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這座五月十六易得新名的市街上,一輛黑色的硬頂式野馬汽車沿途鳴着車笛,來到了漢唐坊南京織局,南京織局的前身是江寧織造局的江寧局,在光復前滿清就曾以物力艱難意圖考勤制度江寧織造局,
在光復後,原本面臨被裁撤風險的江寧織造局自然不裁而裁,就在江寧織造局人工將散時,漢唐坊卻出資三百萬元,買下了江寧、蘇州、杭州三局,隨後以三局所出原供上貢的面料,以製做高檔漢裳售賣於民間,光復後的漢風重拾,使得漢唐坊在月間大獲其利。
“江寧織造局”
挑開車窗紗簾,張之洞唸了下江寧織造局的牌子,對於這地方他並不陌生,三次署理兩江時,曾幾次來此催督過貢錦,索要過私錦,而今這江寧織造局卻已成私人之廠坊。
“下車吧,我帶你們去看一樣東西。”
身爲執政府諮政一職的張之洞,對身旁的陳衍、桑治平兩人說道。這時車門已經被護兵打開了。
三個人一起走進江寧織造局時,門外的門房還是記出那領頭的就是執政府諮政,他老人家最近幾天,可沒少朝這地方來,忙殷勤招呼。
“你們經理呢?”
門房連連打躬,回說道。
“經理正在工間……”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
說罷,張之洞便領着兩人走進了這江寧織造局,陳衍、桑治平兩人卻是目中帶着疑惑,心想着若是香帥需要一件體面的漢裳,大可到漢唐坊去置買,那裡也有江寧織造局出的雲錦漢裳。
在張之洞進入工間後,卻看一個精瘦人正在趴在案臺上繪着什麼,他咳了一聲,那精瘦的老頭轉過頭一看,連忙起行對着張之洞一行人鞠了一躬。
“不知諮政駕到,有失遠迎”
即便是直到現在,張之洞都很難適應跪禮被作廢後的鞠禮,只是點下頭。
“袍服設計完了了”
“回諮政,仍未完成”
這個答案讓張之洞皺下眉頭,這袍服可是他準備的一件賀禮,從來到南京之後,他就尋思着怎麼樣表一番忠心,那日執政雖未點透,可張之洞卻已經知道了答案,所以纔會拿出十萬元,請漢唐坊的江寧織造局設計這漢式龍袍。
“這是袍服圖樣。”
說話時於柱九微擡着眼皮看了眼面前的諮政,幾乎是接到這筆單子的時候,他就曾想過去警察局報告,自幼在江寧織造局的他自然知道這龍袍可是大逆,可偏生的公司不僅收了這單子,還密着他保密。
駐足於案前的三注目細看。大幅的紙上已經用繪出了一件紅色的漢裳,龍袍上繡滿了紅日、海水波浪,正中一條金黃色飛龍昂首翹尾,五爪張狂,雙目奕奕,鱗甲輝煌。
畫上的服裝只讓陳衍失聲輕叫道。
“呀,這不是龍袍嗎?”
而張之洞卻是沒說話,而鬍鬚下卻是帶着些笑。而桑治平同樣一直盯着,沒有做聲,心裡想:龍袍都偷偷地在做了,看來執政這皇帝一定做得成了,想着這桑治平終於明白,爲何到了南京後,香帥似是在偷忙着什麼,他所忙的怕就是這個了
“無論面料裡料,還是各色絲線,都是選的全國最好的材料,局裡已經從蘇州請來最好的繡女。只待完成後,就可開繡。”
說着他又特意指着紙上金龍的兩隻黑眼珠說。
“這龍目爲黑,所用黑珍珠,是從太平洋波利尼西亞羣島的大溪地島進口的。”
三人家順着於柱九的手指看龍的眼睛,是黑色龍目,這與過去龍目所用白珍球卻有所不同,衆人皆知,執政喜漢風,喜徵鐵血的赤黑兩色,龍袍自然以黑珍珠點睛。
滿意的點點頭,張之洞才問道身旁的桑治平。
“龍袍如何?”
桑治平點頭說。
陳衍死死地盯着龍眼睛,想着那執政穿上龍袍後君臨天下的模樣,心裡不禁發着虛,背上滲着汗,這位執政不同他人,這人看似謙遜、心慈,可實際上呢?
他是第一批離開武昌投奔執政府的香帥幕僚之一,雖在教育部中任職,可是卻知道現在教育部正在討論着《中國教育令》,其除去八年義務教育是執政所提之外,還有一點就是適齡兒童上學都是強制性的,做就學牌,以示區別,並由警察督促帶牌兒童去上學。還制定罰規,處罰不送適齡兒童入學的家長,最高可罰笞十刑,服公役半年。
對此尚是如此心狠,更何況是……心想着,香帥的話卻是傳到他的耳中。
“……最近那些個人在那暢談什麼共和,豈知,這大總統人人皆能當之,若行共和豈不是鼓人造反?而且,中國人還是離不開皇帝的”
說着話,張之洞捋了下鬍子,臉上似帶着些得意之色,旁人或是看出陳大帥意不在共和,可又有幾人想到果斷行之。
“咱們做臣子,不單要要分君所憂,還要想君所想啊這纔是做臣子的本份”
香帥的一句話,讓陳衍、桑治平兩人沉默不語,他們隱約猜出或許這龍袍是香帥用來示忠於執政,想着這兩人忍不住心叫着香帥的糊塗,這麼大的事竟然……香帥當真是被這新朝之宰相給……
心嘆着兩人卻是不再言語,只是在那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紙上的龍袍。
一個身着西裝的官員,徑直走到張之洞的身前,對正在看報的張之洞彎下腰說。
“香帥,您還認得下官嗎?”
張之洞摘下老花眼鏡,將來人認真地看了看說。
“你不是徐卜五嗎?怎麼到這裡來了?”
似想起什麼一般,張之洞纔是笑了一下。
“忘了你早在執政府任職了”
“香帥好記性,下官正是徐世昌。”
徐世昌謙卑地笑說道。
“自從那日於下關碼頭見着香帥,下官就一直心想着來拜訪香帥,這不今個假,所以才冒然來訪,還請香帥莫怪。”
“坐吧,坐吧”張之洞伸出手來指了指對面的沙發。
“你這人禮數太多了,現在都光復了,你我皆爲公民之僕,沒什麼下官不下官,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雖嘴上這麼說着,可張之洞心裡得頗爲受用,這下官下官的多少總讓他找回一些過去的感覺來。
“香帥,下官以後一定注意”
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徐世昌樂呵呵地說。
“香帥,我從河北來南京的時候,曾買一些龍骨,這不前幾日剛運過來,公餘要好好揣摩揣摩,興許能認出幾十個古字來。”
嘴上樂呵呵的說着,可心裡頭卻是覺得好笑,這南京城裡從來都是不熟悉新學的研究新學,熟悉新學又研究陽明學,可偏生這位諮政卻是喜歡刻着殷商時期卜筮文字的龍骨學。
“太好了,太好了。”張之洞笑道,“到時你可以先給我看看,莫急着公佈於世,免遭方家譏笑。”
“香帥願意替我審覈,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我隨身帶了幾塊龜殼板,有幾個字,我自認猜得了七八分。請香帥看看,點撥點撥下官。”
“在哪裡,快拿給我看看”
張之洞一副急迫的神態,彷彿一個貪玩的兒童,焦急地向大人索取一件新奇的玩具。
徐世昌從隨身帶着的公文包裡取出一塊布包。打開布包,露出十來塊沾着泥土的黑褐色龜板。張之洞急忙重新戴上老花眼鏡,取過一塊細細地審視着。
辜鴻銘、陳衍等人也一人拿起一塊,十分好奇地觀看。這間書房頓時成了一個考古研究所。
看着張之洞的專注神色,徐世昌爲自己精心準備的這一招而慶幸。
接到保定來的電報後,徐世昌就開始尋思着,要怎麼樣來討得老頭子的歡心,他想來想去,想到了殷墟里出土的龍骨,原本的這是袁世凱準備獻給執政的,執政正在籌備一所博物館,從龍骨談起,豈不會引發這位雅好古董的老名士的極大興趣嗎?
這一招果然靈。張之洞、辜鴻銘、陳衍和徐世昌四個人,面對着這十幾塊龜板,圍繞着甲骨文這一新興的學科,有着無窮無盡的話題。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了下來,張之洞自然把徐世昌留在府上用晚餐。
席間,張之洞也只是揀點清淡的嚐嚐而已,幾從先從甲骨上談着,談着談着又談到的北方的的袁世凱。
“卜五啊袁慰庭,什麼時候進京?”
放下筷子的張之洞輕是無意的問了一句,雖說他喜甲骨文,可也知道這徐世昌上門拜訪,爲的肯定是袁世凱的事情。
“不瞞香帥,世昌自從履任新職後,與袁副委員長,所來已經是甚少”
徐世昌恭敬地回答道。
“不過,世昌聽說,副委員會已經向執政拍了電報,請求暫時留於河北不動。”
先前那句說的是官面上的話,後面這句卻是徐世昌的來意。
“慰庭不願意進京?”
“下官想,也不是不願意。或許是因副委員長非兩榜出身,腹中無笥,自覺纔能有限吧。”
這會徐世昌說起自己過去那翁主時倒是語中不帶着客氣,甚至於還是帶嘲諷之味。
“卜五啊你要勸勸慰庭呀”
張之洞又下意識地捋起須,擺出慣常的架子來。
“他還不到五十,前程遠大。外官你已做了二十多年,歷練也已夠了,也應該到京裡去做做朝官。再說,執政對他可謂是頗爲依仗甚大,這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一職,可是參詳外務、軍機的極重要之職,中樞號令天下,做好了,對國家的貢獻,要遠勝一省督撫,更何況這新政初定,執政身邊正需他這樣乾材啊。”
雖說擺着架子,也知道這徐世昌那翻話不過是說來聽聽,但張之洞卻知道對於執政來說,那手握三鎮之兵的袁世凱,卻是將來爲亂天下之患,不單是他,就是雲貴的李經羲、陝甘的升允、四川的錫良,無不是執政心頭之患。
相比於那三人,京師一但爲袁世凱所克,所挾逐韃之名,其必是大患,若是說不能平定四人,說不定只要執政在東南登基,立即就會有人在西北稱王,在河北稱帝,西南稱雄,整個中國大地就從此更無一塊安寧之土,億萬百姓更無喘息之日,接踵而來的,必然是更加殘酷的流血搏鬥,更加曠日持久的兵刃相爭,若是四人再假洋人之勢,到時只怕……所以的對於執政來說這四人不能不除。
“中樞號令天下”
心下冷笑着,徐世昌知道怕是副委員長一進京,北洋軍一改編,到那時副委員長可就真的只能當一位足谷翁了那還是最好的結果,眼前的老頭子莫非讓虛名給衝昏了頭?
想到這裡,徐世昌決定試探一下。
“香帥,您德高望重,從武昌舉義,於執政府居諮議一職,自是人心所望,朝野所歸。當然是以中樞號令天下,爲國家所做的貢獻要遠過湖廣兩省。副委員長自然不能跟您相比,且做事顧大不及小,難免遭人譏評。恐怕副委員所想正是自己進京,反不如在河北,更能爲國做些事情。”
半閉着眼睛捋着鬍子的張之洞搖搖頭。
“平時做事,袁慰庭一向敢於負責,也頗自信,爲何一旦叫他進樞垣,反而畏縮不前了?如今國家光復,執政意欲重整舊山河,正是我輩爲君分憂、爲國操勞之際。卜五慰庭是你舊翁,你自當以心報之,但在這老夫需提醒你一句”
心中正因這話對張之洞生出些憐憫之情的徐世昌,被張之洞這雙眼睛一盯,虛汗頓時從後背冒了出來。
“你需知一點,執政已掌半壁江山,手握五十萬強軍,雲貴的李經羲業憶搖擺,陝甘的升允、四川的錫良,還能撐得幾日,陝西近日義民四起,不消數月,雲貴、陝甘、四川皆將光復,到那時這天下何人爲君。”
張之洞摸着枯白而稀疏的長鬚,聲音越發的冷淡起來。
“卜五你是聰明人,自知道應該怎麼辦”
聽了這話,徐世昌頓時嚇得背上沁出一絲冷汗。他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比幾年前顯得更衰老的張之洞,只見那兩隻凹下去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彷彿對自己在南京乾的事早已洞若觀火,心寒着遲疑片刻後,他突然跪了下去。
“香帥,您……您是知道的,世昌與袁世凱有……”
未等他說完,張之洞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盯視着徐世昌說。
“卜五你是聰明人好了,天色晚了,回吧明個還有政務”
“勞香帥費心了”
陳默然拿手指頭輕揉着太陽穴,打從當了這什麼執政,他就沒怎麼輕鬆過。這次他到還真要謝謝張之洞敲打了徐世昌,那徐世昌拿着袁世凱的銀子,可沒少在南京使,雖說其中一部分入了國庫,但無縫的蛋也有被釘穿的那一天,更何況本就是一個有縫的雞蛋。
“爲君分憂,是做臣子的本份”
此時的張之洞倒是頗守着人臣的本份,而陳默然輕點下頭,眼瞅着張之洞,他制龍袍的事張靖已經報告過了,聖爲君,賢爲相,想着他曾對自己說過的話,陳默然在心下笑着。
“香帥,您覺得雲南的李經羲,什麼時候會輸誠最近法國駐昆明領事,可是活動頻頻啊”
“執政,我所擔心的不是李經羲,而且袁世凱”
“哦?還請香帥詳細說說。”
聽着張之洞的話,陳默然立起身體看着他。
“李經羲系無膽之人,即便是有法國人作爲依持,其也不敢、亦不願爲法人傀儡,這點骨氣他還是有的更何況雲貴兩地貧瘠。李經羲無兵爲持、亦無財力爲繼,他日執政不妨賞他爵位,想來李經羲定會從善如流的”
嘴上說着張之洞似乎忘了現在的陳默然是執政,即便是要當皇帝,也要等着“億民決定國體”之後。
“再說是陝甘的升允、四川的錫良,其爲旗人,必殊死抗之,陝甘今下義軍四起,四川地處腹地,光復軍正待入川,兩者亦不懼”
陳默然注意聽着,不置可否。
“算來,唯一之懼,只有河北的袁世凱”
張之洞神色嚴峻起來。
“袁世凱身任北洋大臣,與京城諸國公使皆有交道,各國於中國更是野心勃勃,欲以中國爲肥肉之,袁世凱之所在保定駐軍不前,卻是與各國交涉,望其中立只是其一,謀求各國支持卻是其二,若是他奪佔京師,又得諸國公使支持,對內可挾逐滿之威,外可得諸國支持,只怕到時……”
“京城他奪不了香帥,您的看法與我相吻合,我之所以對袁世凱未逼之過甚,並不是擔心他的北洋軍,甚至慈禧又着秘使與袁世凱聯繫,許諾封王,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依然由着他,我擔心是他宣佈河北獨立,到那時列強再予插手,問題就複雜了,可即便是如此他袁世凱想奪京城卻是做夢”
說着陳默然得意的一笑,看着有些詫異的張之洞。
“現在慶軍、京旗常備軍均集於津京一帶,意欲阻擊袁世凱,京城防務自然空虛,若是以奇兵一支,香帥京城還能守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