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仙子眉尖一蹙,閃過厭惡之色,冷笑道:“他倒心急。”
秋波一轉,似笑非笑地凝視着姑射仙子,柔聲道:“小丫頭,我原想請你登位女兒國主,與西海老祖結萬年之好,但既然將所有的秘密都說與你聽了,又怎能冒此外泄的危險?鳴鳥七年一醒,必須祭以童男童女,你做不成女兒國主,就作神鳥女祭吧。”
長袖一捲,掃在殿角香爐之上,“咯啦啦”一陣脆響,香爐轉移,大殿石地疾速分裂。紅光吞吐,尖嘯如狂,姑射仙子腳下一空,登時驚呼着朝下墜落。
拓拔野心下一沉,便欲衝出相救。“噹啷!”縛在姑射仙子手腕、腳踝上的混金鐵索陡然繃緊,將她懸在半空,微微晃盪。
熱風熾浪撲面呼卷,姑射仙子驚魂甫定,低頭望去,下方深不見底,火光衝舞,照得四壁通紅,宛如煉獄。乍一望去,只見兩個極大的碧綠光球灼灼閃耀,怒嘯聲如狂潮驚濤,震得她氣血翻涌,凝神細看,才發覺竟是一隻金羽碧翎的巨大鳳凰,被百餘道玄冰鐵鏈交纏鎖縛,迴旋怒舞,殊死掙扎。
原來鳴鳥便在這偏殿之底!拓拔野既驚且喜,心中焦慮反倒大減,凝神聚氣,靜候良機。
丁香仙子微笑道:“乖侄女,它七年才醒一回,難免飢腸轆轆,脾氣不好。不過你放心,只要吞了童男童女的血肉,它就能重轉安靜,再睡上七年了。”
說着,拍了拍手掌,兩列宮女盈盈起身,又從殿外擡入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那少年長相清秀,周身被青繩捆縛,早已嚇得臉色慘白,被衆女一拋,頓時慘叫着急墜而下。
姑射仙子奮起真氣,鐵鏈飛舞,將他陡然纏住,往上拉奪。
幾在同時,那鳴鳥吼着猛然上衝,口中青焰狂噴,直涌起數十丈高,火舌堪堪從那少年腳底舔過,少年兩眼一翻,登時嚇得暈厥過去。
丁香仙子咯咯笑道:“泥神過江,兀自燒香。小侄女,你手腳的混金索每隔一刻便會自行下沉七丈,此處距離神鳥至多不過百丈,你猜猜還能支撐多久?”長袖又是一卷,掃向香爐,隆隆悶響,石地應聲合攏,鳴鳥尖嘯聲頓時轉小。
丁香仙子大仇終報,快意已極,嬌笑聲中,領着衆女翩然而出,殿門重閉。
等到腳步聲漸不可聞,拓拔野這才一躍而出,收起兩儀鍾,依樣畫葫蘆,揮掌將香爐機關震開。
咆哮如雷,熱浪撲面,恰逢鳴鳥振翼衝起,青焰排山倒海奔涌而來。他怒叱一聲,搶身擋在姑射仙子身前,左手絢光怒爆,激撞在火浪上,光焰重重炸涌,四壁轟鳴,和着那鳴鳥狂嘯,震得兩人喉中腥甜,難受已極。
姑射仙子雖早猜到他必會前來相救,但見他奮不顧身地擋在自己前方,心中仍是一顫,喜悅酸甜,淚水不自禁地滑落臉頰,驚懼之意蕩然無存。
鳴鳥又驚又怒,平張雙翼,張喙尖吼,盤旋着灼灼怒視。那百十條混金鎖鏈被它繃得筆直,叮叮脆響不絕。
拓拔野天元逆刃急斬,奮力劈在姑射仙子的混金索上,不想那鎖鏈極之堅固,以他真氣之猛,神兵之利,連劈數刀,竟也只斫出半寸來深的缺口。正欲再斬,那四道鎖鏈突然一沉,如萬鈞巨石,拽着他們朝下急落七丈。
鳴鳥等得便是此時,雙翼飆風怒卷,狂嘯猛衝,赤浪滾滾。
狹路相逢,避無可避,拓拔野索性旋身逆轉,大喝着急衝而下,天元逆刃銀光炸舞,“轟轟!”赤浪紛涌,刀芒勢如破竹,霎時間劈開層層火濤,遙遙直刺鳴鳥頭頂。
那兇鳥大怒,脖子徒然一鼓,碧翎如炸,縱聲嘯吼。
拓拔野腦中嗡地一響,有如萬千雷霆在耳邊狂奏,眼前金星亂舞,神刀氣芒登時大斂。被那洶涌火浪猛推,當胸如撞,翻身高彈。
“呼!”火焰狂舞,焦臭四溢,少年嘶聲慘叫,霎時間已被燒得面目全非,豁然墜入鳴鳥張開的巨喙中,蹤影全無。鳴鳥脖子微微一動,縱聲歡鳴,周身火焰陡然猛漲。
拓拔野大凜,才知自己小看了這兇鳥,當下蕩滅火焰,撕下幾條布幅,塞進姑射仙子的雙耳,道:“仙子,我先送你下去。”抓住她左手,抄足上掠。
姑射仙子被他手指掃過耳垂,芳心巨跳,雙頰登時一陣燒燙。豈料身形方動,上方隆隆悶響,那厚重餓偏殿地板竟已自動關閉。
拓拔野暗呼糟糕,氣浪卷掃,蒙撞在石阪上,噹噹連聲,雖是炸裂,露出青幽幽的玄冰鐵面,任他如何奮力震劈,也再不能撼動分毫。心下大爲懊悔,早知如此,方纔便當解開那幻冰仙子的經脈,內外接應;現在受困地底,可真成了無路可逃的祭品了。
念頭未已,鳴鳥又怒吼着疾衝而起,“嘭嘭”連聲,斷鏈飛揚,兩條混進鐵索竟被它生生掙斷!
這兇鳥餓了七年,原已怒爆如狂,此時吞了少年,食髓知味,兇焰更熾;兩翼交拍,氣浪鼓舞,奼紫嫣紅的火焰層疊翻涌,勢不可擋。
拓拔野連劈九掌,氣光炸爆,震得左臂酥麻,臟腑翻位,難受已極,天元逆刃被青焰燒卷,刀身紫紅,熾燙無比。他靈機一動,五行火克金,既要劈開姑射仙子的鎖鏈,豈能放着這大好資源不用?
當下從懷中抓出那饕餮離火鼎,急念法訣,“呼!”四周青焰狂卷,徒然衝入鼎內,紫光大熾;指尖一彈,火光噴卷,猛烈地衝掃在天元逆刃的刀鋒上,右手疾揮,神兵席捲青焰,轟然怒劈在姑射仙子左腕的鎖鏈上。
“叮!”那粗若嬰臂的混金索應聲而斷,姑射仙子又驚又喜,拓拔野依法炮製,天元逆刃光焰卷舞,鏘然連震,很快便將其餘三條鎖鏈也盡數斷開。
拓撥野喝道:“孽畜,借你火羽一用!”抓緊姑射仙子的素手,並肩齊舞,朝鳴鳥腹下衝去。
那兇鳥狂嘯噴火,雙翼風雷挾卷,接連不斷地朝兩人橫掃猛攻,轟隆四炸,火浪狂飆。
姑射仙子呼吸不得,但左手被他緊緊握着,嘴角微笑,滿心喜悅安寧,竟無半分懼意,隨着他在那滔滔火海里跌宕穿梭,彷彿又回到了那冰澄月明的章莪山頂,渾然忘卻了周遭一切。
拓撥野此時喝仍不能想起過往,但生平所學卻已記起大半,急旋定海珠,借勢隨形,迴旋下衝,看似飄蕩無依,兇險萬狀,卻每每有驚無險,每一步都計算得妙到毫末。
轉眼之間已衝落數十丈,到了那巨鳳頭頂,鳴鳥尖嘯着振翅翻飛,火浪怒涌,百餘銅鏈紛紛拋彈而起,穿插纏舞,朝兩人掃去。
相隔極近,那聲勢更是狂猛驚人,拓撥野雖已堵住雙耳,凝神抗拒,仍被震得暈眩不已,驀地一咬舌尖,神志陡清,天元逆刃光焰烈烈,如厲電破空縱橫,轟然劈斷九條混金索,瞬間俯衝而過,繞到鳴鳥腹下。
這幾下一氣呵成,疾逾閃電,看似簡單,但若換作他人,真氣稍遜半籌,又或沒有定海珠與天元逆刃,不是被鳴鳥生生震死,便是被混金索縛如蠶繭。
兇鳥驚怒狂暴,盤旋衝舞,雙翼朝下猛擊,拓撥野早有所備,抓起那斷鏈,凌空將其巨爪緊緊捲住,抱住姑射仙子翻身疾衝而上,雙足一勾,貼着鳥腹,任它如何掙扎甩舞,也不鬆分毫。
鳴鳥巨軀腹底長翎遍佈,剛銳如鐵,唯有靠近心臟處,長了一片紫紅色的絨毛,氣芒如電,鳥腹微微一縮,登時沁出一行鮮血。
鳴鳥驚怖狂吼,翎毛直炸,長頸猛然俯彎而下,碧眼灼灼地倒望着他,似乎想要與他拼死相搏,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那雙光輪似的碧眼中,交雜着恐懼、憤怒、悲哀、痛苦、絕望……拓撥野心中一震,殺氣盡消。這兇鳥雖然狂暴,但被赤帝封鎮在窮山數百載,七年一醒,循環週轉,實已是生不如死。
將心比心,若是自己身陷囹圄,永無超脫之日,難免也會如此狂亂暴怒。心中一動,忽然又想起似有人曾與他說過,馭獸之道在於心智相通。瞭解它的心思,才能加以誘導,隨心駕馭。
眼下與這兇鳥同困地洞,與其同室操戈,倒不如化敵爲友,齊心協力。只要真能將其駕馭,即使離開此地,也能斂其兇性,再不讓它禍害於民。當下朝它微微一笑,徐徐收起神刀,從腰間抽出那支珊瑚笛。
鳴鳥頭顱一動,喉中嗚鳴,灼灼地瞪視着他。拓拔野心道:“它的故鄉既在南荒,受困於此數百年,必有思鄉之念。”一邊回想着南荒的風土人情,一邊將長笛橫置脣邊,悠揚吹奏起來。
笛聲柔和清越,有如清泉漱石,水滴綠苔。姑射仙子頓明其意,嫣然一笑,柔荑舒展,真氣滾滾卷舞,化爲那管瑪瑙洞簫,斜倚於脣。嘯聲驟起,好似春風徐來,山花遍開。
兩人四目對望,相視而笑,涌起淡淡的喜悅與甜蜜。心靈相通,並吹無間,洞簫清幽,笛聲歡悅,交相跌宕,宛如春水迴旋,山林天籟,讓人聞之魂神俱銷。
那鳴鳥聽了片刻,碧睛兇光大斂,雖仍十分警戒,但暴怒恐懼之色已漸漸消減。曲樂悠揚,笛簫時如高峽明月,春江脈脈;時如萬里密林,隨風鼓舞;時而又如火山噴薄,直上九天。恣情縱意,暢快淋漓。吹到酣處,兩人彷彿乘風高上,飄飄欲仙,隨着那簫笛之聲,並肩迴翔在萬里南荒。
姑射仙子忽然想起當日在那密山壑谷,與他共吹《剎那芳華曲》時的情景,那時自己春毒初解,記憶模糊,爲了讓她記起從前之事,拓拔野想盡了各種方法;而此時此地,卻是他忘卻了所有過往……心中一酸,簫聲竟不自覺地變成了《剎那芳華曲》。
拓拔野心中陡震,覺得此曲好生熟悉,沒來由地悲喜交涌,笛聲一變,也漸漸高越,彷彿月下幽泉嗚咽,風中山林空語。
鳴鳥歪着頭,翎毛漸轉服帖,一動不動,就連喉中的啼吼聲也受笛簫所染,隨其節奏,逐漸變得柔和低婉起來。
吹到“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時,姑射仙子心中大痛,指尖一顫,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簫聲如咽,說不出的蒼涼悽鬱,鳴鳥似亦悲從中來,引頸長嘯,宛若悲歌。
當是時,上方隆隆劇震,玄冰鐵板疾速移開,燈火耀眼,現出一張臉容。兩人一凜,擡頭望去,姑射仙子失聲道:“廣成子!”
那人手持銅燈,白衣鼓舞,臉容慘白如雪,瞧見二人,似乎也陡吃一驚,旋即露出一絲魅惑而又詭異的笑容,哈哈笑道:“這可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道拓拔太子藏到哪個海底,想不到竟和木聖女在此卿卿我我,真真羨煞人也!”
拓拔野雖不記得此人是誰,但隱隱猜到必是死敵,那鳴鳥似乎感應到兩人之心,大爲震怒,突然縱聲狂吼,朝廣成子噴火猛衝。
廣成子“咦”了一聲,笑道:“拓拔太子使了什麼法術?竟讓這兇鳥也甘心爲你賣命?”右手一翻,絢光急旋怒爆,翻天印朝着二人一鳥當頭撞下。
地洞狹窄,無處可避,恰是這神印盡顯威力的絕佳所在。霎時間絢光滾滾,氣浪如山嶽崩傾,霞雲壓頂,“轟”的一聲,鳴鳥厲聲怪吼,相隔尚有五十丈,竟被那氣浪逼得硬生生地朝下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