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茨搖響了德瑞克夫人家院子的搖鈴,跑出來開門的是蒂莎。但是,當她她隔着柵欄看到了莫里茨和停在門口的黑色轎車時,不等莫里茨問話就說道:
“先生,德瑞克先生並不在家。”說着,轉身要走。
站在莫里茨身後的切夫眼明手快,上前一步,伸手從欄縫裡一把抓住蒂莎的胳膊。蒂莎不禁尖叫了一聲,“你要幹什麼,這可是德瑞克先生的家。你們會……”
“我不是來看望德瑞克先生的,我是來拜訪德瑞克夫人的。”莫里茨冷冷地打斷了蒂莎的呼叫。
“夫人在休息,我不能讓你們進去。”蒂莎一邊說,一邊憤怒地想要掙開抓住他的手。但是,切夫是何等樣人,他的手像鷹爪牢牢抓住蒂莎,並且暗暗地不斷用力,蒂莎吃痛,臉色大變。
“放開她?”德瑞克夫人站在屋子臺階上,厲聲喝問,“你們是誰,要幹什麼?”
看到德瑞克夫人出來,莫里茨示意切夫放開了蒂莎。
“夫人,我是莫里茨上校,特意從巴黎前來拜訪夫人,並向您致意。”
“我可不認識巴黎的莫里茨上校。”德瑞克夫人顯然對這位上校先生絲毫不感興趣,小小的上校軍銜也嚇不了她,她冷冷地說:“不過,儘管我並不認識上校先生,但還是謝謝您的好意。您可以走了。”德瑞克夫人說着,轉身準備回屋。
“夫人,”莫里茨叫住了德瑞克夫人,“向夫人致意只是我個人的一個小小的意願。此外,我還有公務在身。不知道夫人是願意跟我去市黨衛軍總部呢,還是願意開門讓我進去?”
莫里茨其實是在嚇唬德瑞克夫人,在科隆,傳喚或者拘捕出身名門望族,又身爲德國重要軍事科研領軍人物的妻子,並不在他權限範圍之內。何況,科隆不是他和舒倫堡的地盤,恰恰相反,科隆屬於謬勒的控制範圍。在德國保安機構,儘管舒倫堡晉升極快,已經身居德國保安局四處處長,地位堪堪與身爲六處處長的謬勒相當。但是,繆勒的資格、資歷和身居要職的時間都遠在舒倫堡之上。更何況,國內保安更多是六處的職權。雖然四處也會因對外情報工作的需要而涉及六處的職權,但畢竟就不能那麼恣意而爲。
在從英國被捕特工嘴裡得知關於UX-3型潛艇的情報後,莫里茨嗅出了英國間諜在科隆留下的氣味,莫里茨特地爲此請示了舒倫堡。儘管他得到舒倫堡關於行動的特別批准,但是,真要那麼公開地從德瑞克家裡把德瑞克夫人帶走,他沒有足夠的證據,因此他也沒有這樣的打算。
但德瑞克夫人還是被嚇住了。儘管她出身高貴,丈夫身份顯赫,自己平常出入上層社交圈,滿目盡是達官貴人,因此養尊處優。但是,真遇到事了,她就顯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要怎麼辦了?她轉回身來,呆呆地看着莫里茨,好像沒有聽懂他說的什麼。
“夫人。奧次米特將軍知道我將要來拜訪您,也請我代他向您問好。”
迪次米特是戰時科隆的保安司令官,是德瑞克先生的朋友和府上的座上賓。本來他也就是德瑞克夫人想要打出的牌,卻被莫里茨搶先打了出來。德瑞克夫人心理的最後一道防線隨即崩潰。
她看了蒂莎一眼,意即讓蒂莎開門。而蒂莎也在看着她,臉上透出着急與不安,她希望夫人能把他們擋在門外。但是,德瑞克夫人看她沒有開門的意思,又嚴厲地看了她一眼。蒂莎只好把門打開了。
事實上,莫里茨要進行這樣的調查,還真的通報了迪次米特將軍。只不過,和將軍通話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上司舒倫堡。莫里茨在從英國間諜身上得到這個線索後,他不想把它提交給科隆方面。同樣,舒倫保也不想,科隆方面黨衛軍的負責人是謬勒的心腹。他們不想把如此重要的線索與謬勒共享。何況,繆勒從巴黎逮捕並帶走了那個眼鏡的店老闆,也令舒倫堡和莫里茨非常不滿。事實上,他們也已經注意到了那外眼鏡店,他們似乎和波蘭人有着某種關係,只不過,莫里茨不想過早地打草驚蛇,因此一直沒有行動。
科隆是德國最重要的軍事工業生產基地和研究開發基地。也就成爲英國,蘇聯和戰前法國間諜最活躍的地方。而在此地擔任反間工作的秘密警察們雖然也取得得一些成效,但整個戰爭期間,仍然有一些極爲重要的軍事工業情報繼續流出。因此,在得到莫里茨的報告後,舒倫堡同意莫里茨秘密跟蹤這一線索,並用他在科隆方面的關係來配合莫里茨的行動。爲此,他親自給迪次米特將軍打電話,請求將軍支持莫里茨的工作同時爲他保守秘密。迪次米特將軍不僅和舒倫堡交好,而且他本人也對繆勒趾高氣揚很不服氣,再加上科隆秘密警察的負責人也依仗繆勒的權勢處處和他爲難,也讓他很不舒服。自然也就滿口答應下來。
英國特工提供給莫里茨的只是一種泛泛的信息,甚至是過時的信息,若在平時,絲毫不起任何作用。英國人能夠切斷所有的線索,那麼,他們自然也會掃清所有留下的痕跡。即使你找到了,誠如你是一個獵手,留給你的也只是些年久日深的糞便,就算你找到了,也只能聞便興嘆。
但是,這些糞便現在有了新鮮的氣味,是它的同類留下來的?一旦一些舊的痕跡和一條新的線索發生了交叉,莫里茨可以肯定,這個交叉點就是破獲英國間諜網的新的突破口。而且,它往往預示着更大的獵物出現了。
莫里茨來到科隆後,如他所說,他要在科隆的空氣中聞出那個人的味道,然後找到那個交叉點。莫里茨選擇出一些和U型潛艇研究有關的重要參與者,並且一步一步的接近他的獵物。
莫里茨讓隨從在門外等候,就是切夫也被留在了花園裡,隻身一人隨德瑞克夫人進了客廳。這樣做,一是不失禮貌,二是,切夫可以觀察外面的動靜。坐下後,莫里茨向德瑞克夫人表示了歉意,隨即話歸正傳:
“夫人,我們有證據表明,我們有很一些重要的情報落到了英國人的手裡。這些重要的情報裡,也許和您的丈夫德瑞克先生有關。”莫里茨說着,裝模作樣地從包裡掏出一份文件,打開後,他故意讓德瑞克夫人看了其中的幾頁。那是一些機械製圖的複印件,德瑞克夫人雖然看不明白,但她知道那些圖偶爾也會在丈夫的書桌上或者書本上看到,她有些緊張了。
“先生,我從來不管丈夫的事。您知道的,什麼戰爭啊,飛機大炮啊,那都是男人的事。您應該去找他們?”
莫里茨當然看得出來,德瑞克夫人此時心態的微小變化,她有些害怕了?但這是很正常的。這些平常高高在上的女人們,在遇到一切不確定因素的時候,通常都會這樣。然而,他不能讓她們過於擔心,因爲那樣的話,她們反而會一問三不知。
“夫人,您說的對,這些都是男人的事。我只是不想這樣的事情讓太多的人知道。也不想因爲這樣的調查給德瑞克先生崇高的聲譽蒙上陰影。”
“可是,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
“夫人,我確信您說的是真的。我只是做一個一般性調查。我想知道,經常和德瑞克先生來往的都是些什麼人?”
莫里茨這句話的意思,是想先讓德瑞克夫人放鬆下來。果然,聽到這樣的問話,德瑞克夫人輕鬆了很多,她數出一些人的名字和他們的身份。當然,她說的那些人都是一些顯赫的人物。將軍,市長,教授,工商業巨賈,以及那些還戴着勳爵頭銜的貴族。莫里茨知道,德瑞克夫人本身就是這樣一位貴族的後裔。
在德瑞克夫人稍做停頓的空隙,莫里茨打斷了她的思路:
“這些人經常到夫人府上來嗎?”
“是的,是經常,我也經常會到他們府上,如果接到邀請的話。前天晚上,我去了昂得爾先生的家,因爲前天是尊貴的昂得爾先生和夫人的銀婚紀念日。是市長先生親自爲他們主持的慶典……”
德瑞克夫人說到這些,又開始滔滔不絕。但莫里茨沒有再打斷她。直到德瑞克夫人再次停下來。莫里茨這才接上德瑞克夫人的話,問了一句:
“夫人您說的是前天晚上?”
“是的。”
“那麼,我想請夫人回憶一下,最近幾天裡到過夫人府上的客人。”
在德瑞克夫人說出兩個人的名字後,莫里茨突然插了一句:
“來訪的人中,有夫人不認識的人嗎?”
德瑞克怔了一下。莫里茨突然的提問,讓她猛然她想起了那個當過外交官的珠寶商人,她的心裡不由得一跳,一時沒有回答。
德瑞克夫人表現出來的這微小變化,逃不過莫里茨的眼睛,因此,不等德瑞克夫人想好要不要撒謊,他單刀直入,直接着問道:
“那麼,這個人是哪一天到訪夫人府上的?”
“今天是禮拜幾了?”這一問,德瑞克夫人果然措手不及。“今天是禮拜五,夫人。”在莫里茨給出提示後只好順着莫里茨的話往下說,“我想,好像是上個禮拜六。是的,是一個週末的早上。因爲那天晚上正好是……”
“他是幹什麼的?他來幹什麼?”莫里茨這次很快打斷了德瑞克夫人,“他是怎麼來到夫人府上的。”
“他是一個……意大利人,是個……珠寶商,他……來推銷他的珠寶。”德瑞克夫人有些口吃起來。莫里茨一連串的追問,令她也覺出了危險的味道,倒不是那個珠寶商人本身會給她帶來什麼危險,她害怕的是,那個珠寶商人似乎也在找尋什麼。現在她完全明白了,他們都在尋找她的希爾曼。不,我不能讓他們找到他。她忽然想到,她可憐的希爾曼正是因爲這個而離開她的。他一定是爲我保護我。一定是這樣的。這個可憐的小傻瓜,他恰好應該躲到我的翅翼下,讓我來保護他纔對。
“你是知道的,像這樣的商人,總是會不厭其煩地按響你的門鈴。”德瑞克夫人打定了主意,慢慢鎮定下來,又開始了那種習以爲常的抱怨。
這一句話,令莫里茨嗅出了那個人味道。但德瑞克夫人神情的變化,同樣令莫里茨相信,這個自以爲是的傻女人確實什麼也不知道。在沒有確切的證據前,莫里茨也不能太過造次。不僅因爲德瑞克先生是重要的武器專家,德瑞克夫人更是出身豪門,有着顯赫的家庭背景。何況,他想要知道的已經知道了,逮捕她沒有任何意義,完全沒有必要爲此而滿城風雨。
莫里茨結束了談話,他彬彬有禮地向德瑞克夫人告辭。但就在莫里茨走向往外走的時候,一開門,蒂莎端着茶盤正往裡走,他們差點撞在了一起,幸好兩人躲閃及時,托盤沒掉落地止,只是壺裡的咖啡灑了一些出來。
莫里茨滿面狐疑地看了蒂莎一眼,突然問道:“女士,那位珠寶商人,他是怎麼進來的?是你給開的門吧?”
德瑞克夫人快走了兩步,擋在了蒂莎身前,“是我讓她開的,那會我正好在花園裡散步。”
德瑞克夫人的本意,是不想引出更多的話題,尤其是關於希爾曼,半點也不能牽扯進來。她沒想到的是,她的插話,只能讓莫里茨肯定他的判斷。
現在,不止是空氣中的味道了,莫里茨幾乎感覺到了那個人的存在。莫里茨甚至看到了他的側影,那個大搖大擺從他樓下走過去的男人的側影。他現在完全明白了,那個人,在巴黎把他的身影留給他莫里茨的人,的確不僅僅是爲了譏笑他。狡猾的列那狐,他在尋找他的同伴的同時,還爲身後的獵人設計了一個陷阱。莫里茨暗暗讚歎,心裡並不懊惱。狐狸再狡猾,現在,他一伸手,就能抓到他的尾巴。
來到門外,莫里茨對切夫輕聲問了一句:“那個侍女,抓住她就夠了。而她,只是一個十足的蠢貨。”
莫里茨嘴裡的蠢貨,當然是指德瑞克夫人。切夫還知道,被莫里茨認爲是蠢貨的女人,只有兩種,一種是身陷情網的女人,而另一種卻是那些投身於反抗運動的女人。德瑞克夫人自然是前者,這讓切夫豔羨不已,在他眼裡,德瑞克夫人是他見過最漂亮也最高貴的女人。他自然而然想起鴨子的故事,心裡說,誰纔是真正的蠢貨呢?
這樣一想,切夫笑了。他向德瑞克夫人鞠了一個躬,在德瑞克夫人的注視下,倒退着走出院子。這個樣子令德瑞克夫人想到了宮廷裡的武士,她向他微微一笑。雙手提着裙子,並略略曲了一曲,作出一個宮庭貴婦式的道別。切夫笑着,直到出了院子,這才轉身跟在了莫里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