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這個青山環繞的城市,逐漸寧靜。
吳邦龍架着車,一路東行。
通過車內後視鏡,他不時看着後座上的女孩,心緒難平。
她的手死死地攥着衣角,車每經過一個路口,他的眼神便下意識地慌亂,忐忑不安地東張西望,彷彿外面有無數的猛獸大蟲,張着血盆大口,要撲進來將她吞噬一般。
這段時間,她經歷了什麼?
吳邦龍不敢想象。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衝進公寓的那一刻,她蜷縮着身子,猶若一隻無助的羔羊,任人欺辱,任人擺佈,任人宰割。
那一刻,他怒髮衝冠,殺了那些人。
他現在終於理解,那個老人爲何來找他,而不是去找公安部門了。
都是家裡的寶貝,誰看到自己的孩子這樣的遭遇能風平浪靜?
行爲藝術家?那隻不過一羣仗勢欺人的渣滓。
他們,都該死!
“孩子,別怕,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嗎?”
“都過去了!”
“是嗎?”
“是的,你可以回家了……”
吳邦龍嘆息,下意識地握緊方向盤。
他不由得想起了大哥,想起了那個被車碾斷小腿的女孩,想起大哥爲這個女孩而掀起的滿城風雨。
“法律的陽光,總有照不到的角落,久而久之,沒有人管,這片陰影會越來越大,我只想在陰影中,做一盞微弱的亮光,讓人看到方向,努力從裡面走出來。”
吳邦龍突然加大油門,車速加快,轉過一個路口,隨後衝進一個小巷中,車,驟然停下。
這時,風起了,兇而狂。
大街上,垃圾四處亂飛,從地上盤旋到半空,越卷越大,猶如一個肥胖的女人,顫顫巍巍地晃動着身體,嘲笑着清冷的夜。
小巷中,涌出許多老鼠,嘰嘰叫個不停。
吳邦龍緩緩放下車門,輕聲道:“孩子,我們到了!”
女孩本能地探出頭去,立馬看到滿巷亂串的老鼠,看到了前方……一輛黑漆漆的麪包車,她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慘白起來。
“不!大哥,這不是我的家,你要帶我去哪裡?”
“孩子,別怕!你父親來接你了!”
吳邦龍苦笑,連續閃了三下車燈,這時,前方車門打開了,走出一個慈祥的老人。
“老爸!”女孩大叫起來,灰暗的眸子中,閃過一抹亮光。
她衝出車門,撲進了老人的懷裡。
……
風繼續吹,漫天的烏雲漸漸散去,一輪明月衝了出來,露出可愛的笑臉。
城南,望興路,苗無悔一隻手夾着香菸,一隻手掌着方向盤,眼睛卻死死地盯着後視鏡。
車外,滿地菸頭。
忽然之間,一個挺拔的身影,提着一隻行李袋,出現在鏡中。
“終於來了!”
苗無悔長呼一口氣,打開副駕車門。
吳邦龍如約而至,走進副駕室。
“你煙癮很大?”
“什麼?”
“把地上的菸頭撿起來,收拾乾淨,你當劉星語是吃乾飯的麼?我大哥都栽在她手裡,你想坐牢,我可不想,我還有老婆和孩子!”
“我……”
苗無悔嘀咕一聲,開門下車,不一會兒,才返回車裡。
“龍哥,那丫頭呢?她……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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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那樣了,還能好麼?”
“他媽的,這些混蛋,比我們還混蛋,簡直是衣冠禽獸!”
“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這個代價太大了……已經送回家了,我們走吧!”
苗無悔點點頭,往後瞥了一眼,油門一動,兩束燈光劃破夜空,往南而去。
月明星稀,田裡,蛙聲一片。
汽車在崇山峻嶺中,不急不緩前行。
行過三十餘里,月光下,前方,一條大河波光粼粼。
“龍哥,記得我伏殺你的那天,月亮也像今晚這麼明、這麼亮……和我說說,你當時是什麼心情?”
“什麼心情?幸虧琴琴沒被傷着,要不然……哼!”
“哈哈!你可不知道,你出門的時候我已經埋伏在那兒了,就等你回去,最放鬆警惕的時候才下手!”
“以後這事不準提!”
“知道,知道,我懂的,哈哈!”
“停車!”
“啊?”
“我說停車!”
苗無悔不明所以,一腳急剎,汽車在一個山腳停下。
吳邦龍下車,打開後車門,從中拿出兩個麻袋,一左一右,往山上走去。
“這是?”苗無悔眼珠一轉,急忙打開後備箱,又擰出一具麻袋。
他很清楚,袋中,裝着的是三具屍體。
若有所思,苗無悔跟了上去。
來到半山腰,一個洞口,兩人停住腳步。
這時,苗無悔全然懂了,他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了。
他往洞中看了一眼,幽深漆黑,下意識地,他又看了吳邦龍一眼,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
當時動手殺人,他沒有害怕,繼而把屍體放在車裡,他也毫無所謂,直到此時此刻,他們將要拋屍,他的心竟不由自主戰慄起來。
身邊的男人太平靜了,平靜得像是理所當然一般,他從這個男人的眼睛裡,看不到一絲波瀾,彷彿這本是家常便飯一樣。
“龍哥,我們……”
“扔下去!”
吳邦龍低喃一聲,雙臂一揚,將兩具屍袋拋出,瞬時間,只聽噗通兩聲傳來,苗無悔的心也隨之咯噔了一下。
“媽的巴子!老子豁出去了!”
低罵一聲,苗無悔咬着牙,將屍體扔進洞裡,便邁開腳步,一口氣跑到山腳下,鑽進駕駛室點燃一根菸,深吸一口,他的內心才緩緩平復下來。
不多時,吳邦龍尾隨而至,也點上一根菸。
“現在知道我在上海四年是幹什麼了吧!”
“我知道了……你是亡靈使者!”
“不!我是魔術師!”
“魔術師……”
“有屁快放,是兄弟,就不要磨磨唧唧的!”
“龍哥,這種事你是不是常做?”
“嗯!”
“那心裡就一點都不……不感到不舒服?”
“都是殺人,有什麼不一樣的?有什麼舒服不舒服的?警察可以擊斃罪犯,我爲什麼不能弄死幾個渣滓?唯一不同的是我們沒有殺人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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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問你一個問題而已!”
“可你的問題本身就是一個問題!”
苗無悔不再說話了,悶着頭,一路開着車,直到鎮上停下來,他如釋重負一般。
“龍哥,我走了!”
“等等!這錢你收着,我們一人一半,你帶回家收好,我需要再過去拿!”
吳邦龍說着,將一隻行李袋扔給苗無悔,深深看了他一眼,打開車門,往一處拐角走去,那裡,一匹黑色的駿馬,已然等候多時。
“龍哥,我有話要說!”苗無悔忽然喊道。
“嗯?”吳邦龍頓住腳步,“還不適應?”
苗無悔搖頭:“其實跟着你哪怕殺人放火我都不怕……我就是怕有一天我的心會變得麻木!變得冰冷!變得六親不認!”
“你說我?”吳邦龍虎眉一挑,“你覺得我很麻木不仁?六親不認?”
苗無悔沉默。
“那你還願意跟着我麼?”吳邦龍問道。
“當然了,一天是兄弟,一輩子就是兄弟!”苗無悔想也不想便說,“龍哥,琴琴知道麼?”
“她?”吳邦龍輕笑,“她不知道……”
苗無悔想了想,說:“有件事我得告訴你,當初,琴琴要嫁來我們苗寨,的確是她和我小弟有婚約再先,但我們沒有逼迫她,你清楚她脾氣,她要是不願做什麼,沒人強迫得了她的……”
“你想說什麼?”吳邦龍蹙眉。
“她現在是你老婆……”苗無悔攤攤手,“也許,你該去問問她!既然是兄弟,這件事必須說開了,免得以後見了面大家都尷尬!我走了!”
“小琴……”吳邦龍低喃一聲,躍上馬背,沒入羣山茫茫羣山之中。
……
是夜,星光點點。
龍潭,一個小院中,琴琴坐在一張長椅上,遙望星空。
她沒睡,自阿龍離開後便返回小院,一直坐着,一直望着,一直等着……直到烏雲散去,直到星空璀璨,直到明月落山。
終於,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面上一喜,往一個方向望去。
終於,她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回來了?”
“回來了!”
“事情辦好了?”
“辦好了!”
他走到她身邊,輕輕躺下,頭枕在她的腿上,耳朵貼着她的小腹,像是在聽什麼。
“咦?老婆,兒子剛纔踢我一腳!”
“去……才四個月,哪會踢人……我兒子乖得很!”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們的孩子天賦異稟,別說踢人了,隔着肚皮泡妞我都信……”
“滾一邊去,有你這麼當爹的麼?”
“嘿嘿!老婆,咱兒子要取什麼名字?”
“看到天上的北斗七星麼?我都想好了,我們的孩子就叫開陽!”
“爲什麼?”
“因爲我想他長大乖乖的,文文靜靜的,不再像你一樣,打打殺殺……”
“我靠!哪有當着兒子的面這樣說他爹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一躍而起,將她抱起,大步走進到房裡。
“混蛋,快放我下來!你這個混蛋!”
“哈哈!看你還敢不敢不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