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冬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雙眼。
彷彿夏天一頓飽覺後在晨光熹微的早上自然醒來,全身沒有一絲睏乏,反而精力滿滿,麥冬覺得,現在讓她馬上跑個三千米也絲毫不成問題。
睜開眼睛後,映入眼簾的是錯落地鑲嵌着寶石和發光蘑菇的牆壁,她眨了眨眼,很快就想起昏睡前的事。
吃了兩個半金色果實,然後撐了,然後……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坐起身,下意識地便去找咕嚕的身影。
咕嚕沒找到,卻將山洞內情形看了個清楚。
這裡是一處寬大的洞穴,雖比不上圓形大廳,但也足夠寬闊,穹頂也很高,足有三四米,似乎是爲了照應咕嚕的身高,門洞恰好是兩米多高。牆壁上朵朵蘑菇散發着柔和的光芒,而與蘑菇交相輝映的,便是隨處可見的珠寶器皿。身下觸感堅硬微涼,低頭便見一片盈盈碧色——竟是一整塊碧玉雕成的牀榻。牀頭邊上有一個小小的案几,主要材料赫然是黃金,其上鑲着許多寶石。此外,地面上、牆頂上,各種閃閃發光的東西簡直像垃圾一樣隨意擺放着。
很“華麗”的房間,非常符合龍族的品味,環視一週後,麥冬得出這樣的結論。
不過,沒有找到咕嚕。
試探着叫了幾聲,半晌都沒有迴應,連只雪人都沒有出現,只得翻身下牀出去尋找。
洞穴外是一條甬道,往前走了十幾米便發現甬道兩旁有着並排的數扇小門。門洞小巧,只有一米多高,顯然是給雪人出入的。幾乎每個門洞都有着不同的形狀和裝飾,有的沿着門種了一圈的發光蘑菇,有的用小石頭在門邊鑲嵌出各種圖形,還有的掛上了貝殼穿成的簾子,也有草葉編織的草簾。
樣式各異的門洞顯示着主人的性格和喜好,只是,門洞後大多空空如也,只有極少數門洞後有雪人存在,麥冬敲了十幾次門,纔在一扇掛了貝殼門簾的洞裡看到一隻雪人。
這隻雪人似乎還很年幼,身高還不到麥冬膝蓋,僅僅比剛破殼時的咕嚕高那麼一丁點兒。聽到麥冬在洞外敲擊牆壁也不做聲,直到麥冬掀開貝殼門簾,纔對上它無措的眼睛。它怯怯地望着麥冬,小身子蜷縮在幾塊巨鼠皮圍成的小窩中,像只小貓兒一樣。
洞裡面積並不大,大約只有十來個平方,裡面的陳設一目瞭然。
最顯眼的便是中心處煙囪一樣的東西。
煙囪呈圓形,用石塊砌成,似乎是爲了防止人落入其中,煙囪愈往上愈窄小,形狀如寶塔,最上端小如碗口,即便小雪人身材瘦削也不會掉進去。雖看不到火焰,但站在洞口都能感覺到騰騰熱氣從煙囪中冒出,這熱氣將整個洞穴變得熾熱如盛夏,絲毫不用擔心煙囪旁的小雪人被寒冷侵襲。
想想那個山谷中的那處熔岩池,麥冬瞬間明白了“煙囪”的來處和作用。
聰慧的雪人利用地下的岩漿引來地熱,建成了這一間間溫暖的育嬰室。
說是育嬰室,不僅僅是因爲煙囪,更是因爲洞穴裡的其他陳設。
巨鼠皮小窩旁邊有塊石板,石板上放着只金屬小盤子,盤子裡是幾枚啃地乾乾淨淨的果核。除了盤子,它的四周還散落着幾件玩具一樣的東西,都是用石頭和金屬製成的,有石球金屬球,還有各種栩栩如生的動物雕像。材質不是上等,製作卻一點也不馬虎,精細程度並不比麥冬之前見過的那一山洞珠寶差。而在它的小窩不遠處,還有一個用乾草鋪成的大些的窩,只是此刻,窩裡空空如也。
麥冬看了看蜷成一團的小雪人,沒有做聲,放下門簾,退了出來。
這樣類似陳設的山洞還有很多。
一個大些的窩,一個小些的窩,大窩通常已經空了,小窩要麼也是空着,要麼有一隻或幾隻小雪人。
懵懂的、幼小的的,或許還不懂得死亡是何意義便已失去了至親的小雪人。
連續見了幾個這樣的洞穴後,麥冬便再也沒有進去,只埋頭沿着甬道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終於到了盡頭,赫然是之前的那個中央大廳,甬道與大廳的連接處便是一處小門,小門旁邊便是那條通向熔岩山谷的門。
離大廳還有一段距離便聽到咕嚕的聲音,麥冬加快腳步,很快就看到大廳中與老雪人相對而坐的咕嚕。
她揉揉眼睛,愣了一下。
咕嚕似乎……長高了?
明明她睡前咕嚕只不過兩米多高,坐着的時候腦袋剛剛與大廳中央的那條案几平齊,而現在,仍舊是坐姿,咕嚕已經比案几高出小半米。
案几仍舊是那個案几,不可能她睡一覺就變矮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咕嚕長高了。
仔細一看,不僅僅是長高,身形也比之前大了一圈。
難道她這一覺睡了好幾年?麥冬驚悚地想道。
正在這時,咕嚕已經看到了她。
“鼕鼕!”它高興地喊了一聲,以與龐大身軀不符的速度靈活地站起身,“咚咚咚”地朝着她跑來。
迎面抱住撲上來的咕嚕牌大狗狗,一番摸摸抱抱後,她擰着眉,一臉嚴肅地問道:“咕嚕,我睡了多久?”
咕嚕立刻底下腦袋,掰着小爪子數了起來。
數了半天,兩隻爪子十根指頭都不夠用了,它又拉着麥冬的手接着數,數到麥冬兩隻手只剩最後兩根手指才停下,伸出自己的十根爪子,又抓住麥冬那八根手指,比劃道:“十八!”
麥冬看着它一根根手指數過去:“十、十八年?”
話音一落便知道不對,她還沒教過咕嚕怎麼紀年呢。
咕嚕擺擺爪子:“咕嚕吃過十八次飯了!”
——果然不該指望吃貨能有其他的答案。
這麼說她一共睡了六天——可是,六天長高半米也是很驚悚的事啊。而且她整整睡了六天,沒道理現在醒來卻一點都不餓啊。
終於得了空,麥冬無視了一旁的老雪人,開始仔細詢問這些天發生的事,包括龍族與雪人的關係。
麥冬只起了個話頭,咕嚕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起來。
去除一大堆無意義的感嘆詞之後,麥冬從咕嚕的話中得到幾個重要信息。將這些信息結合一路見聞,麥冬終於將困擾在心上的謎團解開了七七八八。
金色果實——因其生長在岩漿邊,姑且稱之爲岩漿果——是龍族除肉類外最喜愛的食物,也是唯一喜愛的素食,這自然不僅僅是因爲岩漿果味道鮮美,對於龍族來說,味道再鮮美的果子也還是果子,絕對不會比烤肉更能取悅它們的味蕾。
龍族喜愛岩漿果的最重要原因是其特殊作用。
這個世界的龍族是火屬性的,這不僅僅意味着它們能夠噴出火球對敵,更意味着它們其實是以熱量爲食。巨龍們居住在岩漿噴涌的龍山上,直接飲食岩漿、以岩漿爲浴都是很平常的事,但這只是對成年巨龍而言。剛出生的幼龍還不具備成年龍那樣鋼鐵一樣的肉\\\\\\\\\\\\\\\\體,岩漿終究不是**,巨龍將其中熱量吸收後,剩餘的殘渣其實就是岩石,成年巨龍有一副好腸胃可以消化岩石,幼龍卻沒有,直接飲食岩漿會要了它們的命。而對熱量的吸收,則需要在龍蛋降生的那一刻便開始。
龍族選擇有熔岩的洞穴做爲孵化室,甫一誕生的龍蛋寶寶便會被送入孵化室,日夜吸收着熔岩池散發的熱量以等待孵化。一般龍蛋寶寶少則一百年,多則三五百年便會孵化。孵化的龍寶寶不能像成年巨龍一樣直接飲食岩漿,靠在熔岩池邊吸收熱量卻又太慢,而如果在發育期間得不到足夠的熱量,就像人類的小嬰兒得不到充足營養一樣,營養不良便造成後天不足,對於龍寶寶的生長髮育是很不利的。
這時,岩漿果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岩漿果只有在岩漿附近才能生存,對於其他植物來說貧瘠熾熱的土地,對於岩漿果卻是最合適的沃土,因爲與龍族一樣,岩漿果也是靠吸收熱量生長的生物。
岩漿果的果實蘊含了大量的熱量,但這種熱量與岩漿、火焰等不同,它更類似於麥冬理解中的“營養物質”,或者說“生物能”。所有的植物、動物和微生物都有生物能,岩漿果的不同之處便在於,它所蘊含的“生物能”數量是海量的。同等質量下,如果植物蘊含的生物能有一杯水那麼多,肉食所蘊含的便有一盆水,而岩漿果所蘊含的生物能,則是一片海洋。
暴烈的岩漿熱量經過一層轉化,變成岩漿果所蘊含的“生物能”,這就使得龍寶寶能夠通過食用岩漿果的方式吸收熱量。
但這種“生物能”並不只是龍族能夠吸收,對於大部分生物來說,岩漿果就是類似於靈芝人蔘一樣的東西,食之能祛除百病,且因其蘊含大量熱量,吃一枚便可抵數日之飢。但與此同時,與靈芝人蔘一樣,岩漿果是大補之物,普通生物只能少量食用,吃多了反而補過頭。只有巨龍身體強健,且本身一直以吸收熱量爲生,所以不會出現補過頭的現象。
麥冬自然也是普通的生物,所以吃了兩枚果實便再也吃不下,因爲身體所吸收的熱量已經達到了滿值,若是再強行吸收,最大的可能便是熱量溢出,七竅流血而死。但是麥冬喝過龍血,又吃過咕嚕的蛋殼,還與咕嚕結了生死與共的血契,可以說麥冬的身體已經被徹底改造過了,她的身體裡不僅流淌着人類的血液,還流淌着龍族的血液。正是這一絲龍族血液才使得她僅僅是睡了一覺,在睡夢中消化完了岩漿果的熱量才醒來。
而咕嚕突然變大的身形,自然也是岩漿果的功勞。
可以說,咕嚕之前一直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
熱量的吸收渠道是多種多樣的,對於咕嚕來說,普通的食物也能爲它提供熱量,但與其成長所需相比,普通食物所能提供的無異於杯水車薪。如果僅靠平日的進食,咕嚕根本長不到現在這樣的程度。但機緣巧合之下,一次海底之旅,一次山林火災,再加上一次暴雨,誤打誤撞之下,咕嚕一次性吸收了大量的能量,使得身體瞬間暴漲,長到兩三米甚至七八米的高度。
與其他巨龍不同,咕嚕除了吸收熱量,還能吸收各種形式的水能。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能量,與熱能可謂截然不同,它們分別是咕嚕水火兩種屬性魔法異能的力量源泉。但歸根結底,水能與熱能的本質都是能量,除了吸收方式等不同,其本質都是相同的。
但是,就像長期飢餓的人偶然吃了頓飽的一樣,這樣的成長是非常粗暴的揠苗助長,雖然身形和能力在短時間暴漲,但如果沒有後續能量的持續攝入,這種暴漲很快就會回落。而且,由於咕嚕年紀尚幼,洋流山火這種自然界的能量對於它來說其實非常暴烈難馴,一次性吸收大量暴烈的能量對於它的身體來說是個不小的負擔,所以它纔會在吸收能量的過程中渾渾噩噩乃至失去意識,身體更是由於突然長大而承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這也是咕嚕身形忽大忽小的原因。一時暴漲的龐大身軀不過是表象,最小的狀態纔是它真正的身體狀態。
岩漿果則沒有這樣的副作用。
經過一重轉化,岩漿果所含的“生物能”變得非常溫和,能夠在滿足幼龍生長所需的前提下不傷害幼龍的身體。咕嚕是在春末破殼的,現在已經深秋,而這個世界一季便是五個月,所以咕嚕現在已經十個多月大了,正常的幼龍在這個年齡最起碼已經有三四米高了,而咕嚕的實際身高卻纔不過剛過麥冬腰部,絕對是屬於嚴重的“發育不良”。
在麥冬昏睡過去的這六天中,整個山谷的岩漿果任咕嚕吃,咕嚕自然不會節制,胡吃海塞了幾天之後的結果便是麥冬現在看到的這樣,短短几天就長高了半米。
梳理清前因後果,麥冬心裡不可抑制地浮上一股內疚。
她還以爲自己把咕嚕養地很好呢,前段時間還計劃着讓咕嚕減肥,誰知道咕嚕不僅不肥,根本就是發育不良。咕嚕身形的幾次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卻因爲咕嚕本身的種種神奇而忽略了過去,見怪不怪地以爲變身什麼的對於咕嚕都是正常的,沒有仔細想過其中邏輯,因而忽略了許多可能推導出真相的細節。
檢討了下自己的粗心,麥冬好好地將咕嚕全身上下檢查了個遍,發現沒有什麼異常後才放下心,只能感嘆了句“岩漿果果然神奇”。
岩漿果如此神奇,自然會引得所有生物趨之若鶩。知道了咕嚕突然長高的原因,麥冬更加了解了岩漿果對於一般生物意味着什麼,這樣神奇的果實,對於所有生物的誘惑都是巨大的。
然而,岩漿果就像是上天專門賜予巨龍的禮物一樣,只有在巨龍活動的岩漿周圍纔會有岩漿果生長,荒郊野外絕無可能出現野生的岩漿果,這就斷絕了其他生物從野外獲得岩漿果的途徑。
而在巨龍稱霸這個世界的時代,沒有任何生物膽敢挑釁巨龍的權威,因此,岩漿果一直是巨龍私有物一樣的存在。
但是現在,除了咕嚕,巨龍已經消失,只剩下昔日的僕從還在恪守着過去的職責。弱小的雪人毫無任何戰鬥天賦,稍微兇猛一些的動物都能輕易打敗雪人,即便雪人據守山谷地形,又依靠數量優勢派人日夜不停守護山谷,還是經常有野獸擅闖山谷偷取岩漿果。
麥冬特意詢問了咕嚕這一點,咕嚕又磕磕碰碰地向老雪人轉達了問題。
看到老雪人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灰暗,麥冬心裡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咕嚕的轉述證實了她的預感。
大多數時候,面對偷取岩漿果的猛獸,雪人只能獲得“慘勝”。但凡有野獸入侵,不論其最後能不能摘得岩漿果全身而退,雪人這邊總會有生命逝去。
武力不行,雪人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人海戰術。
蟻多咬死象,在雪人出動了足夠的數量後,大部分猛獸都不能全身而返,即便摘得了果實,不流點血也是不可能的。
猛獸的一滴血,對應的很可能就是一隻雪人的生命,每次猛獸來襲,雪人這方少則幾個,多則數十,總會有雪人爲了守護岩漿果死去。
老雪人說,爲守護岩漿果而死的雪人是全族的英雄,它們的屍首也會葬在它們戰鬥的地方。
麥冬覺得奇怪,岩漿山谷裡並沒有墳塋,連小土包都不見一座,事實上,整個山谷幾乎都被岩漿果佔據了,剩餘的小部分空間似乎根本不足以埋葬那麼多雪人。
老雪人很快就解開了她的疑惑。
——在熔岩山谷死去的雪人都將回歸於熔岩中。
與巨龍不同,雪人雖然也喜高溫,並且能在熔岩附近生存,但它們的肉\\\\\\\\體並不能直面熔岩的高溫。
雪人們爲死去的族人收殮屍骨,整理儀容,爲它們佩戴上生前最喜愛的飾品,然後便將其放入岩漿山谷中心的那處熔岩池中。
滾燙的岩漿瞬間便將雪人的屍首吞沒,成了這些雪人最終的葬身之地。
所以麥冬纔看不到山谷中有墳塋。
再想想剛纔那些空蕩蕩的育嬰室,麥冬剛剛由於見到咕嚕而好轉的情緒瞬間又低落下來。
老雪人卻沒有像她一樣失落太久,臉上的灰暗也不過一閃而逝,很快語氣就變得驕傲起來。雖然聽不懂,但麥冬懂得,它這是在爲那些死去的族人而自豪。
雖然會爲族人的逝去而傷感,但當同樣的情形再次發生時,它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不論是守護岩漿果還是捨身救咕嚕,都是明知必死卻還是會奮不顧身。
死得其所,這或許就是所有雪人所追求的死亡哲學。
怎樣的信仰,或者說忠誠纔會讓雪人爲龍族這樣奮不顧身?
麥冬終於詢問起咕嚕和雪人的關係。
得到的結果與她之前猜測大致相同。
雖然咕嚕沒有說出“主人”、“僕人”這樣的字眼,但根據其描述,龍族與雪人的關係確實比較符合地球上的主僕關係。
雪人是天生的藝術家,所有的珠寶美玉到了它們手中都會煥發出更加耀眼的光彩。對於喜愛亮晶晶的東西的巨龍來說,雪人就是它們專屬的鍛造師、雕刻師和打磨師。而除了爲龍族製作珠寶外,雪人的職責還有很多,比如爲不愛打掃衛生卻又愛乾淨的巨龍打掃洞穴,比如採摘成熟的岩漿果,比如照顧剛剛誕生的龍蛋寶寶……總之,所有巨龍不愛幹卻又必須乾的活兒幾乎都被雪人包辦了。
作爲回報,巨龍爲雪人提供的便是強大的武力保護和食物。
別看雪人現在經常幾顆野果便當一頓飯,數萬年前,在巨龍還沒消失的年代,雪人其實是純正的食肉動物,現在既吃肉食又吃素食其實只是爲了生存而不得不適應而已,就像原本肉食的大熊貓改吃竹子一樣。雪人自己沒有捕獵能力,因此,肉食的來源自然是由巨龍提供。
就是這樣,雪人和巨龍一方提供服務,一方提供保護和食宿,在麥冬看來,這跟現代的老闆和員工的關係也差不多。但顯然,雪人和巨龍並不這麼認爲,兩者關係中,雪人處於絕對的弱勢,因此龍族是主,雪人是僕,這樣的觀念鐫刻在每一個雪人的腦海中,哪怕已經過了上萬年,哪怕巨龍早已經銷聲匿跡,也絲毫不曾泯滅。
但在海灘的時候,咕嚕會救雪人卻不是因爲它預先知道雪人有多麼忠誠。會救雪人,僅僅是因爲它記得雪人而已。
前面說過,雪人不僅是龍族的專屬雕刻師、鍛造師和打磨師,更是負責龍族生活中各個方面的全能保姆。龍蛋寶寶平時所處的孵化室也是有雪人的,它們負責清理孵化室,更重要的職責卻還是爲龍蛋寶寶們翻身,以使它們能夠均勻受熱。
生命力強的龍蛋誕生後幾年就能自己翻身,這時候雪人只要注意龍蛋寶寶不要一不小心滾進熔岩池就行了。但咕嚕不同,被斷定毫無生命體徵的它直到被母親帶離孵化室都還不能自己活動,在孵化室待的那幾千年裡,雪人保姆們給它翻了無數次身,就連它所躺的小窩裡鋪着的也是雪人制作的寶石。
在它爲數不多的清醒日子中,見到的最多的不是巨龍,而是那些照顧龍蛋寶寶的雪人。
雪人不會對任何巨龍不敬,哪怕是它這樣一顆已經被同族放棄,被視爲不祥之兆的龍蛋,雪人的態度與對待其他龍蛋沒有任何不同。
龍蛋寶寶們有着自己的意識,當它們的父母來孵化室來看望的時候,就是龍蛋寶寶們最活躍的時候。但在父母沒有來的日子裡,寶寶們也不會消停,所以雪人們除了給龍蛋翻身,平時還要陪這些精力充沛的寶寶們玩耍。
只有咕嚕是不同的。
它總是沉睡,意識清醒的時間很少,在最初誕生的那幾百年裡,它甚至只醒過幾次,短暫的清醒後便又很快失去意識。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這段時間是不是也像其他巨龍一樣隔幾天便來探望自己的孩子,因爲在它僅有的幾次清醒中,它見到的只有爲它翻身,對着它溫柔絮語的雪人,卻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
是恰好錯過還是從未來過,直到現在,它也不知道。
千百年間,孵化室裡的龍蛋孵化了一批又一批,咕嚕看着身邊的小鄰居們不斷變換,一個又一個龍蛋被送進來,然後孵化了,然後離開了,然後又有新的龍蛋被送進來。
還有它還待在原處。
唯一可喜的是它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雖然還不能像其他龍蛋寶寶一樣滾來滾去,但五感已經越來越清晰,它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父母,它覺得,再過幾百年,自己也可以像其他寶寶一樣滾到母親的懷裡撒嬌。
只是它沒有等到這個時候。
這千百年間,孵化室的雪人也換了一茬又一茬。
雪人不似龍族那麼長壽,咕嚕在孵化室的時間比最長壽的雪人還要長地多的多,所以照顧它的雪人也一直在變着。
它總是一睡數十年,所以,它常常在再一次清醒時發現,照顧自己的雪人已經變了。
但是,無論哪個雪人,從來都是溫柔地對待着它,就像它只是一顆普通的龍蛋寶寶一樣。
它最先熟悉的身影是雪人的身影,最先熟悉的聲音是雪人的聲音,最先學會的語言也是雪人的語言。由於發聲器官的不同,雪人的語言與龍語並不相同,但卻非常相似,兩種語言有許多用法和單詞都是相同的,只是龍語用法更加複雜,發音也更加繁複,但雙方都能聽懂兩種語言,只是雪人不會說龍語罷了。
咕嚕開始幾乎以爲雪人的語言就是龍語。
它對這個世界最初的認識,便是來於照顧它的雪人的溫柔絮語。
後來,它被母親帶走,獨自在空蕩蕩的熔岩山洞裡待了數千年,再也沒有見過巨龍,也再也沒有見過雪人。
記憶已經漸漸模糊,卻在那晚在河岸邊宿營時,被雪人的夜半悲歌一點點喚起,直至看到海灘的那場屠殺,記憶完全被喚起,它纔想起,原來在還是一枚蛋的時候,它也曾被這麼溫柔以待。
雖然,所有龍蛋寶寶都曾被雪人這麼溫柔以待,雖然它沒有受到任何特殊的優待。
但在遇見麥冬前的生命裡,雪人給予它的溫暖幾乎是它所感受到的唯一。
所以,它不能容忍雪人在它面前被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