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月光很好。
阿龍夫妻走出龍宮,已過晚上八點。
再回首,只見小鎮半山,燈火朦朧,猶如巨龍俯臥,憨醉中,吞雲吐霧。
“真美!”她說。
“有一天,我們龍潭也會成爲人間勝地!”他說。
“真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天!”她低語。
“你說什麼?”他心頭一驚。
“沒什麼……我們走吧,回到家不知到幾點了,阿媽又要擔心我們了!”
“好吧,那……回家!”
他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有問,蹲下身,拍着自己的後背,說:“上來!”
“好!”
她爬上了他的背上。
他揹着她,踏上返程。
夜,並不孤獨。
山路崎嶇,並不好走,但他卻格外的輕鬆,一路上,他繼續說着離家四年的故事。
後背上,她緊緊抱着他,沒有說話。
她細細的聆聽着,聆聽着他訴說的每一件小事,有時候他說到聲情並茂的時候,她便會心一笑。
她知道,從他橫刀立馬去搶親的那一刻起,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只屬於她一個人的了。
真好!
有了他,她不再孤獨,不再害怕,不再焦慮着未來又將如何。
無論世人怎麼看待他,他就是他,是她的男人!
夜風徐徐,伴隨着他時而咆哮,時而得意忘形,時而高歌的聲音,一路山程,成了他們二人的全世界。
月,當空。
前方,浪拍打着岸。
快到家了。
“阿龍,放我下來,揹我走幾十裡山路,你也累了,我們歇歇!”河邊,她輕聲說道。
“好!”他咧嘴一笑。
大河滔滔,波光粼粼。
她脫去鞋子,光着腳丫,蓮步姍姍,走到河畔的草地上。
她的手擡起,輕輕一拉,頭上的挽着的花帕,分散開來,一時間,三千青絲滑落而下,猶如仙女散花。
清風徐來,她的長髮隨風揚起,那是一張絕代無暇的臉。
微微一笑,她看了他一眼,風媚萬千。
忽然之間,她動了。
曼妙的身姿旋轉起來,花帕隨着她的手勢的舞動,隨之拉長,又迅速地纏繞在她身上。
她笑了,雙臂展開,一躍而起,這時,纏着身上的花帕四處一揚,月光下,她的影子,恰如一隻鳳凰,展翅翱翔於天際之中。
夜,溫柔。
風,情萬種。
不遠處,他眼神迷離,癡了。
當微風再次拂過她的臉,她的腳丫,已然輕輕落在了草地之上。
“我不知道修了多少世的福分,纔能有幸讓你成爲我的妻子!”
他一步步走向她,將她擁在懷裡。
“從今往後,我只爲你舞!走,我們回家!”
她挽着他的手,走進小船之中。
一如來時,她解開繩索,他划動了船槳。
小船飄飄蕩蕩,她坐在船頭,滿面笑容。
“阿龍,我還想聽你唱定風波!”
“嗡!”
正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一聲輕響。
他的身子,驀然一僵。
“琴琴小心,黑石頭!”
他大吼一聲,一躍而起,魁梧的身子,一下子將她護在懷裡。
“砰!”
一聲巨響傳來。
那是一塊石頭,砸在河水之中。
“媽的巴子,是誰,給老子滾出來!我是龍潭寨吳邦龍!”
“吳邦龍,打的就是你!等這個機會,我們等很久了!”
正在這時,後方山嶺之中,衝出無數的身影,轉瞬間便來到了河邊。
“不要怕他,給我打,往死裡打,他在河裡,護着那個賤人,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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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天空中,下起了石頭雨,密密麻麻,往小船的方向砸去。
一時間,噼裡啪啦的聲音,響徹山嶺。
石頭砸在了河中,砸在了船頭,砸在了吳邦龍的後背上。
他沒有動,甚至哼都沒有哼一聲,依舊緊緊保住她,將她死死護在懷裡。
“阿龍,放開我,划船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不行!我答應過萱姐,要照顧好你,任何人都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砰!”
一聲悶響,一塊石頭砸在了他的後腦上,出血了。
他仍然沒有動。
“哈哈,他受傷了,給我打!把我的獵槍拿來!今天晚上,我要他的命!”
河邊,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猖狂地大笑着,拉動了槍栓。
幽幽槍口,對準小船上,那道魁梧的身影。
“苗無悔,是他!他有備而來!阿龍,他有槍,快放開我,快啊!”伍琴琴呼喊着,掙扎着,然而,身上的兩隻手臂依然緊緊地箍着她,任憑她呼喊,任憑她掙扎,她都動彈不得。
她貼着他的胸膛,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塊塊石頭砸在他的後背上。
她快哭了。
血,還在流,石頭雨,還在下,她的心,在寸寸撕裂。
“砰!”
槍響了,一顆金色的子彈,在皎月之下,發出森森寒光。
只聽噗的一聲,子彈穿進了吳邦龍的臂膀。
“媽的,打偏了!”
河邊,苗無悔低罵一聲,再次瞄準。
正在這時,一聲嘶鳴,劃破長空。
一匹黑色的駿馬踏波而來。
“小黑!”
吳邦龍大喝一聲,抱着琴琴,躍上馬背,揚長而去。
“苗無悔,今晚,我吳邦龍記住你了!”
大笑聲傳過夜空,那匹駿馬,揚着高傲的頭顱,已然游到對岸,轉瞬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
夜深人靜,小黑一路狂奔,終於到家。
他們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然鑽進房間裡。
“你忍着,我給你包紮!”
伍琴琴神情慌亂,房間裡四處亂翻一通,最後什麼都沒找着,一下子哭了出來。
吳邦龍咧嘴一笑:“傻瓜,沒事的,死不了,你先找筆和紙,幫我寫一點東西!”
“什麼?”琴琴睜着溼糟糟的大眼睛,滿是錯愕。
“你說的沒錯,北盤江那麼大的工程量都批建了,我們這點小事,應該沒問題的,但這事得抓緊辦,我怕遲則生變,得儘早把大家動員起來!”
“可是……”
“真沒事,就是後腦勺捱了一石頭,我先按住就行,別讓老媽知道,最近事太多,她今晚好不容易睡着,別吵到她老人家,把東西寫好了,我們去吳老三那裡包紮,也只有他會取彈頭!把筆紙拿出來,我念你寫!”
……
各位鄉親父老:
見信如晤。
我本粗鄙之人,幸左右鄉鄰以寬厚,容我任性成長,許我如願完成學業,迴歸故鄉。
對此,龍感激不盡!
然在外數年,方知世界之大,我之渺小,更知我黔中之地,外人稱之蠻荒,我黔中之人,外人稱之蠻夷。
蠻夷者,野蠻兇狠,愚昧無知,與動物無異。
如此狂妄且歧視的稱謂,每每聽聞,我悲憤不已,恨不得立刻嘶爛他們的嘴。
然古往今來,自愛者必自重,自重者必自強,亦唯有自強奮發不息者,方能挺直腰桿,傲然挺立於世界。
但我深知,龍潭以南,方圓數百公里,有十村三十八寨,山嶺縱橫,犬牙交錯,人行馬走尚且困難,要謀求發展,談何容易?
我們需要一條路!
一條連通世界的大路,一條發家致富的大路,一條走向文明的大路。
這條路,橫跨龍潭峽,貫通四十八村寨,將是我們的希望,將是我們生命活動的大動脈。
我媳婦說,這條路要是通了,我們的鄉親,就可以在家創業就業,做點生意,就不用丟下我們的老人孩子,遠赴他鄉,顛沛流離,飽受屈辱。
我媳婦說,這條路要是通了,我們田地裡的農作物,就可以流通,可以賣更好更合理的價格,不再祈求一般讓那些噁心的投機者剝削宰割。
我媳婦說,這條路要是通了,我們就可以建學校,我們的孩子就能得到應該得到的受教育的權利,他們就能堂堂正正走出大山,風光無限的回來,建設我們的家鄉。
我媳婦說,這條路通了,別人就不敢再叫我們是蠻夷,這條路通了,我們的後代,將以我們的家鄉爲榮,走到哪裡都能昂首挺胸。
但我一個人,勢單力孤,我希望大家能與我一起,衆志成城,把這條路修起來,爲我們的家鄉,我們的孩子拼出一個希望。
我在龍潭恭候各寨鄉親父老前來,共同協商。
吳邦龍 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