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騎牆派的操守
李元吉回到九道宮的時候,剛好是晌午的飯點。
楊妙言吩咐廚娘做了一大桌子豐盛的酒菜。
李元吉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後,帶着一大家子人開吃。
與此同時。
被千牛備身和備身送到太醫院的封倫醒了。
封倫睜開眼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小主公李世民,而是大主公李淵。
李淵就那麼靜靜的坐在他的牀頭,神情陰沉。
“聖……聖人?”
封倫似乎沒料到李淵會出現,臉上寫滿了驚愕,只是他的眼中毫無驚愕之意。
李淵沒有在乎封倫的反應,冷冰冰的問道:“你前幾日秘密的給朕上的那封奏疏,是什麼意思?”
封倫趕忙爬起身,爬下牀,恭恭敬敬的向李淵一禮,神情凝重的道:“聖人,太子之位關係到國本,不可輕易廢除。”
李淵冷冷的盯着封倫道:“今日你在朝堂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封倫也沒有藏着掖着,坦然的道:“臣是天策府的司馬,在朝堂上自然要向着秦王殿下說話。”
李淵冷哼一聲道:“如此說來,在朝堂下就不用了?”
封倫毫不猶豫的道:“那倒不是……”
李淵瞪起眼喝問道:“那是什麼?”
封倫鄭重的道:“在朝堂下,臣可以跟聖人說幾句心裡話。”
李淵瞪着封倫沒有再開口。
封倫拱了拱手,緩緩道:“聖人,太子之位關係到國本,也關係到我大唐的皇位是否能有序傳承。
雖說秦王殿下是前所未有的明主,但他終究不是聖人的嫡長子。
聖人若是因爲一樁疑點重重的案子就廢了太子,立秦王殿下爲太子。
那麼往後大唐皇位更替的時候,必然會發生很多類似的事情。”
李淵猛然瞪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封倫喝問道:“你知不知道伱在說什麼?”
封倫毫無懼色的道:“臣自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臣就是不希望看到我大唐以後出現很多類似的事情,所以纔敢在聖人當面的時候,說幾句真心話。”
李淵就像是沒聽到封倫在說什麼一樣,盯着封倫沉聲道:“你在暗示朕,李建成那個畜生是被人陷害的!!”
封掄認真的道:“李公和裴公一直在說,太子殿下的案子疑點重重,既然有疑點,那麼太子殿下很有可能就是被人冤枉的。
聖人爲何不給太子殿下一個機會,再查一查這個案子,又爲何不給太子殿下一個機會,讓太子殿下自證清白?”
李淵惱怒的低吼道:“朕親自審的案子,豈會有錯?”
封倫不以爲然的道:“聖人也有被人矇蔽的時候,就像是此前新平縣令貪污案,所以的證據都指明瞭是新平縣令貪污,聖人也判處了新平縣令凌遲之刑,但最後重新查證到的結果卻是民部郎中在其中搗鬼,新平縣令只不過是個替罪羊。聖人還因此夷了民部郎中一族,流放了其兩族。
由此可見,聖人親自查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所以臣希望聖人能重新查證太子殿下的案子,最好交給一個聖人信得過的人去查。”
李淵猛然站起身喝斥道:“信得過的人?誰是信得過的人,李建成嗎?”
封倫鄭重的道:“自然是聖人信得過的人。”
李淵緊緊的盯着封倫道:“那朕要是告訴你,這件案子就是朕最信任的內侍省的人查清楚的,你又怎麼說?”
封倫恭敬的向李淵一禮道:“那就請聖人換個人再查一次。”
李淵喝道:“朕要是不查呢?”
封倫趕忙道:“聖人心中難道一點兒疑慮也沒有嗎?難道不覺得這件案子查的太順了嗎?難道不覺得這一切就像是有人提前準備好的嗎?”
李淵呼吸漸漸的沉重了起來,盯着封倫沒有說話。
封倫又繼續道:“聖人爲何會三次許諾秦王殿下太子之位,又三次毀諾呢?聖人真的希望秦王殿下成爲大唐的儲君,接替您的位置嗎?”
李淵呼吸變得更急促了,盯着封倫的目光更用力了。
封倫一臉認真的道:“臣雖然不知道太子殿下犯了什麼錯,但臣知道,跟太子殿下所犯的錯比起來,大唐的以後更重要,大唐皇位的有序傳承更重要。”
“夠了!”
李淵低吼。
封倫咬着牙繼續道:“聖人如果不希望昔日隋宮裡的慘劇在我大唐重現,那就應該給太子殿下一個清白,確保我大唐的皇位可以有序的傳承。”
封倫這話說的相當露骨,他幾乎就是明着告訴李淵,真相是什麼根本不重要,大唐皇位的有序傳承才最重要。
李淵如果希望大唐的皇位可以有序傳承的話,完全可以通過重新查證,給李建成一個清白,無論李建成有沒有錯。
“朕說!夠了!你沒聽到嗎?!”
李淵猛然間如同發怒的獅子,衝着封倫怒喝。
封倫毫無懼色的向李淵一禮道:“臣是爲了大唐,才冒着天大的干係說出這番話的,如果聖人覺得臣說的不對,可以任意處置臣,臣絕無怨言。”
李淵面露兇狠之色,往封倫身邊逼近了兩步,但最終並沒有拿封倫怎麼樣,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封倫面前狠狠的甩了一下袖子,怒氣衝衝的離開了房內。
“呼……”
封倫在李淵走後,長出了一口氣。
他知道他一番說到李淵心坎上了,所以李淵即便是被他刺激的想殺人,也沒有拿他怎麼樣。
他也知道李淵是一個合格的家主、合格的族長,在面對這種問題的時候,知道如何取捨。
他今日在太極殿內暈過去,就是爲了等李淵主動找上門,然後跟李淵說這番話。
如果李淵不來找他的話,他也會想辦法主動找上門,給李淵說這番話。
至於他身爲天策府的司馬,爲何暗中幫着李建成,自然跟他的經歷,以及看法有關。
他最早依附大唐的時候,最想跟隨的人是李建成,最想輔佐的人也是李建成。
因爲李建成是嫡長子,且沒有那麼孬,所以他認爲,不出意外的話,李建成肯定能登上帝位。
但天不從人願,李淵並沒有將他分配到李建成手底下爲官,而是將他分配到了李世民手下。
雖然到了李世民手下以後,他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天賜明主,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天賜英才,但他心裡還是向着李建成的。
不爲別的,就因爲李建成是嫡長子。
其實他跟李綱、裴矩等人是一類人,堅定的擁護嫡長子繼承製。
嫡長子繼承製不僅能確保皇位可以有序的傳承下去,也能確保他和他的子孫後代能躺在他的功勞簿上吃很多年。
這看似跟‘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話相違背,但卻是事實。
因爲只要皇位以一種不流血的方式,一脈相承下去,那麼擁立皇帝的功勞,也能一脈相承下去。
後世的子孫若是爭氣,就連官爵、權勢,也能一脈相承下去。
最終,一個小小的家族,可以變成立足於一州、一道,乃至影響一個王朝的世家。
而當一個家族變成可以影響一個王朝的世家以後,就可以傳承很多年、富貴很多年,即便是面對王朝更替,也能做出很多選擇,就像是舊氏王謝一樣。
雖然將一個小小的家族發展成世家很困難,用難如登天形容也不爲過,甚至中途有可能夭折,但相比起在流血的皇位更替中,不斷的賭上全家、全族人的性命做選擇,在不流血的皇位更替中做選擇,明顯更安全。
李淵在出了太醫院以後,心中猶如塞了一團亂麻,胸中有無盡的怒火往上涌,就是發泄不出來,也不知道跟誰去發泄。
他原本還想去看看李綱和裴矩,問問李綱和裴矩爲何不惜賭上清名,也要力保李建成的。
但現在沒這個心思了。
他悶頭回到了甘露殿內,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殿內,用各種無聲的方式宣泄自己胸中的怒火。
在怒火宣泄的差不多了的時候,看着空蕩蕩的甘露殿,他突然很想找個人聊聊,很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
於是乎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裴寂,當即吩咐人召裴寂到甘露殿覲見。
傳達李淵口諭的謁者趕到裴寂府上的時候,裴寂剛剛赴完李世民的宴請,還拿了李世民無數好處,聽到謁者說李淵召見,就馬不停蹄的趕到甘露殿。
李淵見到裴寂,像是見到了親人,在裴寂一吹二捧下,向裴寂倒起了苦水。
爲了不出賣封倫,李淵隱去了封倫的姓名,將封倫跟他講過的話跟裴寂講了一遍。
裴寂聽完以後錯愕了很久,然後再李淵一聲聲催促下,給了李淵一句跟朝堂上的態度截然不同的話,“您心中既然已經動搖,那再查查又何方呢?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是被冤枉的,那剛好可以還太子殿下一個清白,如果太子殿下不是被冤枉的,那麼再查結果也是一樣。”
說到此處,裴寂還一臉認真的道:“臣雖然不知道這番話是誰跟您說的,但確實是老成謀國之言。”
李淵癱坐在地上,咬牙切齒的道:“我不在乎再查一次,我在乎的是再查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裴寂若有所思的道:“您在乎的也不是結果,您在乎的是如果結果一樣的話,您要不要放太子殿下一馬?”
裴寂看的很清楚,李淵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再查一次的結果,而是再查一次,結果一樣的話,要不要放李建成一馬。
不然的話,也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畢竟,如何處置李建成,李淵已經做了決定,李淵也已經接受了李建成就是‘罪犯’的事實。
如果再查一次,結果一樣,決定也一樣,李淵根本不用糾結。
李淵咬着牙,陰沉着臉,沒有說話。
裴寂知道,李淵這是默認了他的話,當即又道:“您應該是將向您諫言的那個人的話聽進去了,所以才難以決斷,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