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還在吹。
房間裡,哭聲停止了,卻死一般的沉寂。
秦大寶心頭苦澀難當,來到門邊,想敲門,手卻僵在半空中,最終,只剩一聲嘆息。
“我們走吧!”劉星語來到身邊,語氣一如既往,不鹹不淡。
秦大寶聞聲,一下子怒了。
“走?去哪兒?你跑來說一大堆廢話,傷了靈兒,然後叫我什麼都不做,拍拍屁股就走人?”
“你在這裡能幹什麼?傷害她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你也不需要做什麼,這種事情,她自己會想通!”劉星語低聲道,“你的東西都還在家裡,難道一點都不想回去看看嗎?說起來,那房子還是我們一起買的,你要是不樂意,我可以搬去宿舍,現在讓靈兒一個人安靜下吧!”
“她不是你,也不是每個人都非得像你一樣活着才正路!”
秦大寶深深看了劉星語一眼,輕輕敲了一下門,輕喊道:“丫頭,我過去收拾一下我的東西,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房裡,依舊沒有動靜。
“走吧!”秦大寶苦笑,用力甩甩頭,大步走出房裡。
夜很黑,外面,蒼茫一片。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裡。
秦大寶點燃一支菸,環顧四周一眼,若有所思。
“發現了?”劉星語目光一閃,問道。
“眼睛沒瞎,只要是個人就能發現,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是在靈兒傷口上撒鹽!”秦大寶冷聲道。
“你!”劉星語瞪眼。
她發現,自從秦大寶去了一趟醫院,見過江若雪回來後,對她情緒特別大,一句話不對付就能讓他火冒三丈。
想到這裡,她心裡不由得有些黯然。
以前,無論怎樣,他對自己總是很溫和的,儘管很多時候,他會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但從沒像現在這樣,讓她很是窩心。
到底,是她變了,還是這個世界變了?
她不知道。
以前也不像今天這般患得患失,若有其他人在場,她還能保持淡然之態,然而他們單獨在一起,她總是隱藏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連串發生這麼多血案,她身爲公安局長,揹負的壓力是何等的大,這不只是破案這麼簡單,這裡面涉及的東西太多了,這些東西,讓她幾乎都喘不過氣了,她需要一個肩膀。
別人也就罷了,但是他,爲什麼不能稍微理解自己呢?
“你也別不忿!”秦大寶瞥了劉星語一眼,聳聳肩,道,“你想沒想過,我都能輕而易舉發現靈兒樓下有人蹲點,更何況是身爲超一流偵察兵的吳用?”
“嗯?”劉星語一怔,臉色一變。
“不說其他……”秦大寶說道,“你看那輛車,表面上看去灰撲撲的,不起眼,但越是這樣,越可疑,你忘了,今天那輛紅色寶馬車麼?還有,蹲點也要有個蹲點的樣子,你看那一地菸頭,這不是鬧着玩的,會出人命的!”
劉星語沉默。
她也忽略了這些細節,她是按慣例佈置警力,卻忽略了她要對付的不是一般人物。
“你知道吳用一出現在酒吧,爲什麼我第一時間就能知道嗎?”秦大寶問道。
“爲什麼?”劉星語蹙眉。
“小混混,有時候小混混比這些警員好用,他們三教九流,太複雜了,沒有什麼固定的統一的習慣,反觀我們警員,所有人做派都一樣,連發型都一樣,不用穿警裝就能一眼認出他們是公安,你說這樣撒網,能抓得到吳用?”
“難怪,聽說今天一下午你都在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劉星語點點頭,“我會調整,這一組人員我叫他們撤回去!”
“那倒不用!”秦大寶搖頭,“他來找靈兒,也只是看看靈兒,不會當着靈兒的面動手!重點,還是楊家,他還會繼續作案,要不然,不會那麼大張旗鼓地殺掉楊發久,這是下戰書,你知道嗎?”
“我明白了!”劉星語重重點頭。
她驅動了油門。
黑色的桑塔納緩緩而去,大街上,昏黃的燈光,稀碎的冰渣,殘敗的枯葉,像是一幅被時光拉長的了畫卷,寒冷依舊,暖春無期。
一個窗口,靈兒滿眼通紅,望着遠方。
寒風掠過,她咬着下脣,看着那輛黑色的桑塔納最終變成一個黑點,最終,什麼都沒剩下,一如遙遠的未來,茫茫。
“吳大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靈兒低聲喃喃着,兩彎柳月下,晶瑩剔透,那修長的眼睫毛,最終,承受不住淚珠的重量,兩行眼淚脫眶而出,匯聚在她的下顎處,合成一滴,滴在塵埃裡,落在黑暗中。
……
城南,黑色的桑塔納不急不緩駛進一個小區裡。
當車停了下來,劉星語和秦大寶對視一眼,沉默。
實際上,幸福小區離南華路不遠,開車只需要五分鐘的路程,而他們卻走了整整半個小時。不知爲何,兩人路上一句話也沒有。
似乎,除了討論案子,他們已經無話可說。
兩人下了車,秦大寶亦步亦趨跟在劉星語身後,他們走進了樓梯口。
他看着她,神情不由得恍惚。
她看起來什麼都沒變,卻似乎什麼都變了。
但他還愛着她,儘管現在這個女人做的很多事情讓他很是不舒服,但愛就是愛,感覺騙不了人。
劉星語打開房門,趁她換鞋的時間,秦大寶靠在門邊,打量着房裡的一切。
一切如故,和五年前一樣,就連他曾經愛不釋手的那把木吉他,也安安靜靜地掛在牆上。
也是,她一直忙,在局裡的時候忙,回家了繼續忙,哪有時間收拾。
秦大寶的目光最終落到劉星語身上,此時,她已然褪去了外衣,高挑而苗條的身段,全然展露出來。
她依然很美,比起五年前,豐腴了些許,也端莊了些許。
“你……”劉星語終於發現了秦大寶的異態,臉色不由得一紅,難得露出女兒態。
他看着她,眼神和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模一樣,熱切,渴望。
秦大寶動了,衝進房裡,突然將劉星語緊緊抱住。
“你幹什麼?”劉星語大驚,使勁掙扎。
秦大寶的頭埋在她的雲鬢之中,嗅着她的髮香,低聲細語:“小星星,我想你了!”
忽然之間,她不再掙扎了。
這句話仿似一團火焰,在她心中熊熊燃燒起來。
她擡起了雙臂,掛在他的後頸上,紅脣微揚。
秦大寶低下頭來,對着她的脣,深深吻了下去。
風,繼續吹。
房間裡,醉人的音樂響起,那對纏繞的人兒,從門口,到客廳,雙雙撲進臥室裡……
不知過了多久,風終於停了,音樂聲也停了。
牀上,一男一女,各自拉着一個枕頭,扭頭到一邊,背對着背,一個沉默,一個抽菸。
“你說我們當初爲什麼要離婚呢?”她開口。
“我也不知道,當初是你提出來的!”他深吸一口煙,滿是無奈。
“你爲什麼連想都不想就簽字了,哪怕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她問道。
秦大寶繼續抽着煙,沉默。
“你別多想,我隨口一說而已!”她恢復常色,起身將睡衣穿上,竟來到他身側,抽出一根菸,點燃。
“我就是壓力大了,需要釋放,沒別的!”
“哈哈!”秦大寶大笑起來,“你是壓力大,我是被關五年了!”
“混賬!”劉星語冷哼一聲,剛點燃的煙瞬間被按滅。
“嘟嘟嘟!”卻在這時,劉星語的手機響了。
她拿起手機,打開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
想了想,她打開免提,按下接聽鍵。
“劉局,你好啊!”瞬時間,電話中陌生的聲音傳來。
是個男人。
劉星語聽不出什麼,反而,一旁的秦大寶立馬驚坐起來。
“是你!”
“哈哈!”手機裡傳來一聲大笑,“原來大寶兄弟也在啊!我就知道嘛,真是癡情種啊,你不和劉局在一起,還能和誰呢?大半夜的還不睡覺,在幹什麼好事吧!”
“吳用?”劉星語試探問道。
“是我!”電話的另一頭,吳用晃盪着一廳啤酒,意味深長,“今天下午,劉局帶着好多人去我的餐廳,我還以爲劉局是在想我呢,原來是和前夫在一起,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好大的膽子!還敢打電話給我!”劉星語咬牙切齒,冷聲說道,“你最好來自首,要不然……”
“等等!”吳用打斷了劉星語話,反問道,“我怎麼聽不懂你說什麼呢?”
“你做過什麼事情,你自己清楚!現在停屍房裡,多了七具屍體,有一個,連頭都沒了,你最好求神拜佛,別讓我抓到你,否則……”
“證據呢?”吳用再次打斷劉星語的話,“沒證據抓到我你又能怎樣?再說,你抓得住我麼?你,不行,嗯,你那枕邊人多少有點本事,但他做事情太沖動了,他也不行!”
“你!”劉星語勃然大怒。
“劉局,你不懂我們這種人……”吳用搖頭。
劉星語冷笑:“你們這種人?什麼人?你還真把自己當大英雄了?”
“我自然不是什麼英雄!”吳用猛灌一口酒,大聲說道,“其實我們身邊英雄很多,他們沒有光鮮亮麗的形象,甚至沒人記得, 但他們都在努力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好。
我們是用死亡的代價去理解生命的價值,屍體是冰冷的,而血是熱的,對於死的重視,恰恰來源於對生的熱愛。
你高高在上,怎麼會懂我們這種人?
在你眼裡,我們都沒什麼區別,我們所做的,在你看來都是惡事,都是構築成你金燦燦的榮譽勳章的階梯。
這樣說來,其實,你也沒什麼不同!”
劉星語聞聲,竟無言以對。
這時,秦大寶從她手裡接過電話,突然間,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
“姓吳的,大半夜的你打電話來,是因爲快過年了,你找不到人說話了吧,你看看你,靈兒不理你了,若雪小丫頭你又不敢見,哈哈!”
“混蛋!”
電話那頭,吳用大罵一聲,將手機砸個稀碎。
秦大寶和劉星語面面相覷,再次回撥過去,手機提示關機了。
“我還真說對了!”秦大寶乾笑,“他是找不到人說話,大晚上打電話找你耀武揚威來了!”
“下一步,怎麼辦?”劉星語問道。
秦大寶沉思片刻,目光一凝。
“死盯着楊家,這幾天,他必然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