迷惑的英國特工,他把手一張:“因爲他已經不在這裡了。既不是消失,也沒有化成空氣,他們去了這個地方。”
說着,把手裡的眼鏡往身後一遞,一個便衣接了過去。然後,莫里茨從衣袋掏出了一張報紙。這正是那張登有“漢斯醫生需要一名助手”廣告的報紙。他把報紙折了一下,湊到英國特工的眼前。
英國特工擡眼看了看莫里茨,隨後低下頭看莫里茨指給他看的報紙,那上面還有兩欄廣告被用紅筆畫過,其中一條是:
巴黎——科隆,可搭乘一人。本茨。
而在這條廣告後面,是聯繫的電話和地址。
“我不僅打了漢斯醫生的電話,也順便把那天所有廣告上的電話都打了一遍。就都明白了,事情就這麼簡單。順便告訴你,還有更精彩的。你先看這個――”
莫里茨說着,把報紙上的廣告指給英國特工看:
觀鳥愛好者――霍特華湖
英國特工斷然地搖了搖頭。
“這我相信,先生。你並不認識他們。雖然我還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們肯定和你,和你們,不是同一個組織,我也一直在找他們的蹤跡。可是,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不,你別誤會,他們並沒有逃脫。我的意思是,他們的下場也並不比你好,他們落到繆勒先生的手上。”
“繆勒?”英國特工不禁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名字,是所有特工最不願意聽到的名字之一。他和舒倫堡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前者以他的智慧和天才般的敏銳而令對手束手無策。而後者卻是以毫無人性,手段毒辣而令聞者悚然心悸。
說到這件事,莫里茨表面上沒有什麼,可他心裡非常窩火。今天一進辦公室,他就接到了報告,繆勒的手下公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搜捕已經落入視線的一個間諜聯絡站,但他們的行動並不算成功。據報告,他們打死一人逮捕了一人後迅速離開巴黎。之後莫里茨得到了的報告。而更讓他惱火的是,舒倫堡也在幾乎同時得到了這個報告。他怒氣衝衝給莫里茨打來電話,嘲弄他不僅讓煮熟的鴨子飛了,還又把自己盤子裡的烤鵝拱手送給別人。這說明什麼,說明應巴黎,就在他的身邊,也有人揹着他向舒倫堡打他的報告。
嚴格地說,繆勒並不是舒倫保和他莫里茨的敵人,他們只是在德國情報機構裡爭權奪利的對手。但從某種意義來說,敵人可能是對手,而對手也可能就是敵人。有時候,內部的傾軋比外部的敵人更令人心寒。莫里茨稍感欣慰的是,據手下報告,繆勒先生的下屬也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這個錯誤幾乎就是莫里茨不久前所鑄大錯的翻版,在眼皮底下讓真正的大魚溜走。
莫里茨果然不是等閒之人。在這兩個表面上完全沒有關聯的事件中,他敏感地覺出了它們之間若有若無的關聯,爲什麼會在同一時間,採用同樣如此危險的方式進行活動?
“這很熱鬧,不是嗎?可是,爲什麼,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做?他們都是傻瓜?不!沒有人是傻瓜。”莫里茨說到這裡,轉身站住:“世界上的事其實沒有巧合。就像我和你,是巧合嗎?表面上是,其實不是,我說的對嗎?先生。”
英國特工沒接莫里茨的話,莫里茨只好自己給自己作了回答:
“他們這樣做,是他們必須要這樣做。”
聽到這裡,英國特工垂下了腦袋。他雖然不知道外面終究發生了什麼?但他心裡明白,儘管他並沒有幫莫里茨什麼,但還是給莫里茨留下了諸多的蛛絲馬跡。但是,他已經無可選擇。莫里茨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莫里茨知道,他的臉上一定寫滿了後悔。不過,這一切都已經由不得他了。現在,莫里茨心裡已經有了勝算。
“你有保留的配合,我非常理解。但是,這樣的合作是不夠的。我得找到那個人。知道他去科隆幹什麼?他爲什麼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那一定是一個巨大的陰謀。我不會讓繆勒走在我的前面,相信你也不願意你的同事落到他的手裡。”
莫里茨說着,往後擡了擡手,一個下屬又把那副眼鏡放在了莫里的手上,莫里茨把眼鏡戴上:“這是一副雪地鏡,有很強的反光,一個會滑雪的人才會用這樣的眼鏡。你的朋友中有這樣的人嗎?”
英國特工搖了搖頭。
“這個人是從英國派來的,他來的目的之一,就是建立起新的聯絡。但他卻放棄了?據你所知,有什麼,值得你們冒這樣的險?”
“莫里茨先生,你說的這些,我都無法回答你。”聽到這裡,英國特工開口說道。
“這些,用不着你回答。我相信,你的確回答不了。但是,”莫里茨擡起了英國特工的下巴,“有一點你應該是知道的?”
“他爲什麼去科隆?那裡,應該有你可能認識的人。他是誰?
英國特工把臉轉向一邊。這短暫的休息,讓他恢復了一點精力,他知道,事情雖然至此,但是,莫里茨並沒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
莫里茨知道英國特工在想些什麼,他俯下身子,對他小聲說道:“我答應過你,讓你活下去,並讓你有機會報效你的國家。我現在就告訴你,在你們的軍情局總部,有一個潛伏很深的外國間諜,代號深藍。”
聽到深藍二字,英國特工不禁渾身一震。他聽說過這個幽靈般的代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也沒有知道他到底爲誰工作。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深藍居然會潛伏在英國軍情局總部。他看了莫里茨一眼。他不能確信莫里茨此言非假。
莫里茨顯然接着說:“當然,現在我們還不判斷深藍是哪一個國家的間諜。對於這個,我知道,這也是你們非常想要知道的。好消息是,我們追蹤到了他們的一個聯絡站。壞消息是,今天早上,這個聯絡站的人被繆勒先生的手下從我眼皮底下搶走了。我相信,不管他是誰,繆勒先生會有更多的手段讓他開口。儘管這個人不在我的手上,但我保證,我同樣可以獲取我想要知道的情況。”
說到這裡,英國特工不由得不相信莫里茨的話了。目前,在巴黎活動的間諜,遠非一兩個國家。
“你們的首相丘吉爾先生有一句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不管怎麼是誰,這話的確非常有道理。”
“不,這不是丘吉爾說的。”英國特工接上了莫里茨的話,“這是十九世紀另一位英國首相帕麥斯頓說的。丘吉爾首相不過是引用了他的話。帕麥斯頓的原話是,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噢,原來是這樣。好好想想吧,你會成爲另一個傑夫?考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