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有舜禹

滿路有一個比她長三歲的哥哥,從小到大,最喜歡欺負滿路的人是他,最怕滿路受欺負的人也是他。

滿路的爸爸給他取名林舜禹。那時候還不知道史書上有堯舜禹,滿路還時常誇他名字特別,擱哪兒也不會重名。後來學了歷史,滿路卻真心實意認爲,爸爸給他取錯了名字。因爲林舜禹根本就是一個現實中的暴君。

還記得剛上小學那會兒,她適應能力特別差。不管調多少個鬧鐘,吵醒的都絕不是她。

她的拖延症,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而林舜禹,她的同胞哥哥,自上學第一天起就自帶學霸氣質。拖延症這種病,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遙遠。

那時候滿路的媽媽還曾明確下達過命令,要求林舜禹絕不可以丟下滿路一個人先去學校,否則一個月的零花錢直接歸零。林舜禹心裡不情不願,但又不忍跟錢作對,因此每天叫滿路起牀便成了他的頭號任務。

剛開始林舜禹還會使用正常手段,大聲喊幾喊,又或者溫柔推幾推。後來發現這種方法完全不奏效。林舜禹一直自詡絕頂聰明第一人,果然不錯,在旁門左道這種事上,滿路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智商超羣。

滿路想起那一次,林舜禹將一把鹽塞進她嘴裡的時候,她正做着香甜的夢。誰也沒她的經歷豐富吧,大清早含着滿嘴的鹽醒來,面對親哥那張勝利在望的臉卻毫無辦法,那天早上她就那樣頂着哭腫了的眼睛屁顛屁顛地跟着林舜禹上學。

後來林舜禹自創了不少能讓滿路起牀的方法,比如把切碎的辣椒直接放進她嘴裡,特意留着前一天穿過的襪子給她醒腦提神……滿路被他折磨得身心俱疲,恐懼又難過,只得乖乖早睡早起,再不敢拖慢三好學生的日程進度。

這都是她很小很小那時候的事了。

滿路剛上中學的時候,舜禹就要離開家去上他們市裡最好的高中,全家人都很高興,只有滿路,哭着吵着不讓林舜禹走。林舜禹開學報道那天,滿路早早起了牀,但沒有去送他,只是一個人藏在被窩裡哭。媽媽敲門的時候問:“滿路,你不想去哥哥的學校看看麼?”滿路沒有搭理。她不想,她一點兒也不想。可時間長着翅膀,不管她如何逃避他們終將長大的事實,他們始終是要分離。

“喂,哥?”

電話那頭傳來嘿嘿的笑聲:“林妹妹,哥過兩天去看你啊。”

滿路不屑:“像你這種大忙人怎麼會有空過來。”

林舜禹才心虛:“我出差。”

“就知道你沒那麼好。”滿路啐他,“原來是順路。”

“哎林滿路,你這抓重點的能力是跟誰學的?”

滿路還擊:“有其兄必有其妹!”也不給機會舜禹還嘴,“行了行了,上班呢,不說了!”

“行啊,你先掛!”舜禹使壞。

滿路對着手機屏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後貼在耳朵:“你先掛!”

“你先!”

“你先!”

“一起掛!”

“三二一!”

滿路簡直想吐血,她和舜禹在一起就是兩個幼稚鬼。掛了電話看了看手上的表,還有十分鐘就十二點整了。滿路怔怔地盯着那隻表,聽着滴答滴答的轉動聲,清晰又深刻。原來這幾年,時間就是這樣從她耳際走過的。

“滿路,想什麼呢!”何曉打斷她的思緒,“下班了!”

“不是說約了客戶嗎?”何曉又問。

滿路回過神:“嗯。”

秋日的太陽在這個鐘點纔算有些熱辣,滿路撐起了遮陽傘,隱約看見車窗裡那道灼灼的目光。他艱難地推開車門,立在窗旁遠遠地看着她走來。她不敢相信,當年那個一身痞子氣的大男孩就是眼前這個風度翩翩的成熟男子。

似乎瞥見他深深吸了口氣,在目光相觸的一瞬從容地向她走近,最後擋在了她的身前。

他沉默。她也沉默。

對面的人接過她手中的傘,只是穩穩地撐起,然後安靜地凝望她。她一下子暴露在他眼前,條件反射地回望他,眼底大概也盈滿了水霧,因爲她瞧見面前的人眼眶悄然紅了大半。

過了很久他才說,顫抖着語調說:“好久不見。”

鼻子很酸。

夢了很久的人忽然就到了眼前,不再是午夜夢迴那抹抓不住的幻影,她才發現她如此企望重逢,又如此害怕重逢。竟然擠不出笑容,低着聲音:“好久不見。”

又是一陣默契的無語。

“走吧,去吃飯。”靜了一會兒他說。

她也不問去哪裡:“嗯。”

坐在車裡的時候,滿路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個問題,是該叫他許先生,還是......洛陽?走過很多個紅綠燈,她才察覺似乎有點遠:“就在這附近可以了,我只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許洛陽轉過頭:“我已經替你請了假。”說着又笑,“放心,不會扣工資。”

放心。以前他最喜歡說的兩個字,就是放心。

許洛陽第一次帶滿路去見他的朋友時,滿路中途打起了散堂鼓,緊張到手心冒汗。許洛陽只摸摸她的頭:“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敢欺負你。”於是她才真的放心不少,忽然就有了不知哪裡來的許多力量。那時候,他呵護她,她信任他。

又有一次,滿路氣餒:“洛陽,你說我這輩子能看到雪嗎?”

許洛陽安慰:“放心,煙臺時常會下雪。”

滿路抱怨:“我去哪兒,哪兒不下。”

許洛陽壞笑:“跟我回煙臺,我陪你看雪。”

車子停下來。滿路定神仔細打量窗外,熟悉的大榕樹,熟悉的許願牆,熟悉的老招牌。這裡,還是沒變。這裡,居然沒變。

“還記得這裡嗎?”許洛陽問。

滿路點頭。怎麼會不記得?她當然記得。這裡,是他們每週都會來的地方。只是這幾年,她一個人,不再敢來。

開店的還是那對年輕的夫婦,只是老闆比幾年前略微發福,老闆娘也越來越豐腴。看見他們進門,先是老闆娘驚訝:“哎喲,是你們!”老闆也瞅了瞅,難以相信:“洛陽,滿路?”

滿路垂下頭,掌心潮溼。

許洛陽笑笑:“莫哥,莫嫂。”

“還知道叫哥!畢業幾年也不常來坐坐!”莫哥掌着勺,嘴裡罵道。

莫嫂拉着滿路,還是和當年一樣熱情:“滿路,來來來,快坐!”

“謝謝莫嫂。”滿路緩了緩。

“還是和當年一樣吧?”看得出來莫哥很高興,“姜蔥雞,多姜少蔥。一個爆炒牛肉,一個青椒炒魷魚。”

許洛陽誇讚:“莫哥記性真好。”

滿路看了看莫哥,有點傷感:“莫哥,我想吃麻婆豆腐,再要一個水灼青菜。”

“好嘞!”

許洛陽瞥了瞥,靜默不語。

莫嫂端菜上來的時候,滿路還認得這個味兒。太熟悉。以前許洛陽總會讚不絕口:“莫哥真是天生的大廚,做個菜都十里飄香。”滿路總罵他嘴饞。

可是今天,兩個人卻默契的一聲不吭。許洛陽習慣性地把第一筷夾到滿路碗裡。是姜蔥雞。滿路頓了頓,夾回去:“我不吃肉。”

輪到許洛陽呆滯。上大學那會兒,滿路最愛吃薑蔥雞,每每還義正言辭:“人生就該無肉不歡啊!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不吃肉?可怕可怕!真可怕!”

許洛陽不由發愕看着對面的人,還是那張稚嫩的臉,比之以前卻無故多了幾分寡淡和惆悵。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臨走的時候,莫嫂打趣:“你們兩個傢伙,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呀?”

莫哥則在一旁推波助瀾:“說好了啊,要真結婚可少不了我跟你莫嫂!”

連空氣都是尷尬的味道。滿路只能不自然地一笑過去。許洛陽瞧見也不大敢搭腔。

午後的太陽特別容易叫人目眩,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漏在滿路的臉上,她後悔今天沒有多塗一點防曬霜。

“你住哪兒?”許洛陽開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滿路淺笑,“我自己可以。”

許洛陽似乎預料到了她會拒絕,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望着她。

滿路離他很遠:“謝謝你。有件事我想和你說,國內市場這邊一直不在外貿部的工作範圍,所以如果你對我們的產品感興趣,可能國貿部的同事會比我清楚得多。我覺得……”

“滿路,”他粗暴地打斷她,“除了工作,你難道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麼?”

滿路愣住。別的話?別的什麼話?在重遇他之前,她的確在心裡上演過千萬遍他們重逢的畫面。她以爲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是見了他,她才後察後覺,她和他,原來早已無話可說了。她以爲,她對他的想念是因爲不甘,因爲愛。就連她自己也猜想不到,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她以爲。

“沒有了。”她坦承。

面前的人眸光當即黯淡下來,低了低頭,他最終還是堅持送她回家,直到目送她進了公寓,又駕車離開。她每一次都這樣,總是捨得先轉身離開,留他一個人傻傻佇立在原地,愚癡地將她的背影望穿。

馬上又到週末,滿路想起林舜禹說這周要過來,一下子好像又有了許多期待。快下班的時候意外接到陸園林的電話,不知陸園林說了些什麼,滿路滿口應承。仔細想想,自打和陸園林認識以來,滿路好像多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他完全不像一個新朋友,倒更像故知。

第二天一早,林舜禹拎着一大袋蔬菜和水果,準時按響門鈴。滿路還沒有起牀,聽到鈴聲迷迷糊糊爬起來,胡亂裹上被子便走出大廳。

滿路從裡面探出腦袋:“哥,怎麼這麼早啊。”

林舜禹敲了敲她的腦殼:“誰叫你哥我人帥心善,過來給你做飯唄。”

滿路嘻嘻笑,識趣地讓道。

“再睡一會兒吧,做好了我叫你。”林舜禹瞥見滿路一臉憔悴,大發慈悲。

誰料滿路忽然上前挨在他肩上:“哥,你真好。”

林舜禹滿臉嫌棄:“哎哎哎,得了得了,離我遠點兒!”

吃飯的時候林舜禹幾次三番偷瞄滿路。滿路放下筷子:“說吧,什麼事?”

林舜禹也擱下碗,小心翼翼:“許洛陽回來了,你知道嗎?”

滿路的表情瞬間凝住:“知道。”

“見過了?”林舜禹問。

“嗯。”

林舜禹猶豫,最終還是不願隱瞞:“那你知不知道,他離了婚?”

滿路震了一下。

林舜禹屏住呼吸。

滿路問:“你說什麼?”

“他離婚了。”林舜禹果斷。

滿路用手擋住了臉,很快淚流滿面。許洛陽,原來這三年,是我自己畫地爲牢了。

林舜禹站起身,像安慰一個孩子:“滿路,讓它過去吧。好嗎?”

他沒有聽到滿路的回答。

那天晚上,滿路徹夜難眠。林舜禹進來過很多次,他知道她其實並沒有睡着。最後一次,滿路說:“哥,我沒事。”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快去睡吧。”

“遇見你之前,我沒想過結婚,遇見你,結婚這事我沒想過和別人。”這是錢鍾書先生寫給他夫人楊絳的一句情話。許洛陽說這句話的時候,滿路不會記錯,很鄭重,很動情。

她很難過。許洛陽,終於可以和你說再見了。雖然,從來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和你告別。

半夢半醒到天亮,第二天早晨推開房門看到兩個大男人正在客廳裡喝茶,滿路啊的一聲驚叫。

林舜禹則淡定得多:“早上好!”

“早。”看了她一眼,陸園林同樣波瀾不驚。

滿路腦子飛快運轉,啪地關上房門,洗漱完畢換上衣服纔敢出來見人。

林舜禹扭過頭看見滿路懵頭懵腦的樣子,搖頭:“我去給你熱一下面包。”經過的時候還順手將她往茶几的方向推了一把。

“你打算穿成這樣去打球?”陸園林察看幾眼,鎮靜,“在樓下等不到你,所以就上來了。”

滿路驚愕,掃了掃陸園林。該死,忘了。

“對不起,我……一時沒想起。”滿路咬着脣,無地自容。

陸園林卻看得開:“沒關係。”晃了晃手中的茶,他說,“來日方長。”

滿路今天精神不大好,吃早餐的時候接連幾個噴嚏,要是隻有陸園林在還好,偏偏林舜禹也在。林舜禹嚴肅地瞅了瞅,嚴厲批評:“明知道自己抵抗力差,睡覺還總不老實!”狠狠白了她一眼,“趕緊給我穿鞋,上醫院!”

滿路嘴硬:“哎喲哥,不用!我……”

“阿嚏!阿嚏!”

林舜禹無奈攤手,聳聳肩。

滿路突然想到一個完美的理由:“我今天約了園林打球。”求助地看了看陸園林,“是吧,園林?”

陸園林冷着一張臉,見死不救:“上醫院。”

果然還是在劫難逃。她林滿路何德何能啊,要驚動兩個大老爺兒們送她上醫院。從家裡出來陸園林臉色就難看得很,比林舜禹更讓她不敢直視。滿路低着頭,除了斷續的噴嚏聲,車上沒有人開口說話。

身後林舜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滿路扭頭瞄了瞄陸園林,疲倦地合上雙眼。

第十五章 欣然駕到第十六章 我們的家第十八章 貓的故事第十一章 你很特別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九章 有望有失第二章 原來是你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二十四章 信仰是你第五章 不二之選第十九章 永生之花第六章 說了再見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二十四章 信仰是你第十二章 名正言順第十三章 夢醒時分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二十八章 春暖花開番外之一:不然你還想跑去哪兒?嗯?第二十四章 信仰是你第十六章 我們的家第十九章 永生之花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二十七章 等價交換第十章 誤會一場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二十六章 塵埃落定第八章 好景很長第三十章 沙漠的光第六章 說了再見第十三章 夢醒時分第十六章 我們的家第十章 誤會一場第三章 家有舜禹第八章 好景很長第十五章 欣然駕到第七章 一眼十年第二十四章 信仰是你第二十三章 水之於魚第十四章 這樣放心第十三章 夢醒時分第九章 有望有失第二十七章 等價交換第二十二章 同人異命第一章 路遇園林第二十八章 春暖花開第十四章 這樣放心第三十章 沙漠的光第三章 家有舜禹第七章 一眼十年番外之一:不然你還想跑去哪兒?嗯?第十五章 欣然駕到第十四章 這樣放心第五章 不二之選第二十八章 春暖花開第六章 說了再見第二章 原來是你第十二章 名正言順第十九章 永生之花第十一章 你很特別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二十四章 信仰是你第十九章 永生之花第二十章 在劫難逃第三十章 沙漠的光第二十四章 信仰是你第二十六章 塵埃落定第二十一章 新年快樂第十七章 水到渠成第二十六章 塵埃落定第一章 路遇園林第四章 漸行漸近第八章 好景很長第五章 不二之選第四章 漸行漸近第十九章 永生之花第二十二章 同人異命第二十一章 新年快樂第二十八章 春暖花開第十七章 水到渠成第二十八章 春暖花開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九章 有望有失第七章 一眼十年番外之一:不然你還想跑去哪兒?嗯?第二十二章 同人異命第二十一章 新年快樂第四章 漸行漸近第二十一章 新年快樂第十四章 這樣放心第十一章 你很特別第一章 路遇園林第四章 漸行漸近第十九章 永生之花第五章 不二之選第二十九章 他盡力了第十八章 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