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叔方性子忠直,以往都是有什麼說什麼,此刻聽到這個問題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他是直又不是蠢,他幾乎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如果李元吉沒有幡然醒悟,繼續惹是生非下去的下場。
可他偏偏沒辦法開口。
只能望向李元吉,用一副‘你在爲難我這個老實人’的樣子看着李元吉。
李元吉看到了謝叔方的神情,就猜到了謝叔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當即笑着說道:“看來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只是不方便說,那我將我的答案說出來,跟你心裡的對一對,看看是否一致。”
謝叔方遲疑了一下,依舊沒有開口,還是用那一副‘你在爲難我這個老實人’的樣子看着李元吉。
李元吉繼續笑道:“我若是沒有幡然醒悟,繼續惹是生非的話,恐怕會死於非命,並且死後也不會得到安寧,我說的可對?”
謝叔方沉默了良久,最後緩緩站起身,躬身一禮。
有些話他不方便說,所以只能通過行動來表達。
從當初的局勢看,李元吉如果沒有幡然醒悟,繼續惹是生非的話,最後有很大的機率會被李世民所弒。
因爲玄武門之變的時候,若非李元吉異軍突起,阻止了李世民兵變,恐怕李世民早就成功的奪得大位了。
似李建成、李元吉,以及二人的子嗣,必然在李世民必誅之列。
即便是李淵,也不一定有活路。
所以李元吉的這個問題,無論是去問誰,都會得到同樣的答案。
謝叔方雖然不方便直接說出答案,但不代表他不能根據李元吉所說出的答案表態。
謝叔方默默的起身施禮,意思就是李元吉所說的,跟他的看法一致。
李元吉繼續笑道:“那你說,我要是死於非命的話,你的下場又會如何呢?”
謝叔方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的躬身道:“臣必定陪殿下共赴黃泉!”
謝叔方這話說的鏗鏘有力。
李元吉絲毫不懷疑,真有那麼一天的時候,謝叔方一定能做到。
只不過,歷史上的謝叔方可不是這麼選的。
倒不是說歷史上的謝叔方不夠忠勇,不敢陪他去赴死。
而是歷史上的他不是啥好玩意兒,不值得謝叔方這種忠勇陪他一起去赴死。
如今的他不一樣了,不僅痛改前非,而且還掌握了大唐的權柄,並且對謝叔方有大恩,亦有深深的主僕情誼。
如今的他,有資格享受謝叔方這種忠勇殉葬。
李元吉笑問道:“你既然願意跟我一起共赴黃泉,那爲何不幫我一起對付世家豪門呢?”
謝叔方聽到這話再次陷入了沉默,頭緩緩的垂了下去。
李元吉追着問道:“可是有什麼顧慮?”
謝叔方遲疑了一下,坦誠道:“臣可以幫殿下一起對付世家豪門,但臣不希望謝氏一族因爲臣而滅族。”
李元吉一下子便明白了。
謝叔方終究是一個純正的古人,宗族觀念非常深,他又沒有權傾朝野的野心,也達不到那種舍小家爲大家的高度。
所以他心裡是願意幫朝廷做事的,但卻不想連累謝氏一族滅族,也不想連累謝氏無辜的族人。
謝叔方的心思,李元吉能理解。
李元吉略微思量了一下,給出了一個兩頭兼顧的法子,“我既然要用你謝氏,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謝氏滅族。
你看這樣可好,你將謝氏的其中一部分分支收攏起來,重振謝氏門庭,然後去跟其他的世家豪門打擂,剩下的暗中送往新羅或者交州,以隱族的方式在這兩地落地生根。
我會招呼李道立和馮盎照顧他們的。
等到我們剷除了我們想要剷除的世家豪門,你再將他們遷移回來,重新整合,重振謝氏的門庭可好?”
謝叔方沉思着沒說話,似乎在思量這件事的可行性。
李元吉繼續道:“你放心,他們爲我大唐所付出的,我會銘記於心的,等到他們重新遷移回來以後,我一定會給他們足夠的補償。”
謝叔方緩緩的仰起頭,鄭重的道:“如果是這樣的話,臣可以答應,不過補償就不用了,殿下能幫我謝氏重振門庭,已經是厚賜了。
我謝氏不能再貪得無厭。”
李元吉略微愣了一下,沒料到謝叔方答應的這麼痛快。
他給出的兩頭兼顧的法子並不是很好,並不能做到兩全其美,謝氏還是要有所犧牲的。
那些被謝叔方整合在一起,一起跟世家豪門作對的人,就是謝氏必須要犧牲的人選。
而這些人選的數量不能太少,少了就不是世家豪門的對手了。
按理來說謝叔方應該會有所遲疑的。
可謝叔方如今居然答應了,而且還答應的這麼痛快。
李元吉陷入了沉思,許久以後終於思量到了謝叔方爲什麼答應的這麼痛快了。
他親自出面跟謝叔方說項,他是謝叔方的君,也是謝叔方的主公,還是謝叔方的恩主,謝叔方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他即便是不跟謝叔方商量,強行命令謝叔方依照他的心思去做,謝叔方也沒辦法拒絕。
如今選擇了跟謝叔方商量,還給了謝氏一條活路,可以說是給足了謝叔方面子。
謝叔方再不答應,那就是不識擡舉了。
可能謝叔方在最初接到他的密信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決定。
之所以遲遲不肯鬆口,大概就是爲了等他給謝氏一條活路。
如今這條活路他給了,謝叔方也就痛痛快快的答應了。
一念至此,李元吉感慨道:“既然你答應了,那就速速下去準備吧。至於給你謝氏的補償,你就不要拒絕了。”
大唐內部是容不下世家豪門,可大唐外部卻容得下。
如果謝氏的族人能在李道立和馮盎的幫襯下在新羅或者交州站穩腳跟,那麼他不介意謝氏重新恢復到世家豪門之列,甚至還可以暗中幫襯一把。
至於謝氏在新羅或者交州重振了門庭以後,會不會成爲大唐以後的禍患,那就不是他該考慮的了。
如果謝氏在心落或者交州重振了門庭,以後成了大唐的禍患,那就說明大唐的政令已經能夠暢通無阻的傳達到這兩個地方了。
這兩個地方的人也不再被唐人稱之爲蠻夷、或者異族人。
那大唐的江山必然比歷史上更強大。
他所謀的必然也已經實現。
至於子孫後代能不能守得住他創立的家業,那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喏!”
謝叔方這一次沒有推辭,痛痛快快的答應了一聲後,就離開了昭德殿。
謝叔方出了宮,還沒來得及輸起謝氏的大旗,收攏謝氏的族人,重振謝氏的門庭,儺戲大祭和除夕夜宴就開始了。
跟去年一樣,今年還是由李建成扮演東皇太一,主持儺戲大祭。
在儺戲大祭落下帷幕,除夕夜宴緩緩拉開帷幕的時候,李淵才露面。
李淵露面以後,亦如去年,領着羣臣開始了羣魔亂舞。
跟去年不同的是,在今年的除夕夜宴上,李淵藉着各種由頭,先後罷免了三個郡王,兩個國公的爵位。
三個郡王不需要多說,兩個國公亦是李氏的族人。
他們的父輩在武德四年末的時候被追尊爲了郡王,到了他們這一輩,降一等繼承,就成了國公。
他們的子孫後輩如果沒有什麼建樹,還會一降再降,一直降到平民百姓。
不過,李淵一口氣將他們中間四個人降成了勳爵,他們的子孫後輩已經沒什麼可繼承的了。
他們中間被降的最狠的就是廬江王李瑗,一口氣被李淵從郡王降爲了庶民。
李淵之所以動這麼大的肝火,是因爲這些人在拿到了入京朝聖的詔書以後,都沒有回京,反而一個兩個的以各種藉口留在了封地上。
也不知道要幹啥。
李元吉不好大動干戈的派人去訓斥他們,降他們的爵位。
因爲他纔剛剛安撫完李氏的一衆宗親。
李淵就不慣着他們,他們的爵位是李淵給的,李淵也能收回去。
在當衆下旨將五個人降爲了勳爵,貶爲了平民百姓以後,李淵又當衆下旨,讓李神通以欽差的身份去收繳他們的封地、兵馬,以及府上的所有財貨。
李神通似乎早就得到了李淵的授意,一個磕絆也沒打,當庭就答應了下來,並且不等天亮就急匆匆的離開了太極宮,趕往了五個人的封地。
今年的除夕夜宴就這麼結束了。
時間一下子就進入了正月。
正月裡,天依舊寒冷。
可長安城內外的人心都是火熱的。
因爲今年的除夕夜宴落馬了三位郡王,兩位國公,引起了所有人的熱議。
朝野上下,幾乎所有人都熱心的參與到此事的討論中了。
李孝恭、謝叔方更是廣開門廳,廣邀一衆志同道合的人到府上聚會,談論此事。
只不過,李孝恭邀請的都是世家豪門的人,並且還是在漕運和海運上有份子的人。
謝叔方邀請的就只有謝氏的族人。
在長安城內的謝氏分支不多,僅有兩支。
但這兩支在謝氏族羣中的影響力都不弱。
畢竟,弱的也沒辦法在亂世中在長安城立足,更沒辦法在亂世結束以後,立馬就在長安城內混出個人樣來。
謝叔方所邀請的就是這兩支的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