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城內的罷工、罷課遊行愈演愈烈的同時,南京城內的氛圍亦隨之緊張起來,對於南京,這座中國的首都而言,學生遊行示威,這座城市並不陌生,每隔幾年,那些“以天下爲責”的學生們,總會鬧上一鬧,反而如果兩三年沒發生過學生遊行示威的,反而會讓民衆有些不太適應。
不過,工人遊行,對於這個城市來說,卻是極爲罕見的,儘管工人罷工事件南京同樣很難免欲的時有發生,但作爲首都,出於治安上的需要,工人罷工往往都被限制在工廠附近,而不會漫延擴散到城區,尤其是城中心更是沒有任何可能。
可這一次,南京市民和警察卻驚訝的看到,一隊隊打着橫幅要求維護工權的工人卻出現在城內,出現在光復大道、朝着國會廣場走去。
“工人有權成立工會!”
“悍衛工友工權……”
伴隨着工人們的口號聲,路邊維持秩序的警察們卻顯得有些不知如何處置,對於學生遊行,他們處置起來可謂是得心應手,可對於工人運動來說,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面對……實際上,何止他們,對於這個國家而言,這未嘗又不是第一次!
第二天,當十餘萬學生、工人、市民聚集在國會廣場向國會請願的時候,在國會後方的總理大臣官邸門外同樣聚集着上萬名遊行示威的民衆,與過去不同,這一次,學生和工人“巧妙”的選擇向內閣和國會雙重施壓。
那些示威的組織者,尤其是立憲民主黨中激進黨員認爲,現在是再好不過的機會,陛下遠在東北,如果他們能夠利用這一機會迫使內閣或國會作出讓步,即便是陛下回京之後,那麼到時陛下只能默認現實。
當人們用遊行抗議、請願向內閣施加壓力時,在總理大臣官邸內,作爲總理大臣的管明棠卻在召開着緊急會議,與過去不同的是,這一次與會者中多出首都衛戍區司令官。
“……不好的、極爲危險的煽動正在醞釀之中,必須要禁止工人遊行!”
作爲司令官的看着總理大臣,直截了當的提出了他的建議,在他看來,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關頭。
“如果我們不能及時制止這一切的話,那麼國家很有何能滑向動亂,現在……”
盯視着總理大臣,這位從魔鬼島出身的衛戍區司令官,卻是把聲音微微一壓。
“現在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
作爲衛戍區司令官,對於來說,他唯一的職責就是確保首都的安全,他必須要確保的是陛下能夠回到一個風平浪靜的首都,而不是一個暴發動亂的首都。
對於的要求,管明棠並沒有給予迴應,他反而把視線投向這位勞工大臣。
“在其它地方,是不是也爆發了工人罷工?”
與軍人的思想不同,管明棠所考慮的卻是如何在最大限度內,維持國家的穩定,出動軍隊維持秩序,在首都實施臨時管制,或許可以暫時恢復首都的秩序,可是,這並不能解決問題,尤其是在罷工遊行在全國擴散的時候,更需要謹慎。
“閣下,安徽、湖北、江蘇、山西、河南、山東、廣東等多省同樣爆發了不同規模的工人罷工遊行,就現在收到的數字看,全國大約有兩百萬工人蔘與其中,而且還有進一步擴散的可能……”
作爲勞工部長,在過去的幾年間,一直在警告着內閣,如果不妥善解決勞資關係、工人與工會的關係,那麼工人大規模罷工、抗議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如果是三年前,他不會提出這一警告,可是在過去的三年中,隨着民間企業的發展,那些民間企業爲了最大限度的獲取利潤,他們實施的低工資水平制度,已經影響到中國的用工市場,當然,這其中,即便是那些國有企業亦難脫其責,國有企業多年來都未曾實施八小時工作制,亦有可能導致工亂。
現在這場正在於全國擴散的罷工抗議,不過只是多年來國家問題的一次大爆發,在一個“適當”的時機,由一個惡**件引發,最終引爆了原本被壓制的所有問題。
“……總之,除非內閣或國會作出讓步,作出專門立法保障工人權益,否則,很快,國有企業工人亦有可能參與其中,到那時,估計全國將有超過兩千萬工人蔘加遊行示威……”
話聲微微一沉,苦苦一嘆。
“到那時,工人恐怕就不可避免了!”
“閣下,簽署臨時戒嚴令吧!”
又一次,提出了他的要求,或許是爲了加強管明棠的信心,他又特意強調道。
“現在,衛戍部隊的五萬軍隊已經作好了準備,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開進城市,只需要幾個小時,我保證就可以結束這一切!”
“如果遭到反抗的話,軍隊如何自處?”
面對軍人的威逼,管明棠冷聲反問一句,隨後又似連珠炮的提出了一系列的問題。
“如果他們拒絕結束遊行,軍隊怎麼辦?是用軍刀砍殺,還是開槍射擊!”
沉默!
對於這些問題,出人意料的選擇了沉默,作爲軍人,他只知道命令,如果命令讓他三個小時內結束這一切,他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完成這一命令。
“回答我!”
管明棠的冷喝得到的卻是一句兩可的答案。
“閣下,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
迎着管明棠的目光,用甚至顯得有些冷酷的話聲說道。
“如果需要的話,軍隊可以採取一切手段,在任何時候,軍隊絕不能容忍帝國臣民對陛下的背叛!”
背叛!
他的用詞只讓這間辦公室內的溫度隨之下降數度,管明棠驚訝的看着,看着那張臉上的狼爪留下的傷痕,他的心下卻是一寒,這些惡魔島上出來的職業軍官從來不知道什麼是仁慈,對於他們來說,只需要一道命令就足夠了。
“皇家近衛軍人是不應該向國民開槍的!”
“但是近衛軍人有職責制止發生在國內的叛亂!”
一問一答間,似乎是道出了軍隊與內閣之間的分歧,這一會,大臣辦公室內隨之陷入一種可怕的靜寂之中。
“等……”
就在管明棠想說,等待陛下做決斷的時候,門卻被突然打開了。
“閣下,剛剛收到一份情報,罷工工人在下關工區成立了工人糾察隊!糾察隊關閉了所有的工廠……”
什麼!
雙眼猛的一睜,管明棠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完了,全完了!在這一瞬間,他便明白,從這一事件爆發之後,最讓人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
“快……”
雙手撐着辦公桌,臉色煞白的管明棠衝着剛進屋的秘書吩咐道。
“立即派人聯絡梁啓超他們,告訴他們,必須解散工人糾察隊,否則,否則……”
下關工區,下關工區在某種程度上,曾經短期間內充當過“中國示範性工廠”,因其靠近馬鞍山的緣故,所以其第一批工廠大都是民間投資作爲馬鞍山產業公司工業聯合體的補充工廠或者下游工廠。
當年在起義之前,產業公司正是依靠着對下游民間資本的扶持,贏得了江蘇本地士紳階層的支持,而下關工區亦發展成爲中國規模較大的工業區之一,而在隨後的十幾年間,這種主導產業帶動下游產業的發展模式,更是在“特殊經濟政策”時期得到推廣,由政府投資創辦大型企業,私人資本進入下游投資較少的附屬產業,最終形成一個完整工業鏈條,這種模式儘管曾一受到挑戰,可其所取得的成績卻同樣是有目共睹的,也正因如此,即便是在國有經濟實體最受支持的時期,下游附屬產業亦同樣被大量分包於民間企業,以達到“國民共進”的局面。
在過去的十幾年間,下關工區一天到晚的迴盪着機器的轟鳴聲,可是今天,這裡的街道上儘管熱鬧非凡,隨處都可以看到工人,可是卻聽不到機器的轟鳴聲,而街道上同樣有相當多的工人,臉上帶着極爲茫然的神情。
“所有工廠必須停工!”
在街道上,穿着工裝的工人站在一家工廠門外,向試圖進廠工作的工人呼喊着。
“委員會已經通過停工命令,還請各位工友配合委員會的工作……”
這個工人口中的委員會指的是“全國罷工委員會”,這是一些不滿立憲民主黨至今仍未公開表態的激進議員、黨員組織的一個機構,從昨天起,他們就走向街道,在動員工人罷工的同時,又組織工人進行選舉,成立全國罷工委員會。
“罷工,我們爲什麼要罷工……”
幾名工人不滿的想要推開阻擋他們的人進入工廠時,工廠門外卻出現一羣手拿鋼管的工人,他們的戴着袖標,袖標上赫然是“罷工工人糾察隊”。
這些人高馬大、手持兇器的工人糾察隊的出現,立即讓那些試圖上工的工人氣勢爲之一弱,爲了上工挨一次打可不值得。
“工友們,這次罷工是爲了我們大傢伙的利益,委員會將向國會提出四小時工作制、工資翻倍……”
在工人們的氣勢一弱的同時,立即就有人向他們宣傳着參加罷工將來獲得的好處,儘管這些好處大都是“空頭支票”,可卻着實吸引人們的注意力,同樣的一幕,不斷的在下關區上演着,原本那些無意參加遊行的工人們,在高福利的鼓動下,開始有組織的走向街道,沿着光復大道朝着內城走去。
“這會不會是俄羅斯暴亂的重演?”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隨着工人的吶喊聲,一陣英語的對話聲在路邊迴響着,一高一矮兩個外國人看着眼前的遊行,在那裡發表着他們的看法。、俄羅斯暴亂!
無論是對於外國人還是中國人來說,他們都清楚的知道一個事實,俄羅斯的暴亂,正是由一場遊行示威引起的,而工人正是暴亂的主體,現在,在中國,工人們同樣走向了街道,儘管他們所要求的與俄羅斯的同行們所要求的截然不同,但卻並不妨礙他人去猜測,去懷疑。
“今天天氣好,我們乾脆到江邊去踏踏青吧!”
在聽到下關出現工人糾察隊的時候,楊度先是一愣,隨後對夏壽田說道。
幾年沒有去過江邊了!想必眼下那裡春光正濃,春意正足,應該去看看。夏壽田想到這裡,頓時來了興致,對楊度說:
“皙子,今天風和日麗,去那走走倒也合適吧!”
作爲楊度的知交老友,他自然知道,或許,他這位老友開始在心下作決定了。
半個小時後,一輛汽車車將他們載到江邊。
到底是郊外,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塵浮,更爲重要的是遠離了現在開始出現於南京的狂熱,比起城內的些許春色來,這裡的春意的確要濃烈得多。一大片一大片叫不出名字來的樹木全部換成了新綠,各色各樣的野草小花蓬蓬勃勃地充滿生機;蘆葦叢生的沼澤地裡,成羣結隊的鳥兒在飛翔起伏。造物主按時將春光送回人間,但人間的狀況卻糟糕透頂。
此時,雖說豔陽高照,可是在幕府山公園內,卻是遊人很少,更無風箏哨鴿。放眼望去,四周一派荒蕪落寞,這顯然是與現在南京城內發生的事情有關,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情,誰會有閒心於此郊遊。
原本是爲了散心而來,卻不料到了這裡,心情反而更加壓抑沉悶了。走到江畔的一個小亭處,楊度停下了腳步,站在亭間,看着那滾滾江水,壓抑許久的楊度開口說道。
“我準備寫一篇文章!”
嗯?
夏壽田微微一愣,寫一篇文章?
“不知皙子寫的什麼文章?”
可楊度卻沒有說,他只是朝着江北看去,好一會才說道。
“算算時間,現在陛下應該到天津了,陛下……陛下會怎麼處理此事?”
不提文章,楊度反而提到了陛下,相比於南京的亂局,現在他更爲關心的卻是陛下,那位陛下會如何處理此事,或許纔是最重要的。
“可,陛下昨天並沒有回覆電報!”
皺着眉頭,夏壽田的心裡涌起一陣疑惑,爲什麼陛下昨天沒有回電?他是在……“陛下是在等着啊!”
“……現在,下關區的工人在成立罷工委員會後,正在討論成立工人罷工糾察隊,現在已經開始有糾察隊員手持拿着鐵棍等器具,在街市及工廠附近巡邏,他們表面上是維持秩序,可實際上卻是爲了阻止不願參加罷工的工人上工。而在工廠區各處牆壁貼滿罷工佈告,其中大都是“候委員會通告方準開工”之類標語……”
工人罷工糾察隊……在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陳默然的眉頭微微一跳,表面上看來面無表情的他,這會心下卻早就掀起了一陣狂瀾。
爲了維護工人的權益,自己已經做出了很多讓步,可是現在,工人們不過一受煽動,就立即鬧了起來,這實在是……或許,在無錫事件發生之後,陳默然同樣震怒非常,可是在震怒之餘,他卻想靜觀事態的發展,有時候,適當的混亂倒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可以暴露出很多平時無法暴露的問題,就像現在,發生在國內各地的罷工、遊行,卻已經清楚的告訴他一個事實——工人不堪煽動!
這反倒是堅定了他之前做出的那個決定,爲了國家,有時候人們總需要違背自己的意願,作出一些迫不得已的選擇。
如果……心想着那個決定,陳默然卻是在心下想着北方的那個鄰居,如果,尼古拉能夠早作決斷的話,俄羅斯帝國會毀滅嗎?
誰也不知道答案,但是現在,陳默然卻知道自己的答案,之所以會同意管明棠的計劃,是爲了安撫工人,避免問題的發生,而之所以會要和一些手段,則是爲了暴露問題,前者是爲了避免,後者則是爲了激化。
一味的安撫並不能解決全部問題,該不滿的人羣依然會不滿,尤其是對於一些政客來說,他們就像潛伏於案處的毒蛇,隨時準備咬上致命的一口,與其千日防賊,不如通過適當的手段,把一切問題都暴露出來,問題暴露之後,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在問題暴露出來之後,行以鐵腕平定國內的局勢,暫時或許會有所犧牲,可卻可以最在限度的避免未來發生動亂的可能,在敵人尚未成熟時,徹底消滅敵人。
雷霆雨路皆是天恩!
無論是即將的雷霆也好,還是雷霆之後的雨露也罷,強硬之後的適當讓步,既能夠讓企業滿意,也會讓工人知足,這一切至少能爲中國換來寶貴的三十年的安定!
三十年的安定!
這一切是值得的……站在列車的窗邊,陳默然再一次於心間勸說着自己,選擇,人生總面臨這樣那樣的選擇,這個選擇是對,還是錯,或許,只能留去歷史去評價了……“這是我的國家……”
喃語一聲,陳默然的雙目微斂,那目中閃動的神采卻是帶着一絲冷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