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北平寒風凜例,大雨滂沱。相比於十幾年前,北平這座曾經的三朝故都,似乎已經沒落了,在滿清覆滅後,數百萬旗人被遷出了這座城市,更是嚴重重創了城市的繁榮,儘管經過十幾年的發展,這座城市仍不見過去的繁華,不過,這卻有一種好處,在很多人,尤其是外國人看來,在這座發展似乎陷入停頓的城市中,總能看到更多的,他們所希望看到的東方色彩。
時間於這座城市似乎是停頓的,在這座城市幾乎見不到多少那些新式的“帝國式建築”同樣也很少看到西洋式建築,當然,除去曾經的東交民巷使館區,作爲一個大城市,這裡依然保持着十幾年前的舊貌,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這座北方的大城市,對於許多人來說,只有一個引人之處,那就是這裡的故宮,也就是曾經的紫禁城,儘管這座紫禁城在名義上屬於皇家,但事實上,卻是中國規模最大的博物館,館藏的大量皇家珍寶,一直吸引着國內外的遊客與此參觀。
除此之外,這座城市似乎沒有什麼引人之處,當然,對於一些人來說,這座城市卻有一個地方,吸引着一些人,比如在城內有幾所大學,就是國內一流的學府,或許因爲這裡遠離政治、遠離都市的繁華,反而更適合做學問,不過,除去大學之外,還有一些地方會吸引一些人的到來。
清晨時分,西風停了。但是當身披海軍藍雨衣的警官打開南苑監獄通向操場的門時,雨比原先下得更大了。南苑監獄是一座軍事監獄,過去,那裡曾是一座軍營。也曾是一座集中看守營,不過現在,卻是一座現代化的軍事監獄。
這座軍事監獄佔地約1.1平方公里,單是四周的圍牆就有4公里長。圍牆外分佈着24個警戒塔樓。監獄由5個部分組成,每個部分都被高牆包圍着,還有高高的塔樓負責警戒。在六年前,最初是由建築承包商在這裡建成監獄的主體部分,可隨後。又由改由工程兵負責整個工程。
在監獄建成之後,這裡主要關押政治犯、叛亂分子和宗教叛亂期間戰俘。按照罪行輕重,這裡的犯人不允許接受任何探視,斷絕與外界的一切接觸。這種狀況一直延續至今。這裡的監室面積有二十平米左右。內有單獨的洗手間。牢門是鐵皮包的木門。房門的上方與廁所馬桶齊腰部位都有“窺孔”,供哨兵對犯人二十四小時監視之用。
出於安全的考慮,凳子是永遠沒有的,牀鋪就是犯人平日坐的地方。室內所有永久性設施都被去掉了棱角,被打磨成圓形。鐵絲、碎玻璃片、繩索甚至布條。以及易燃易爆物品總之,一切可能被用來行兇、自殺、越獄的工具都在這裡絕跡。
在中國,這座監獄,可以說是戒備等級最高的監獄之一。
此時。在南苑軍事監獄的一座建築的通道內,一名看守士兵推搡着一箇中年人向前走。
“快點。”
這個中年人只穿了一身監獄發的藍布工裝服。向外望了望。高高的磚牆圍着的操場上空無一人。
“我會淋溼的。”
中年人在說話時,話語中帶着濃重的江蘇口音。
“不。你不會的。我一直對你不錯。”
說着那個士兵拿出一把小小的摺疊傘。
“這種天氣,我情願回到牢房裡去。”
“每天一小時的活動,那是規定裡自紙黑字寫着的,其他的二十三小時裡我們就把你關起來,你是知道的,我們不能讓你和其它人有任何接觸。”
說着,士兵便把中年人推進雨裡,在他身後鎖上了門。中年人撐開了摺疊傘上的按鈕。隨後他他從口袋裡拿出一盒煙,用廉價的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然後開始在操場內走動着,只有他一個人。
奇怪,儘管寒風刺骨,但是在雨中漫步卻是倒讓他精神爲之一振,香菸味道也格外地好。話說回來,什麼都比呆在牢房裡的二十三個小時孤獨的生活要強。到目前爲止,他已苦熬了三年,但還有漫長的十七年等着他。有時想到未來的那些無休無止的歲月他就覺得自己會發瘋。
不過,現在已經比最初的兩年好多了,在最初的兩年之中,對於他來說,最大的敵人不是監獄,而且無休止的寂寞,那時,他的看守奉命,不能和他說那怕一句話,與現在看守他的士兵相比,那些調查局的看守們,根本就是機器人。在長達兩年中,他們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那怕他在那裡咆哮着,大罵着,罵着一切,包括那位皇帝,他們也沒有理會他,最終,無邊的寂寞之後,他所學會的就是反思,反思自己的行爲,反思一切,接下便是懊惱與無邊的悔恨。
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有時候,他會如此想到,而直到一年前,對他的監管放鬆,調查局的看守換成了士兵,那些士兵開始和他說話,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在十二個月前,當他的牢門被打開,那個士兵對他說的話。
“0966放風!”
僅僅只是四個字,卻讓他驚訝了半晌,接着那個士兵又說了一句。
“愣什麼愣,快點出來!”
十二個字!在聽到那十二個字的時候,他知道,他的命運已經開始發生了一些改變,或許未來還不能和外界接觸,但是至少會比現在好過一些,就像在半年前,他開始能夠看到報紙,儘管對於報紙曾經是一位報紙編輯的他極爲了解,知道里面的新鮮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水份”,但至少他可以有報紙看。可以看着報紙消磨時光……
也許,以後會有人來探視他吧!
心下如此期待着。
就在這時門開了,那個士兵再一次出現了。
“過來,0966。有人要見你。”
“有人要見我?”
中年人不禁有些大惑不解,畢竟,對於這座監獄他是知道的,或許全中國都知道這座監獄,但是除去囚犯和看守之外,誰也不知道誰關在裡面,探視,更是沒有一絲的可能。也許,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在這裡。
“是的,有人來看你。”
而此時,中年還是站在雨裡。雨傘擋在頭上。而那個士兵則有些不耐煩地加了一句:
“是一個南京來的大官,這次你有福了,沒準要不了多長時間,你就能出去。還不快點過來。”這座監獄沒有普通監獄的那種探視大廳,只是設有一些小房間。那些房間與其說是探視室,倒不說是審訊室,是供調查局、軍事情報局等機構審訓犯人的地方,在副走廊的盡頭。士兵打開了一道門。屋裡有一張桌子,兩端各有一把椅子。牆上開了一扇巨大的裝有鐵柵欄的窗戶。
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那個人在黑褐色新制服,這是典型的官員裝束。而讓人覺得意外的是,儘管外面下着大雨,但是背對着他的這個人褲腿處卻沒有一絲水跡,甚至就連皮鞋上也沒有一丁點水跡,不是他來了很長時間,就是他的汽車直接開進了監獄的某一個室內停車場,只有極少數人會有這種態度。
“你來了!”
聽到開門聲,站在窗邊的那人轉過身來,他的態度開朗,看起來到是顯得和藹可親,佩戴一副角質鏡架眼鏡,看上去四十歲上下。
“是你!”
中年人先是一愣,然後冷冰冰地說道:
“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了!”
這時,來者轉向站在門口的士兵,而後極具威嚴的說道:
“我想您是否介意出去一會兒,我要和他單獨談話?”
“是的,先生。”
說着,士兵退了出來,門在他退出去後,便關上了。
看着這個第一個來探視自己的人,中年人卻沒有多少好感:
“怎麼會是你?我這輩子從未想過,會在這個地方看到你,怎麼樣?是想來看我是如何落迫的嗎?”
未理會對方的嘲笑,紐永建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隻金質的煙盒,敬了他一支姻。
“二十年哪,”
給老朋友邊點着煙邊說道,
“老朋友,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你在玩什麼把戲,老夥計?”
中年人看一眼這個老朋友,如果不是他的緣故,或許,他根本就不會進入這座監獄,是他出賣了他,這時他站起身來,難道他覺得二十年還不夠久嗎?
“坐下,老朋友!我來告訴你。”
吩咐老朋友坐下來,紐永建又接着說,
“我有個提議你不可能拒絕。”
“會是什麼呢?重新上訴?”
說着,他卻是一笑,所謂的審判都是安排好的事情,一切都是按照陛下的意願執行着,更何況,對他進行審判的並不是普通的法庭,而是軍事法庭,這是陛下對付一些人的手段。
“不。”
再一次走到窗前,紐永建向外張望,
“你想獲得自由嗎?”
“你是說越獄?”
投給對方一個白癡般的眼神,別說是這座監獄,就是普通監獄,他也不想那麼幹,好死不如賴活着。
“不,我是說真正的自由。將以往的罪責一筆勾銷。”
老朋友的話,倒是讓中年人驚訝不已,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爲此我什麼都願意幹,任何事。”
“當然,我想你會的。但這還不是全部好處。如果你願意的,那麼你不光可以自由,而且你還會恢復過去的一切……”
話聲一頓,紐永建又接着說道。
“甚至還可能包括你的勳爵爵位,我的朋友!”
“啊……”
驚訝的看着眼前的老朋友,中年人全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他小聲驚歎道,
“那,那我得去幹什麼呢?是殺人,還是……”
對於老朋友的反應。紐永建的心下卻是一陣難過,這裡總會改變一些人。
“誰也不殺,而且你也殺不了,玩筆桿子,你是個好友,可是殺人,你沒那個膽量,我向你保證。不過。讓我先來問你一個問題?”
“嗯,你說……”
在回答時,中年人的眼光變得灼熱起來,那是對自由的渴望。或許,偶爾想起時,十七年一眨眼就過去了,而現在,他的這個老朋友。卻給了他另一個選擇,不僅可以讓他現在就獲得自由,而且還能得到過去失去的一切,這樣一個誘惑擺在他的面前。不能不讓他爲之心動,甚至爲之激動。如果不是因爲不願意在老朋友面前,表現的過於激動。或許他真的會大笑,甚至嚎叫數聲,以發泄自己心中的激動,不過,他同樣也知道,這麼一個條件擺在他的面前,同樣需要他爲之做出一些事情,就像現在,老朋友的問題,或許就直接關係到他的自由。
“我記得,你曾經在主持報紙的時候,你知道是那一份報紙。”
“是的?”
點點頭,中年人的臉上這時多少流露出了一些驕傲之色,在這座監獄之中,有幾個人知道,他曾是《光復報》的總編,或許那份報紙現在沒有了,但是,在他看來,那份報紙改變了很多事情,那份報紙吹響了反滿的號角,同樣也鼓動了無數仁人志士投身到民族光復的大業中,正如歷史書上所說的那樣——沒有前期的《光復報》傳播民族光復的思想,就沒有後來光復之役的順利。
而他——李志平,正是那份改變歷史的報紙的總編!
“你曾說過,輿論是可以利用的,也是可以左右的,而民衆……”
這時紐永建笑了起來,不過笑容中帶着一絲疑問。
“民衆是無知的!只要刻時的通過輿論上的引導和宣傳鼓動,民衆就是可以利用的,即便是錯誤的事情,經過不斷的重複之後,對於無知的民衆來說,也會成爲真理。”
Wωω ⊕тт κan ⊕¢O
“這……”
猶豫着李志平卻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老朋友的問題,他爲什麼會被判處二十年監禁?爲什麼會被關進這麼一座監獄?爲什麼遭受現在的這一切,或許,其它人不清楚,但是他自己卻非常清楚,那是某一個人對他的恐懼!
是誰害怕他呢?
是陛下!
因爲陛下比誰都清楚一個事實——民衆是無知的!甚至於,在宣傳事物上,陛下可以說是他的老師,只不過最後,通過不斷的實踐,他青出於藍了,原本,如果他能夠安份守已的話,或許他會得到一輩子的榮華,可是最後,他的思想卻發生了變化,傾向於共和,這直接導致了眼前這位老朋友的背叛以及隨後的一切。
“有那麼一句,謊言重複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民衆之所以無知,是因爲民衆瞭解事件的渠道有限,他們需要藉助各種渠道去加以瞭解,因此,只要掌握了部分渠道,那麼真理就是可以捏造的,當然,只要不是太過於離譜,如果……”
沉呤片刻,李志平又補充一句。
“如果能控制所有的公開渠道,那麼,即便是再離普譜的事情,也會變成真理!”
點了點頭,紐永建看一眼李志平,然後說道。
“沒錯。我記得,當年,你在報紙上,散播了不少謠言,結果,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
“那是滿清多年失信於民,所以民寧可相信謠言!而且在製造謠言上也有着一些講究,比如,在旗兵殺漢一事件,旗兵殺漢人了嗎?有,這是肯定的,所以,接下來,需要做文章的地方,就是多與少的文章,反正只要拿捏好度就行,這是溫火,不能上猛火……”
在提及自己所擅長的事物時,李志平似乎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語,甚至,在過去的兩年間,在面臨那種無人說話的寂寞時,他也曾思索過去,反思一些手法上的失誤,當然,那只是打發時間,而現在,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老朋友,之所以給予他這些承諾,或許,正是希望能夠利用他的這種專長。
是老朋友需要他嗎?不對,應該是陛下,可陛下爲什麼會需要他呢?
回憶着從報紙上看到的一切,在李志平看來,現在陛下並不需要他,原因非常簡單,中國的局勢根本就沒有超出陛下的掌控,可那又是爲什麼呢?
原因,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由!只要可以獲得自由,那怕就是和魔鬼交易,他也願意!只要能夠給他自由就行了,只要陛下給他自由,他心甘情願的做陛下的忠狗,絕不會再背叛陛下。
“……總之,如果想要操縱輿論,就必須要了解輿論的真相,輿論的真相事實是上由輿論界掌握的,歸根到底,還是人去掌握,對於輿論界來說,他們或許自許,能夠保持不偏不倚的立即,爲所謂的正義而暢言,但是事實上,對於輿論界來說,。一會兒他們喊着不公,可一會兒他們又呼喊着利益,爲什麼,還是人心作怪……”
看着老朋友,見他似乎非常感興趣,於是便接着說道。
“呃,總之,是不是真理不要緊,問題在於,你能不能告訴他們一個真理,能不能想辦法讓他們接受,這纔是最要緊,當然,這是一門學問,不是誰都會的學問!”
在李志平如此強調時,紐永建卻是一笑,然後他看一眼老朋友說道。
“老朋友,有興趣去製造一些真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