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軍方情報官員林德上尉匆匆跳上吉普車,獨自一人從駐紮在倫敦市郊的一個美軍基地出來。這個基地叫做美國陸軍戰時後勤採集服務處,是一個佔地很大的軍事後勤單位,出出進進的車輛和人員都很多。林德進出這個單位的身份卻是英美聯軍情報聯絡官,他每天都要進出這個單位,有時一天幾次。這也就是說,在這個單位裡,還有其它人所不知的秘密。事實的確如此,在這個基地的最裡面,還有一幢灰色的大樓,這裡,與其它的幾幢樓相比,不僅顯得安靜甚至讓人有幽深的感覺。
林德和往常一樣,他的車速不算慢,因此他得不時的撳一撳喇叭。就在剛剛駛出哨卡的時候,他和另一輛美軍吉普軍相遇了。這輛車來得更快,林德急忙打了一把方向避讓,兩輛車緊挨着擦身而過。對面車上是一個並不認識的美軍軍官,他回頭揚手向林德打了個招呼,表示道歉。林德也向他揮了揮手,以爲迴應。然後他們背道而去。
但是,駛出不遠,就在林德剛剛準備加速的時候,什麼東西若有若無地在林德腦袋裡閃了一閃。林德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很意外的,那輛車也慢了下來,那個美軍軍官也正好回頭看林德。雖然相距已遠,但兩個人回頭的那一剎那,都不約而同地一怔,似乎都想起了什麼。然而,他們卻又同時回過頭,加快速度背馳而去,似乎又同時想拋掉什麼。
實際上,因爲離得遠,又僅僅只是那麼一瞬,兩個人都沒能看清對方。但同時減速和回頭,又同時加速離開,證明那若有若無的東西並非空穴來風。
那到底是什麼?
一路上,林德邊走邊想,他有些分心了,有幾次他差點和對面的來車迎頭撞上。對面的來車不停地摁下喇叭,有的是提醒林德,而有的卻是和林德打招呼。這些日子,林德作爲英美聯軍軍事情報機關的聯絡員,幾乎每天都在和駐英美軍打交道,剛纔進門時相遇的那位美軍軍官也可能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吧。這樣一想,林德把心事放開,前面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在這裡,一邊是去辦公室,而另一邊卻是回自己的家。林德看了看錶,已經是下班時候了,他往右打了方向,準備回家。在吉普車掠過彎道的時候,一幅廣告闖入林德的眼簾,那是一個美國“派克”牌鋼筆的廣告。一支碩大的鋼筆,筆尖之下流暢地寫出幾個字:
鋼筆――就是派克。
“吱——”,吉普車突然變向,它橫過大街突然掉回頭來,又連續地轉了一個左彎,全然不顧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一輛車爲了避讓林德,衝上了人行道,而另一輛車又撞在了路邊的郵筒上,街面上一陣大亂。不遠處,一個警察和一個憲兵吹着哨子朝林德跑來。但林德仍然沒有停車也沒有減速,惡作劇一般在十字路口轉了一個大圈,從原路急馳而回。
此時,林德的腦海裡,在那張派克鋼筆的的廣告上,疊加上了一幅已經被完全遺忘的畫面。
那是戰爭爆發之前,隸屬德國國防部的一個辦事機構辦公大樓的大廳裡,身爲英國駐德國大使館武官的林德身着英國軍服,出示了他的證件,但他仍然被值班人員要求填寫一份表格才能進入。
“先生,這是新的規定。”大樓前廳值班的德國少尉面無表情地對林德做了說明。
林德沒有再多說什麼,伏下身來在桌上填那張表格。英國人背後都把辦事僵硬的德國人稱做“相框裡的人”,或者乾脆簡稱爲“相框”,其意不言而寓。但林德掏出筆來後發現他的筆沒有墨水了,他站起身,轉身向一個正好從樓道下來的德國軍官借筆。德國軍官看了林德的軍服一眼,默不作聲地掏出鋼筆遞給了林德。
林德很快填寫完表格,在道謝的時候,林德順便讚美了一句:“這真是一支好筆。”
那正是一支粗大的“派克”鋼筆,因其少見的粗大,而更顯氣派。無論在任何人手裡,它都肯定是一件珍愛之物,因此,林德的讚美完全是由衷而發。聽到讚美,這個德國軍官比一般的“相框裡的人”稍稍多了一點人情味,他向林德點了點頭,臉上若有若無的一點笑意,僅此而已。隨即他們一個往裡,一個往外匆匆而去。
現在,正是那一點點笑意,又浮現在林德的腦海。剛纔那個美國軍官向他致歉,也是這樣若有若無的笑容。林德現在想起來了,那個借筆給林德的德國軍官,與剛纔在美軍基地和林德擦肩而過那個人,非常相像。只是他現在換上了美軍軍服,又已時隔五年,林德還不能肯定就是他。林德拼命想那兩臉的相似之處,可惜,擦肩而過後那個美軍軍官擡手向他致歉的時候,恰好又遮掉了他的半張臉,而回頭的時候又已經相距很遠。林德相信,只要再看到他一次,他就能作出肯定地判斷。
不顧一切地掉轉車頭後,林德又回到了那個美軍基地後勤採集處,開着吉普車在偌大的大院裡繞了一圈,但並沒有那個人的身影。林德不甘心,最後來到了那幢灰色的大樓前停下車來。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樓前停放着的幾輛車裡,林德看到了那輛吉普車,車身的右後面有一條新鮮的刮痕。
這讓林德更加困惑,剛纔的那些懷疑和聯想越發變得不可信起來。身爲盟軍情報聯絡官,林德當然知道這幢灰色的樓裡,與其它的樓有什麼不同。
林德面臨一個選擇,是自己現在就向美軍情報機關說明他曾經的懷疑,還是回去向自己的長官報告,再由他們向美軍通報。林德放棄了。一來,自己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他是一個德國間諜,二來,五年前還在德國國防部大樓公開看到的德國軍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堂而皇之地穿上美軍軍裝進出這幢灰色的大樓。
林德暫時選擇了放棄,駕車離開了美軍基地。他想,如果那個人經常出入這幢大樓,那麼,他會有時間和機會找出他來。
林德當然不知道,就在他察看那輛吉普車的刮痕時,在灰色大樓五樓一扇窗子的窗簾後面,一雙陰鬱的眼睛正看着他的一舉一動。不止是陰鬱,還深藏着隱隱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