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外,邢縡站在王準的車駕邊等候着,目光看着楊國忠走進了宮門。
過了一會兒,王準出來,說說笑笑地與賈昌告了別之後,走到了邢縡面前,訝道:“有事找我?”
“喝酒?”
“不,累了,陪聖人宴飲了一夜。”
邢縡這纔將目光從楊國忠的車駕上移開,道:“唾壺方纔進去,你遇到他了嗎?”
“擦肩而過,聞到了一股臭痰味。”王準嘻皮笑臉道。
“不知唾壺此時入宮做甚?”邢縡問道。
“無非是告刁狀,他想對付我阿爺,但他沒這個能耐。”王準道,“可知聖人爲何信任我與阿爺?”
“爲何?”
“因爲我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啊。”王準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邢縡笑着點了點頭。
王鉷父子就是十足混蛋,沒有半點操守,恰是如此,聖人對他們也沒別的要求,斂財、玩樂足矣,所以駙馬王繇的小伎倆傷害不了王準。
但如果是謀反之罪呢?
邢縡分明知道一些事,但沒有與王準說,兩人只是如平常一樣約定好明日一起去南曲喝酒。
“那就明日再喝,今日我先去找你阿叔。”
“好,明日一定赴約,讓你見識我新學的興陽功法。”王準揮手而去,身影十分瀟灑。
邢縡臉上還掛着狐朋狗友的笑容,目送他遠去。
……
王焊的宅院離京兆府不算遠,邢縡進了光德坊,拐入了一條小巷,卻見前方有個高大的漢子正抱着手臂、倚牆而站,頗慵懶的樣子,正是劉駱谷。
邢縡的第一反應是轉頭四下看了看,看有無旁人過來。
“不用看了,唾壺派來盯王焊的人都被我收拾了。”
劉駱谷是河北涿州人,以前是范陽軍中的小校將,如今多年不沾鞍馬,發福得厲害,他骨架大,整個人看起來像只大駱駝。
尤其是他的下巴是歪的,說話時往左右擺動,彷彿隨時要朝人吐口水一般。
邢縡道:“唾壺入宮了,今日就會拿下王焊。”
“拿下就拿下吧。”劉駱穀道:“不除掉王鉷,他就要把造反的逆罪推到府君身上。”
“我們呢?離開長安?”
“不。”劉駱谷眼中閃動精光,道:“既然是兩虎相爭,順帶把唾壺除了。”
當年王鉷、楊國忠聯手搶了安祿山的御史大夫之位,如今劉駱谷便打算把這兩人都除了,往後朝中唯有李林甫一手遮天,自會支持安祿山,以期武力阻止李亨繼位。
“除掉唾壺?”
“殺,讓王焊舉事,順帶把陳希烈、薛白一起殺了。”
邢縡問道:“來真的?”
“唾壺此時只怕還以爲他智計百出,當給他嚐嚐狗急跳牆的滋味。”劉駱谷啐了一口濃痰在地上,獰笑道:“伱去,給王焊出謀劃策。”
邢縡不太願意,但沒辦法。
開元二十五年他阿爺邢璹出使新羅,回程時殺死百餘海商,掠奪貨物,實則是與安祿山一起做的。那時安祿山只是一個偏將、張守珪的義子,到炭山迎接邢璹,兩人用血淋淋的頭顱成就了情誼,卻也使邢璹如今不得不受安祿山的裹挾。
“好,但你們得保證我的安全。”
“放心。”劉駱穀道:“等唾壺帶人來捉拿王焊,除掉他,再殺入尚書省除掉陳希烈。哦,還有個薛白,在頒政坊張宅,我去辦……”
~~
邢縡離開小巷,走向王焊的宅院。
說到王焊,長安城很多人都認爲王鉷這個弟弟是個蠢貨,但邢縡以爲不然,他認爲王焊只是不太融入世俗而已,實則有着非常聰明、執着的一面。
這些話,是他以前拿來哄王焊的,久而久之,他自己都信了。
在這個只在乎名與利的長安城裡活得太久了,終日被當成一事無成的敗家子,邢縡有時候覺得,與王焊這個瘋子在一起,更能感受到振奮。
他穿過一重重院門,走過長廊,隱隱地聽到了有人在唱歌。
“聖母煌煌,撫臨四方;聖母神皇,肅肅在上;聖母臨人,永昌帝業……”
沒有人攔着邢縡,任由他走進正房。
推開門,王焊正坐在地上,上身只披着件金色的綢緞,下面卻沒有穿袴褲,光着兩條腿,仰着頭,以一種欲仙欲死的姿態在唱着歌。
“王公?”
“你來了,我夢到則天大聖皇帝媾我了,她狠狠地媾了我。”
邢縡停下腳步,看着地毯上的漬痕陷入了沉思。
王焊大笑着站起身來,揮舞着雙手,問道:“你沒看到嗎?你看不到,因爲只有我纔是真命天子,我不需要興陽蜈蚣袋!”
“哈。”
這些話以前還是邢縡告訴王焊的,倒沒想到王焊如今形成了其獨有的法統。
“李三郎是不孝子孫,所以則天大聖皇帝選中了我!”
王焊的手掌打開,也不知在空中撫摸着什麼,臉上帶着癲狂的表情。
“知道嗎?”邢縡道:“唾壺發現了你的身份,很快就要來捉拿你。”
“我幹翻他,正好,我受夠了這虛假的盛世。”王焊用力一揮手,喊道:“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那我們就……召集人手,準備動手?”
“動手。”王焊很果絕,甚至還擺出了一副堅毅的神色,“欲謀大事,何惜此身。”
~~
興慶宮,李隆基聽了楊國忠的稟報,不由笑了起來。
“這是朕今年聽到的最有趣的笑話。”
“陛下,臣絕無虛言。”
楊國忠難得很鄭重,道:“驪山大案,陛下命臣暗中查訪。臣不敢懈怠,抽絲剝繭,順藤摸瓜,最後發現那些妖賊之所以能進入華清宮,與王焊脫不了干係,甚至劉化就是王準舉薦的。”
“夠了,當朕不知你揣的是何心思嗎?”
“請陛下容臣呈上證據。”楊國忠道,“臣雖有無賴之名,卻不敢在這等大事上說謊。”
很快,一份圖讖便被呈了上來。
“崇真觀的道士任海川曾被王焊請入府中,談的卻不是道學,王焊讓任海川看他是否有王者之氣,這是當時的圖讖,上面王焊親筆寫下的生辰,以及一個‘煌’,他說,他這‘焊’只差一撇一橫便可以火德爲皇……”
李隆基原本是漫不經心的姿態,見了這圖讖,眼睛一眯,一股殺氣溢起,似包含了雷霆萬鈞之怒。
這位聖人非常忌諱圖讖,從這些年每一樁謀反大案的罪名第一條都是“妄稱圖讖”即可看出這一點。
楊國忠不由自主地縮了縮頭,道:“王焊還想讓王準舉薦任海川入宮獻藥,想要……毒害陛下。任海川嚇壞了,逃到韋會家中,說了此事,讓韋會助他逃跑,沒想到兩人都遭了王鉷的毒手,此事,長安、萬年兩縣皆已查出實證。”
終於說完,楊國忠舒了一口長氣,感受着聖人的怒氣。
果然,李隆基語氣森然地開了口。
“立刻拿下王焊。”
“臣領旨。”
楊國忠等了一會兒,應下,之後小心翼翼道:“臣請,一併拿下王鉷。”
然而,李隆基竟是沉思着,緩緩道:“不,朕信王鉷,傳旨,命王鉷率京兆府差役,隨楊國忠一道辦案,捉拿王焊。”
“這……”
楊國忠呆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在這種證據齊全的情況下聖人竟然還會相信王鉷,到底王鉷給聖人灌了什麼迷魂湯?
接着,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那是一千萬貫的花銷,是真金白銀帶來的信任。
他在他最擅長的斂財之事上都還沒能擊敗王鉷,可悲……聖人難道就只在乎享樂,不在乎誰纔是真的忠心耿耿嗎?
高力士卻更明白李隆基的心意,此時讓京兆尹王鉷去捉拿王焊,既是一種考驗,也不會讓事情鬧得太過難堪。
“楊少卿,還不領旨?”高力士出言提醒道:“弟弟犯了錯,讓兄長去教訓,這是家事,有何不解?”
“是,是,臣領旨,一定與王鉷合力,不讓事態擴大。”
高力士則安排宦官,吩吩道:“召王鉷覲見!”
眼見都到了這個關頭了,聖人還要先見王鉷,楊國忠不由心亂。
他運籌帷幄,佈下一張天羅地網,目的就是爲了對付王鉷,可現在收網了,撈起來的卻是王焊這一個小蝦米,何用?當再想個辦法,看如何能牽連到王鉷才行……
就楊國忠的計劃而言,這是今日第一個意外,他得做出些臨時應對了。
焦慮地等了一陣子,王鉷才匆匆趕來,聽聞王焊謀逆一事,大驚失措,跪倒在地,推託不知。
“請陛下明鑑,臣追查驪山大案,認爲安祿山留在長安的進貢使者劉駱谷十分可疑,正是他與在偃師收買妖賊的高崇有所聯繫……”
“陛下!”楊國忠及時打斷,道:“王鉷見事情敗漏,只好學薛白的說辭!”
他聲音大,同時迅速思考着,當機立斷,出賣了邢縡,那反正不是他的人。
“陛下,臣看王鉷狡辯,還想到一個關鍵人物,此人乃是邢璹之子邢縡,與王鉷、王焊、王準來往密切,此人也十分可疑。”
王鉷忙道:“臣好下圍棋,邢縡亦擅棋,因此見過幾次,僅此而已……”
“夠了。”
李隆基要聽的不是這些扯皮,他信任王鉷,但更信任安祿山,淡淡道:“朕讓你捉拿王焊,能否做到?”
王鉷愣了愣,無可奈何,只好執禮應道:“臣,領旨。”
時間已過了午時,終於定下了捉拿王焊、邢縡之事。
看着兩個重臣退下,李隆基懶懶問道:“高將軍以爲,是真有謀逆還是又開始黨同伐異了?”
高力士猶豫一下,還是說了一個他不太喜歡聽的回答。
“若沒有驪山刺駕,老奴便敢確定這次是楊國忠在排除異己。”
李隆基聽了,有些不太高興。
至此時,衆人都覺得今日只是一場簡單的捉捕,須知天寶五載,就連節度使皇甫惟明都是束手就擒。
~~
王鉷以京兆尹之名,召集了京兆府與長安、萬年兩縣的捉不良人。
萬年縣來的是縣尉崔祐甫、捉不良帥薛榮先;長安縣來的卻是賈季鄰,帶着捉不良帥魏昶。
王鉷有種直覺,意識到賈季鄰很不對勁,問道:“長安尉薛白何在?”
“他被張公請到府中去了。”
王鉷本就古板的臉色更加陰翳了,薛白是他如今難得能找到的盟友,在這關鍵時刻卻是被控制住了。
偏他被楊國忠盯着,根本不能有任何異動,遂道:“出發。”
他不在乎帶多少人,王焊是他的弟弟,只需要一句話他就能讓王焊就擒,到時他自會再想辦法幫忙開脫。
而在王鉷身後,楊國忠招過賈季鄰,低聲道:“王鉷狡猾如狐,還在迷惑聖人。今日重要的不是王焊,而是拿到王鉷的罪證。”
賈季鄰腦中還在想着與顏真卿的對話,卻沒有說出來,只點頭道:“是,下官明白。”
“見機行事……”
衆人各懷心思,走向王焊的宅院,迎面恰好見王焊宅院的大門打開,走出三十餘名大漢,或持刀,或持盾,這便罷了,其中竟還有幾人持的是弓。
一衆捉不良人全都愣了一下,雖說是來拿反賊,但他們其實並沒有當一回事。
“嗖!”
還沒等到他們反應過來,一支箭矢激射而來,徑直將一名捉不良人射倒在地。
“真造反了?!”
“殺!”
~~
午後,薛白陪張去逸在府中吃了些簡單的菜餚。
他不急着走,雖明知長安城今日又有大變故。
“這次回長安,很不自在吧?”張去逸慢吞吞地拿手帕擦着嘴,認爲薛白是被他控制在張府,道:“等老夫放你走時,楊國忠已當權,他如今是朝中最想殺你之人。”
薛白沒回答,反正不打算娶張三小娘子,坐在堂上閉目養神,默默等待着。
張去逸心情不錯,像他這樣的老人,難得有個看得順眼、往後還可能成爲家人的年輕人陪他打發時間,他很滿意。
朝政之事也不聊了,只說些家事,說他過了四十歲才生下小女兒,如何如何疼愛,本是恨不得張三娘一輩子都不嫁人,但如今他身體不好,不得不在離世前爲女兒挑選一個好夫婿。
正說着,忽然有下人跑進堂中。
“阿郎,出事了!”
“說。”張去逸知道這是楊國忠開始對付王鉷了,遂直接讓下人當着薛白的面說。
“是,是,王焊真反了,在長安城內射殺官差!”
“什麼?咳咳咳……如何回事?”
“楊國忠、王鉷纔到王焊府前,其中便殺出一隊人來,直接就放箭……”
薛白這才睜開眼,微微有些訝異,聽這情形,看來王焊竟真有些魄力。
他剛纔還以爲動手的是他的人呢。
~~
劉駱谷不急不緩地走着,進了頒政坊。
雖是范陽將領出身,他身邊只帶了兩個普通隨從,他在長安行事,憑的從來不是武力,而是靠山與錢財。
他有一個不是官職的名頭,叫“進貢使”,簡單來說,就是安祿山派到長安來送禮的。
一封拜帖與一串錢幣被遞到了門房手裡,劉駱穀道:“煩請轉告張公一聲,劉駱谷來訪。”
他與張去逸約定好了,薛白若不答應張家的要求,便將他帶走,以他對薛白的瞭解,其人根本是不會答應的。
“請進。”
劉駱谷走進前院,只見一個大漢正站在院中,那是薛白的護衛刁庚。
他打探過薛白,很瞭解安祿山這位“小舅舅”,薛白卻只怕還不知道他這個人。
刁庚正在對着大堂方向張望,回頭見了劉駱谷,上下打量着,竟是喃喃了一句。
“駱駝?”
劉駱谷一愣,預感到了有哪裡不對。
他身材高大,又代安祿山在長安與公卿往來,打探消息,確實是有人私下稱他爲“駱駝”,但,薛白的一個護衛怎麼會知道?
薛白從何時起竟已經盯上自己了?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劉駱谷回過頭看去,只見有四個大漢趕來,手裡持的是刀,加速腳步向他衝了過來。
他猜這一定是薛白的人,偷偷跟蹤了他,或者是暗中保護着薛白。但能如何?這裡是長安,是上柱國張公的府邸,薛白還能派人殺人嗎?
“爾等何人?!”張府門前的金吾衛大喝道:“不許過來!”
下一刻,那些持刀而來的大漢中有人竟是大喝道:“將軍接刀!殺了薛白!”
一柄刀被拋了過來,從那些金吾衛頭上拋過,穿過高高的大門,落在劉駱谷腳邊,使劉駱谷不由一愣。
門外的大漢還在喊叫,用的是胡人的口音,道:“薛白敢誣陷府君,將軍快去殺了他!”
很快,他們與守衛的金吾衛戰在一起。
劉駱谷這才從詫異中回過神來,開口要解釋,喊道:“你們不是范陽……”
“狗賊安敢?!”
一道人影已飛撲過來,去拾地上的刀,那是刁庚。
劉駱谷知道刁庚撿起刀就要殺了自己,再也顧不得別的,擡腳一踹,將這鄉下漢子踹飛出去,此時腦子裡還有怒罵“啖狗腸,栽贓我?!”
刁庚被一腳踹開,手卻已握住了那把刀,奮力一劈,砍傷了劉駱谷的大腿。
但劉駱谷邊軍將領出身,打鬥經驗更足,已大步趕上,迅速一腳踩住刁庚持刀的手,腳底如磨盤一般左右轉動,要踩裂他的指骨。
“啊!”
刁庚巨痛,狠勁上來,另一隻手直接就往劉駱谷胯下掏。
他不是軍中出身,能在這世道活下來,全是下三濫的手段。
“去死!”
劉駱谷吃痛之下,俯身便要掐刁庚的脖子。
“噗。”
有人砍了他一刀。
他愣了愣,轉過頭看去,只見是一個金吾衛,正一臉慌張地看着他。
被劉駱谷那凶神惡煞的眼神一瞪,那金吾衛嚇得連連後撤,因身上披着盔甲,還仰面摔倒在地。
“你他娘。”劉駱穀道,“都說不是……”
“噗。”
“噗噗噗噗。”
刁庚已奮力將手從劉駱谷腳下拔出來,拿着那刀一陣猛捅,生怕劉駱谷說出話來。
“反賊!你這個反賊!”
一邊捅,刁庚一邊奮聲大喊。
劉駱谷再張嘴,未等出聲,滿嘴的血已經流了出來。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彌留之際卻還看到有人從後院走過來。
那是個很年輕的英挺男子,肯定是薛白。
這次見面與劉駱谷想象中不一樣,他原本都想好了要怎麼說了……
“初次相見,鄙人劉駱谷,安府君留在長安接小舅舅的,你是想去范陽,還是我帶你的頭顱去范陽?”
但,真是啖了狗腸,居然有人在長安這個地方動刀,簡直是反賊。
真他孃的,在長安遇到了反賊……
“嘭。”
一具高大壯碩的屍體倒在地上,門外,那四名被金吾衛逼得連連敗退的大漢見狀,拋下刀就逃。
薛白上前扶起刁庚,轉頭看向張去逸,質問道:“這便是張公要將我扣留在此的原因嗎?!”
這聲喝問不算大聲,但是鏗鏘有力。
此事之後,他與張去逸之間的債便可兩清了。他得罪過張家,但張家也需他配合解釋今日之事。
然而,
張去逸正由兩個僕婢攙扶着站在那,眼睛一瞪,張嘴想要說話。
“呃……”
薛白目光一凝,眼睜睜地看着張去逸的表情就此僵住,那雙本就灰敗的眼睛神彩盡去。
一條生命就此老死,半點也不由人。
“阿郎?!”
“薛郎你……”有張家下人驚呼道。
張去逸死了,竟是被薛白一句質問氣死了?
刁庚嚥了咽口水,不由慌亂,他知道郎君的計劃出了岔子了。
下一刻,院中響起一句怒叱。
薛白喝道:“安祿山賊子!派人嚇倒了張公!”
~~
光德坊有一間尼姑廟,名爲光德寺,本是高宗朝名臣劉仁軌的宅院,他死後女眷出家爲尼,家宅就改爲了寺廟。
寺廟裡有座小塔,達奚盈盈正站在塔上看光德坊發生的一切。
待看到遠處的雙方人馬發生衝突,她便吹響了一枚哨子。
很快,一隊人離開了光德寺,往衝突發生之處迂迴包夾過去,這一隊纔是薛白的人,準備渾水摸魚。
……
與此同時,王焊的宅門前已經廝殺起來。
一名邢縡手下的死士張弓搭箭,眯起一隻眼,盯着王鉷,正要放箭。
下一刻,王焊已一把將他的手摁下,喝道:“不許傷了我阿兄!”
“傳令下去,不許傷我阿兄。”
“殺了唾壺!”邢縡連連大喊,“殺了唾壺!”
那邊,王鉷卻也在大喊,道:“阿焊,你立即給我住手!我知道你是被裹挾的,現在投降,我還能爲你求情!”
雙方這些喊話漸漸改變了場上的局勢,死士們主要的攻勢轉向了楊國忠。
楊國忠很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妙。
“國舅,危險啊。”楊光翽悄悄拉過楊國忠,低聲道:“下官看王鉷、王焊兄弟有勾結的可能,若是他們合力圍殺國舅……”
“走。”
楊國忠沒有一絲一毫地拖泥帶水,當即作了決定。
“立刻保護我走!”
……
那邊,老涼、姜亥蒙着臉大步趕來,冷眼掃了掃面前那混亂的形勢,毫不猶豫便上前,對着楊國忠的手下就殺了過去。
“劉將軍讓我們來幫忙!”
隨着這一句喊,邢縡當即激動起來,擡手一指,喊道:“殺了唾壺!”
“殺唾壺!”
姜亥正是衝着楊國忠來的。
他雖不明白爲何郎君名單上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不久前還稱兄道弟的楊國忠,但只管執行,手執陌刀,殺入人羣中,揮刀便砍。
這些長安的差役根本不敢死戰,很快便被殺退。
然而,姜亥轉頭四看,卻不見楊國忠的身影。
“孃的,走得掉嗎?”
老涼則不急着殺人,而是披着甲在混亂之中快步而走,每見到地上有一個死士的屍體便俯身下去。
“兄弟,還能起來嗎?”
說話間,老涼迅速伸手往屍體懷中放些東西。
算不上什麼,都是高崇留下的,寄託着對范陽的思念的小物件而已。
正在此時,忽然響起了馬蹄聲,他不用看,只需要聽,就知道這是禁軍來了。
“撤!”
老涼毫不猶豫就拽過姜亥,道:“辦完了,走!”
他原本就沒有冒險的打算,他們是來煽風點火的。於是這一隊人撤得最快,迅速撤走。
“拿下他們!”
四百龍武軍騎兵疾馳而來,爲首的一員將領氣勢洶洶,一馬當先。
“龍武軍中郎將陳知訓在此!不許走了一個賊子!”
老涼驅趕着手下人撤退,他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因爲他意識到,這位龍武軍中郎將還是沒把這場謀逆當一回事,語氣裡帶着驕橫。
這些生活在長安的人,像是永遠不能接受大唐已經亂象叢生了。
若不能一掃這沉悶,他回來的意義何在?
老涼於是俯身拾起一把弓,張弓搭箭,瞄向了那策馬衝來的龍武軍中郎將陳知訓。
他屏神靜氣,無視了奔馬的速度,無視了身邊混亂的人羣。
“嗖。”
一箭射出,馬嘶聲響。
“咴!”
邢縡回頭一看,赫然見到那威風凜凜的金甲將軍重重栽下馬背,轟然撞在地上。
他頓時激動起來,知道安大府派了精銳來了,當即信心大增,鼓舞着他手下的死士。
“走,殺陳希烈!”
~~
“快,請大夫,請御醫來!”
薛白還在張府,張羅着救治張去逸,雖然他明知道張去逸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混亂中,有夥計趕來,以長安縣吏的口吻喊道:“縣尉,出事了。”
“何事?”
已沒有人攔着薛白,他遂走出張府,聽那夥計附耳稟報。
“暫時還沒找到楊國忠,但已添了一把火。”
“無妨。”薛白道,“安全最重要。”
於他而言,他已經破局了,李隆基會知道他纔是對的,沒人能再栽贓他與王鉷勾結。
“去吧。”
薛白揮退手下,轉身回到張府,臉上再次顯出着急的神情,喝問道:“大夫來了沒有?!”
過程中,他想到自己那個關於狼人殺的夢,但其實這一局只有一個狼人,一邊殺人、一邊掩飾謀朝篡位的野心——那就是他本人。
他得隱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