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冰棍下肚, 熱氣好像都被驅散了。
小孩子皮膚嫩,林非鹿啃完冰棍,脣被冰凍得緋紅。她舔舔嘴角的牛奶冰渣,轉頭問:“好吃不?”
高門貴族養出來的皇子, 連吃冰棍的動作都賞心悅目, 宋驚瀾捏着那隻削成片狀的木籤點頭:“嗯, 很解暑。”
林非鹿驕傲極了:“那我明天再給你送來。”她小身子微微往後靠, 抵着臺階, 雙腿也朝前舒展開, 語氣裡充滿愜意:“沒有冰棍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宋驚瀾偏頭看了她一眼, 眼眸盈滿盛夏日光,“那公主明天是走正門還是翻牆?”
林非鹿頓時不愜意了。
丟人的事就讓它過去不好嗎?
她目光直視前方, 用一種冷酷的語氣挽尊:“並非我學藝不精, 是殿下這裡的牆太滑了。”
宋驚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改天讓天冬把牆上的青苔清理一下。”
語氣那麼認真,也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林非鹿有些鬱悶地看了他一會兒, 突然問:“殿下, 你這麼厲害,武功是跟誰學的啊?”
宋驚瀾眸色不變, 脣角挽着細小的弧度:“一位世叔。”
但他入宮這麼多年,不是連皇宮都沒出去過嗎?林非鹿覺得奇怪:“那他在哪呢?”
宋驚瀾閉上眼,頭微微後仰,陽光就落在他下頜上, 含笑的嗓音輕又低:“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又跟她打啞謎,小漂亮身上的秘密真多。
不過身在敵國, 有秘密也正常,警惕一點活得長久, 要是完全對她不設防,那也說不過去。
林非鹿不是個刨根問底的人,倒也沒抓着這個問題不放,又興致勃勃說:“殿下這麼厲害,那那位世叔應該也很厲害吧?能不能教教我,有什麼辦法可以更快更輕鬆地飛高高嗎?我練了好久了哦。”
結果連個院牆都上不去!
生氣!
宋驚瀾啞然失笑,偏過頭來看她:“練武沒有捷徑可以走,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都是一步步走過來的。”看她逐漸幽怨的小眼神,抿了下脣,改口道:“公主若實在想飛……”
林非鹿雙眼發光期待地瞅着他。
宋驚瀾:“我可以帶飛。”
帶飛個屁啦!!!
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好嗎!!!
宋驚瀾看着她崩潰又拒絕的小表情終於忍不住笑起來,擡手摸摸她的小揪揪順毛:“好了,奚貴妃乃是女中豪傑,公主跟着她好好學,等練好基本功,我再教你世叔的獨門技巧,可好?”
林非鹿勉勉強強哼了一聲。
不遠處的院門被敲響,傳來天冬的聲音:“殿下,我回來了。”
宋驚瀾收回手,起身去開門。老舊的木門一打開,就看見天冬抱了個冰盒在外面,奇怪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放在我們門口?”
宋驚瀾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小姑娘帶來的,伸手接過來,又問他:“這一趟可順利?”
天冬果然撇嘴:“我好說歹說,他們才取了幾塊殘墨給我。”
他從袖口拿出一塊帕子,裡面包着碎碎渣渣的墨。宋驚瀾看了兩眼,並不在意:“能用就行。”
林非鹿此時也湊了過來,天冬這纔看見她,高興道:“五公主過來啦。”
林非鹿笑眯眯一點頭,又指着問:“那是什麼?”
天冬看了宋驚瀾一眼,無視他阻止的眼神,飛快道:“殿下許久不去太學上課,屋裡的墨用完了,找內務府取了好幾次他們都不給,今天才好不容易給我拿了這些碎墨。”
學霸沒有墨,那就等於士兵沒有槍啊!
林非鹿頓時同仇敵愾:“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內務府一向剋扣翠竹居的東西,最近林宋兩國形勢緊張,估計就更變本加厲了。平日剋扣吃穿用度也就算了,現在連區區寫字的墨都不給,實在是過分。
她的小漂亮過得這都是什麼水深火熱的日子啊!
宋驚瀾看她氣呼呼的樣子,笑着安慰:“無礙的,這些也夠用。”
都這麼慘了,還笑得這麼好看,哎……
林非鹿抿下了脣,想到什麼,眼睛亮了一下:“以後不要找他們要了,找我四哥要去!”
宋驚瀾無奈道:“那怎麼行。”
“那怎麼不行?”林非鹿說:“他肯定還感謝你呢。”
宋驚瀾:“……”
她笑眯眯把冰盒從他手上拿過來,雙手抱在胸前,搖頭晃腦跟他告別:“我回去啦,下午還要去奚貴妃娘娘那裡踩樁子呢,明日再來找殿下吃冰棍。”
宋驚瀾笑着說好。
等林非鹿離開,天冬纔好奇地問:“殿下,什麼是冰棍?”
宋驚瀾淡淡掃了他一眼:“你最近話很多。”
天冬抿住嘴閉嘴了。
傍晚時分,翠竹居的門再次被敲響,天冬去開了門,驚訝地發現門外站的竟然是四皇子身邊的那個太監康安。
康安把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塞給他,做賊似的:“這是四殿下讓我送來的,還讓我替他跟你們殿下說聲謝謝!”
說完就跑了。
天冬:“…………”
這個場景好熟悉哦,好像曾經得了五公主吩咐剛剛往翠竹居送東西的青煙啊。
天冬打開包裹看了看,裡面裝的全是筆墨紙硯。
……
林非鹿一回到明玥宮,遠遠就聽見小孩子哭鬧的聲音。這附近能哭成這樣的,一般都只有林瞻遠了。
但那聲音又不像,軟軟奶奶的,還有點口齒不清,走得近了,才聽到那聲音一邊哭一邊在喊“姐姐”。
林非鹿小跑過去,就看見上次見過的宮女夏晴抱着一個小奶娃正從明玥宮裡走出來,身邊還跟着兩名小宮女,邊走邊哄道:“公主乖,五公主現在不在宮中,我們下次再來找她好不好?”
小奶娃邊哭邊嚎:“不好!要姐姐!要跟姐姐躲貓貓!”
林非鹿笑着喊她:“蔚蔚。”
哭聲一下就停了,小奶娃淚眼朦朧地看過來,看到林非鹿後,開心地吹出一個鼻涕泡,“是姐姐!”
她身子使勁往外探,夏晴趕緊將她放下來,才朝林非鹿行了個禮,林蔚已經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一把抱住了她,鼻涕眼淚糊了她一身,“姐姐,蔚蔚來找你躲貓貓啦!”
夏晴在一旁拘謹道:“五公主,我們公主這幾日一直吵着要來找你,奴婢便帶她來了。”
林非鹿點點頭,掏出懷裡的手絹給小奶娃擦擦臉,又擦擦自己胸口的鼻涕,然後牽起她的手走進明玥宮。
蕭嵐也不知道女兒是什麼時候又認識了六公主,剛纔看着小奶娃大哭大鬧找姐姐還有些不知所措,現在見女兒又把人牽回來,倒也沒問什麼,只吩咐青煙去煮牛奶。
林非鹿種的那片花田已經很茂盛了,內務府知道她喜歡花花草草,有什麼新的花類都最先送過來。
現在花田裡有玫瑰有薔薇,有茉莉還有蝴蝶蘭,奼紫嫣紅十分好看。花田的籬笆旁就是小動物們的窩,有宮人每天打掃,不臭也不髒,反而因爲挨着花田,有股淡淡的花香。
夏晴也是第一次來明玥宮,帶着兩個小宮女站在廊下,覺得這地方雖然不比自家娘娘的宮殿華麗,但卻有一種十分悠遠的自然意境。
林非鹿牽着小奶娃走過去,敲了敲小木屋的頂:“長耳,出來接客。”
睡在午睡的小白狗聽見主人的聲音,開心地搖着尾巴跑出來了,一出來就往她懷裡拱。
林蔚瞪大了眼睛,口齒不清地說:“狗狗!”
她有點怕,又有點喜歡,林非鹿就捉着她的手放在長耳頭上摸了一把。長耳剛洗過澡,毛毛乾淨又蓬鬆,手感很好。林蔚看了笑眯眯的姐姐一眼,大着膽子又自己摸了一下長耳的頭。
長耳被林非鹿養得很乖,從來不咬人不亂叫,被軟軟的小手摸了,又調轉方向,吐着舌頭往小奶娃懷裡鑽。
林蔚被舔的咯咯直笑。
林非鹿又把短耳和兔兔抱出來陪她玩了一會兒,小奶娃被哄得服服帖帖,甚至忘記了要跟姐姐玩躲貓貓遊戲。
沒多會兒午覺睡醒的林瞻遠也出來了,乍然看到院子裡多了個小奶娃,愣愣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林非鹿友好地介紹兩個人認識。
林蔚還喊不清“哥哥”,喊出來像“哆哆”,林瞻遠對於自己又多了一個小妹妹還是很開心的。
他的智商停留在三歲,就跟林蔚現在差不多大,所以腦電波也處在同一個頻道,兩個人對話起來毫無障礙,甚至比跟林非鹿交流時還要流暢。
畢竟林非鹿作爲一個成年人,有時候還真get不到林瞻遠的點……
這一點林蔚明顯比她強。
跟林瞻遠玩得可開心了。
宮裡的小孩子很少,最小的是去年她剛穿過來時麗美人生的那個七皇子,現在還不到一歲,話都不會說。
其次就是林蔚了,其他哥哥姐姐們太大,林蔚沒什麼同齡的玩伴,連躲個貓貓都是跟大她十幾歲的宮女,現在遇到林瞻遠,才收穫了真正的童趣。
一直到太陽快下山,候在一旁的夏晴才走過來說:“五公主,奴婢得帶公主回去了。”
小奶娃一聽這話,一把抱住林非鹿的腿:“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姐姐別趕蔚蔚走嗷!”
六公主耍起脾氣來,那是蘇嬪都拿她都沒辦法的,夏晴頓時朝五公主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雖然五公主今年也才六歲,也只是個稍微大一點點的小奶娃……
但不管怎麼看都比自己公主靠譜多了!
林非鹿接受到夏晴的求救信號,摸摸林蔚的腦袋:“蔚蔚,你知道守門神的故事嗎?”
小奶娃茫然地搖頭:“蔚蔚不知道嗷。”
林非鹿:“每座宮殿都有一位守門神,只保護住在這座宮殿的人。每到了晚上,吃小孩的妖怪就會偷偷跑出來抓小孩,但是因爲有守門神的存在,妖怪就進不來呢!”
小奶娃被“吃小孩的妖怪”六個字嚇得臉都白了。
林非鹿遺憾地說:“姐姐這裡的守門神只保護姐姐,保護不了蔚蔚呢。只有蔚蔚住的臨鏡宮裡的守門神纔可以保護蔚蔚不被妖怪抓走哦。”
小奶娃眼睛一眨,眼淚就要出來了,飛快轉身撲向夏晴:“抱!”
夏晴:“…………”
林非鹿笑眯眯看着小奶娃乖乖被抱走,送到門口還朝她揮手:“吃人的妖怪白天不敢出來,所以蔚蔚以後白天可以來找姐姐玩哦。”
小奶娃委屈巴巴。
一路被抱回臨鏡宮時,蘇嬪也剛剛從阮貴妃那兒回來,還坐在裡間的軟榻上喝茶,就聽見女兒奶聲奶氣地在外面喊:“守門神?蔚蔚的守門神,你在哪裡呀?出來跟蔚蔚玩呀。”
蘇嬪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放下茶杯走出去,就看見女兒賊頭賊腦地在殿中跑圈圈到處尋找着。
她問一旁的夏晴:“她這又是聽了什麼東西?方纔去哪裡了?”
夏晴道:“方纔公主睡醒,吵着要去明玥宮找五公主,娘娘不在宮中,公主哭得厲害,奴婢只好帶她去了。”
上次遇到五公主的事夏晴已經回稟過她,蘇嬪跟蕭嵐素來無交集,倒也沒放在心上。
林蔚隔兩天便說要去明玥宮看貓貓兔兔,蘇嬪哄上兩句,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被轉移注意力,只是今天她去阮貴妃那裡請安,又說了會兒話,回來遲了,宮女才叫林蔚鬧住了。
夏晴便將下午林蔚在明玥宮的事情說了一遍,包括最後林非鹿講的那個故事。
蘇嬪聽完,倒覺得挺有趣的:“蔚兒平日鬧起來本宮都哄不住,五公主倒是聰明,用一個故事便把人哄走了,果然與傳言一樣冰雪伶俐。”
蘇嬪是阮貴妃一位姑母的嫡女,兩姐妹雖然關係一般,但阮母跟自己妹妹關係好,便時常在書信中交代女兒在宮中要照顧好這位表妹。
後宮人心莫測,有知根知底的姐妹在身邊也算互相有個照應。
蘇嬪入宮的時候阮貴妃已經位列貴妃之位,在她的照應下,蘇嬪連宮鬥都沒怎麼參與過,十分順遂地晉到了嬪位,又平安生下了一個女兒。
阮貴妃的性子說好聽了叫直爽,直白點就是囂張,不過她的確有囂張的底氣,家世好樣貌好,父親官至丞相,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宮裡的人都知道貴妃娘娘脾氣不好,很難伺候,但勝在沒什麼心機,心直口快有一說一,有時候還透出一點冒失。
林帝被先皇那一屆的宮鬥折騰怕了,既偏愛溫柔良善的女子,也喜歡阮貴妃這樣一眼就能看透的性子。
所以也很縱容她的囂張。
蘇嬪倒是跟阮貴妃不一樣,雖然都是同樣明豔張揚的相貌,性格卻有些淡,又十分從容,來什麼就接什麼,好的壞的全盤納下。
她好像沒什麼喜歡的,也沒什麼討厭的,直到生下這個女兒後,好像纔多了些人情味在身上。
林蔚跑了幾個圈圈,也沒找到自己的守門神,回頭看見母妃笑吟吟站在門口看着她,頓時朝她跑過來。
蘇嬪將女兒抱起來,替她擦擦額頭的汗,聽見女兒焦急急地問:“母妃,你看見蔚蔚的守門神了嗎?蔚蔚找不到他,他會不會走了啊?”
蘇嬪指着門前的空地,挑眉驚訝道:“怎麼會呢,守門神不就在站這嗎?”
小奶娃驚訝地瞅了半天,啥也沒看到,最後委屈巴巴轉過頭來:“可是蔚蔚看不見呀。”
蘇嬪親親她胖嘟嘟的臉:“只有大孩子才能看見守門神,蔚蔚太小了,所以要多吃一點飯,快快長大。”
於是用晚膳時,吃飯困難戶林蔚終於沒有被追着餵飯,而是乖乖捧着碗吃完了自己的飯。
蘇嬪很滿意,吩咐夏晴:“五公主幫了本宮大忙,從裡庫挑幾件東西送過去致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