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倒花瓶會傷這麼重?”
青蕾低頭哭着不語。堂上衆人豎起了耳朵,看來是有隱情。
太子見無人回答,對瑟瑟發抖的宮人吼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的?!拉出去杖責,直到說了爲止!”
幾個宮人哭倒在地口中連呼:“殿下饒命!是良娣娘娘言道不要奴才伺候,奴才冤枉啊!”
青蕾哭着求情:“殿下,是青蕾和妹妹們聊天時不小心,實不關她們的事。”
阿蘿冷眼瞧着,覺得青蕾這時一半是要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一半怕也是真的傷心:太子如此看重她的琴藝,原只想弄點傷出來,卻偏生傷着了經脈廢了手,不能再撫琴。
太子心中煩躁,對青蕾又是憐愛又是疼惜,想到再不能聽她撫琴,心裡惱怒層層堆積,在宴席上又發作不得,只得摟住青蕾好生寬慰。
阿蘿一直等着看李青蕾究竟要如何嫁禍給她,到了這時也不見動靜,正奇怪,突聽得青菲忍無可忍似的開口道:“還不是阿蘿淘氣。”
話音剛落,青蕾從太子懷中掙出對青菲怒目而視:“你住口,亂嚼什麼舌根子!”
阿蘿一直不說話,心裡冷笑,李青蕾,你要青菲做你幫兇指責於我,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要說什麼!
只見子離離席而出道:“大哥,今日歡宴,姐妹之間玩鬧難免有個失手。良娣娘娘愛護小妹,不忍責她,就罷了吧。”
阿蘿暗暗感激,子離就是好,這會兒肯出言幫她解圍。便順勢告罪:“姐姐受傷起因終是因爲阿蘿,阿蘿心裡也實是難過,姐姐不怪罪是愛護妹子。實在愧對姐姐。”她想這樣一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揭過事情便罷。
不料青菲看似心直口快地說道:“哼,剛纔不是你打落花瓶故意絆了姐姐一跤,姐姐怎會摔倒傷到手指經脈!不過嫉妒姐姐罷了!姐姐善良,還如此護你。”
青菲這話一出口,原本該變得輕鬆的大殿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太子對青蘿怒目而視,對大夫人冷冷道:“李相府中三小姐原是這般惡毒!”
青蕾一聽太子將大怒,忙扯住太子衣袖懇求道:“殿下,阿蘿尚小,青蕾不過不能撫琴而已。難道殿下喜愛青蕾只是爲琴嗎?”說着眼淚又涌了出來。
太子心裡難過,寬慰道:“蕾兒賢良德淑,不能撫琴又如何。”語調轉又嚴峻,“但年紀尚幼便有害姐之心,實不可饒!”
王燕回接了一句:“確實不可饒,不若廢了她的手指,也讓她終身不得撫琴可好?”
太子點點頭:“愛妃說得極是,看她如何嫉妒蕾兒!只折其右手無名指,讓你母親帶回相府好生管教!”
阿蘿一聽,暗叫媽呀,嚇得臉色蒼白,懇求的目光不由自主轉到了子離臉上。子離眼睛裡有一絲慌亂,眉頭輕皺,卻不說話。阿蘿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子離在太子面前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要他在太子盛怒時幫她,子離心中怕是也百轉了心思不知如何幫吧?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怒氣也涌了出來,心想,李青蕾你真是夠狠,裝得可憐無辜善良。還有李青菲,爲了成思悅的前程這般充當打手出言陷害。
阿蘿眼光在堂上衆人臉上一一掃過,看到劉珏沉着臉也沒說話,她臉上不自覺露出一個冷笑。這下好,如你的願了,什麼仇都報了。
這時,兩個粗使宮女走上殿,就想拉過阿蘿右手摺下,子離擡手叫道:“慢!”
太子看向子離:“四弟還想爲她求情嗎?”
子離冷笑道:“剛纔以爲姐妹間嬉鬧失手,沒想到她是這般惡毒!爲本王設的好宴倒叫這個丫頭擾了,實在不可輕饒!折她一根手指算得了什麼,本王要親自動手!”他有十成把握不會廢了阿蘿的手,讓別人動手,他不放心。
蔓蔓青蘿 第三部分 《蔓蔓青蘿》第十一章(4)
阿蘿一想到要被生生折斷手指就害怕,還不得把她痛死!聽到子離說要親自來折,她吃驚地看着子離,心裡有個聲音在叫道,不要,不要是你!子離一步步走近,阿蘿心裡的怒氣終於堆積到了頂點。本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一有機會就離開相府找處安寧的地方生活,沒想到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多年來的悶氣終於累積到頂點,往日告誡自己要忍,現在卻實在是忍無可忍!她大吼一聲:“等一等!”
堂上衆人被她的大吼聲震住。看到阿蘿站在大殿之上,滿臉俱是高傲,太子也愣了愣。王燕回冷冷開口:“你還有什麼話說?!”
阿蘿瞟了瞟王燕回,目光轉到與子離對視,一字一句地問:“四殿下要親自動手是麼?”
子離嘴角勾起一抹笑:“擾了本王的興致,本王要親自取回來,不對麼?”
阿蘿眼睛浮起一層淚光:“好,我便賠你的興致!殿下不想聽我撫琴一曲麼?”
她的眼光越過子離落到他身後一片虛無中:“阿蘿其實最愛的便是撫琴,自小琴藝不如姐姐,哼,就不再碰琴。”阿蘿臉上的笑容似譏誚似嘲諷,閒閒又道,“眼見這以後彈不了琴了,可容阿蘿現在再撫琴一曲?”
王燕回冷冷道:“不讓你再彈一曲,怕是回相府再管教你也不心甘!來人,送琴與三小姐!”嘴角若隱若現露出一絲笑來。
青蕾渾身一抖,看到殿上再無人反對,想張口阻止,又怕太急切露了馬腳,急得直看大夫人。
大夫人忙跪下嘆道:“家中早已看出這丫頭心思,明令不准她再摸琴。今日青蕾如此,怎好讓她聞琴傷心!”
阿蘿不待衆人開口,笑道:“我就要被折了手指再不能彈琴,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好歹我才只有十三四歲呢。”
太子鐵青着臉:“不讓你撫琴一曲,傳了出去,倒說是我東宮欺負幼女!”
阿蘿輕輕坐下。琴是好琴,東宮拿出的琴哪有次貨!她手指拂過琴絃試了試音,目光緩緩從衆人臉上一一轉過,冷冷如冰水刺骨,嘴邊一朵恍惚的微笑,柔弱得似秋天最後快要枯萎的小花,眉間一縷傲然,像山巔青松獨自迎風站立。
子離心驀地收緊,便想攜了她離開。
劉珏默默地看着阿蘿,端起酒飲下。她的百般面孔真讓他吃驚,前一陣在流香畫舫她千般抵賴道不會琴,這中間……他看着阿蘿眼簾垂下,在琴絃上一轉,緩緩伸出雙手,那雙眼睛就再沒睜開過。
半刻,一聲低沉琴音飛出,阿蘿開指撫琴。從低吟到幽嘆,細聲震處幾不可聞。突然琴聲激昂再起,慷慨之聲繞樑不絕,錚錚的琴聲,鋪天蓋地,飄進了每個人的心裡,衆人爲之震撼!殿中衆人似沉浸於無止境的悲傷之中,痛徹心扉,轉而似來到戰場,處處戈矛殺伐。琴曲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由悲到痛到憤慨怒意。
阿蘿把一曲《廣陵散》彈得淋漓盡致。殿上鴉雀無聲,只有琴聲,只有阿蘿的心意。此曲因嵇康臨刑前一彈而出名。阿蘿暗想,自己是否也有嵇康那種從容就義的精神呢?肯定是沒有了。只是,打動衆人的心卻是有的。
她想到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裡,想起那個世界的親人,時空永隔難以相見。想到這些年在相府的忍氣吞聲,想到劉珏不肯出聲,想起這堂上名爲她親人的人卻鐵了心要傷她。琴聲哀怨悲涼不能自抑。
想起琴聲完了,子離要親手摺斷她的手指,猛地睜眼瞧着子離,琴聲裡的憤激噴薄而出,似風暴似雷霆打斷了天地的生機,咆哮席捲了子離的神志。子離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阿蘿恨他嗎?是在恨他嗎?他想親自動手不過是爲了下手更有分寸把握而已。
阿蘿想,是啊,是會痛,一根手指,斷了再續,不再彈琴有什麼大不了。這麼看重彈琴,那是因爲你們沒有別的娛樂而已。現代人活得好,纔不會離了琴就不行!瀟灑地揮出最後一個琴音,阿蘿緩緩站起,高昂着頭,走到子離面前,伸出右手:“你折吧!”
蔓蔓青蘿 第三部分 《蔓蔓青蘿》第十一章(5)
子離緊閉着嘴,定定地瞧向阿蘿。阿蘿小臉上發着光,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把手伸給他,就似平日嬌笑着伸手找他要銀票般輕鬆頑皮。
殿上一片靜寂。太子木立在堂上,青蕾臉色蒼白,王燕回眼睛裡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子離慢慢伸出手,手指微微抖着,與其讓別人折不如自己動手的好。主意已定,他狠了狠心就要用勁折下,阿蘿眼睛一紅,臉側向旁邊。突然一陣拳風掠過,子離沒有躲閃,由得劉珏一把將阿蘿拉開。阿蘿手指滑開的瞬間,子離心裡一空,覺得似乎永遠都不能再握着她的手了。
劉珏朗聲道:“此等琴藝若再不能聞,臣深以爲憾,向太子求個情,免了折指吧!”說是在向太子求情,臉上神色卻是不折不扣的堅定。
太子方纔清醒。王燕回柔聲道:“琴聲感人,念其年幼,便罷了吧!”
太子一雙眼中閃動着複雜的光,負手走到阿蘿面前。阿蘿與他對視着,並不畏縮。太子回頭看青蕾,青蕾眼淚滴下,太子看得實是不忍,終於出言道:“傷了良娣,不罰卻不行……”話還未說完,劉珏已道:“阿蘿琴藝真是不如李良娣麼?”
太子怔住。劉珏再道:“不知李家二小姐如何斷定是阿蘿故意絆倒李良娣?”冷清的目光像毒蛇一下纏上了李青菲,透身而出的怒意與殺氣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成思悅皺着眉道:“娘娘摔倒受傷也是瞬間發生的事,青菲慌亂之中瞧得不實在也是有的。”
太子問道:“是麼?”
青菲哪裡還有力氣多言,心裡慌亂得差點脫口說出真相。聽到成思悅爲自己解圍,直點頭稱是。
青蕾輕喘着氣走到青菲跟前,揚手就是一巴掌:“就因爲你亂嚼舌頭,差點害阿蘿折指,壞我姐妹之情!”
青菲捂着臉垂淚不已,小聲道:“阿菲心急姐姐傷勢,平日阿蘿淘氣,就以爲是她所爲。”
太子哼了一聲道:“‘以爲’也可以當堂亂指證的麼?沒有瞧仔細,怎能瞎說一氣!”
王燕回笑道:“也是好事,不聞《秋水》,卻聽聞另一天籟之音。四殿下,今日可盡興了麼?”
子離嘆道:“今晚大哥盛宴,令小弟終身難忘。”
阿蘿靜靜地瞧着衆人,他們真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而自己只是個看戲的,不屬於這裡。她輕聲問太子:“阿蘿累了,太子殿下,可否容阿蘿先行告退?”
太子心有所思,怔怔地點了點頭。
劉珏搶先一步道:“容允之護送三小姐回相府。”施了一禮後,徑直握了阿蘿的手走出了東宮。握住阿蘿冰涼的手,劉珏感覺從未有過的心安。
大夫人長舒一口氣,不知這一鬧是好是壞,當眼神落在劉珏握住青蘿的手走出大殿的背影上時,笑意在眼底隱隱閃動,焉知非福呢?她臉上又露出沉重的表情,嘆了口氣向太子告罪:“沒料到青菲粗枝大葉直口出言,竟差點將一場小意外鬧成姐妹反目。妾身教女無方,實無顏再留下,容我帶青菲離席,好好教導。”
太子微笑道:“青菲也是心急蕾兒傷勢,急切之中以推測代實情,以後切記說話需謹慎。今晚另聞高明琴聲,我心中實也欣慰,夫人以後莫要拘束青蘿撫琴了。不然,上哪兒尋這等清音去?”
大夫人點頭稱是。太子又道:“四弟,不知你可還盡興?”
子離瞧着劉珏與阿蘿並肩出去。從被劉珏拉開那一刻,阿蘿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他心裡已是難受至極,哪還有心思繼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