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夫人一聽,卻是不以爲然,好笑道:“陛下讓你查的,又不是你非查不可,說破天都是你有道理。至於他會不會讓你怎麼樣,誰不知道你左方芝是個老實人?他真跟你對着幹,陛下會怎麼想?要是他真是你說的性子深沉,又怎麼會幹這種事情?我看你是老糊塗了,他現在還不是皇帝呢!”
“也對!”左方芝聽自己老婆子這番話聽得豁然開朗,大皇子還不是皇帝呢!管他的呢?
尚書府裡這是放下了,大皇子府上卻有些不太平。傅無銘手中搓着兩個沉甸甸的銀丸,站在一旁的幾個謀士知道傅無銘性情,不敢多話,只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
“城外的事怎麼樣了?”傅無銘這話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帶着強大的壓迫力,幾個謀士都是隱隱地身上一抖。
爲首的於明軒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城外有楚鎮將軍執掌,之前他已命人傳了消息進來,說是一切如常並無大事,還請殿下放心。”
“唔!哪些流民沒有起來作亂?”傅無銘手中的銀丸交碰出奇妙的響動,雖然於明軒這樣回了話,傅無銘的追問卻很明顯是不會輕易相信。
於明軒只覺得身上冒出一層細汗,傅無銘都沒有看他一眼,卻讓他覺得心驚膽顫,忙道:“楚鎮將軍說他們鬧過幾次,但是飛熊衛的將士遵照大殿下的意思,不給他們任何糧食,這些人原本就飢渴,這幾天水米不進,加上把他們拘在凹地中,瘟疫也傳開,有病有餓鬧不出什麼事來。”
傅無銘一直半眯着眼,此時纔好像舒心了一些,將眼睛閉上了。
“給楚鎮傳話,不允許那些人掩埋疫病死亡的屍首,就那麼放在裡面。我看要不了幾天,這些逆賊不凍死餓死,也會病死。到時候讓飛熊衛做得乾淨一些,不要留下什麼痕跡。”
“是!屬下必定將這些話帶給楚鎮將軍。”
於明軒說完,一滴汗再也停留不住,從他額上滑落下去,摔碎在大皇子府鋪地的金磚上。
一句話,就要抹除掉近萬人的性命,饒是早已下定決心侍奉傅無銘的於明軒也覺得膽寒。不過於明軒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違抗傅無銘的命令,這個主子的性情實在太可怕,稍又不慎只怕會丟了性命。
當年於明軒被人保舉進了大皇子府,那時候於明軒看到大皇子傅無銘身邊的謀士不多,而且個個都是人才,還以爲這是大皇子慧眼識真金的結果。
等到時間長了他才知道,實際上傅無銘的謀士多的是,只是能夠安然保住性命的很少。那些不濟事的砸都被傅無銘直接“處理”了,所以纔會讓人覺得只有這麼幾個人而已。、
這些年光是於明軒看着被叉出去的人也不算少,幾乎沒有可以活着回來的,不過最可怕的並不是傅無銘的暴戾個性,而是他既暴戾又老謀深算,被他暗中弄死的人幾乎從來不留痕跡,在外大皇子傅無銘的名聲極好,就算說出去只怕也根本沒有人會相信大殿下的本性竟然如此可怕。
於明軒接下了這份安排,根本不敢拖延,出來就回家換了衣裳拿牙牌出了城。於明軒一路策馬狂奔到了那塊看管流民的荒地,着人通報飛熊衛統領楚鎮,不久之後便有人帶他進去。
那士兵一面帶着於明軒往前走,一面交給他一塊布巾,讓他蒙在鼻下。於明軒一戴上布巾就覺得一陣濃烈的酸味混合藥味襲來,薰得他頭暈腦脹。
那士兵見於明軒皺眉,連忙道:“先生千萬不要因爲味道不好就摘下來,如今這些流民中瘟疫蔓延,一個不好只怕你也會染上。”
正說着,遠處搖搖晃晃走過來一個流民,只見他雙眼無神,肌膚髮黑,嘴角還流着長長的口涎,看起來形容枯槁十分嚇人,一個士兵惡狠狠道:“滾開些,不要過來!”
那流民彷彿看不見似地仍然朝這邊走,那士兵沒了耐心,一腳踢將過去,那個流民刷地飛開,倒在地上便斷了氣。
於明軒雖然在傅無銘跟前做事,也不是沒有看到死人,但是當着他的面一腳踹死一個人還是讓他心驚膽戰,不敢多看一眼地上的屍首,急忙跟着士兵進了軍營。
一頭鑽進營中,於明軒這才拉下遮臉布,但所聞到的仍然是那種難聞的味道,一看才發現帳中火堆上正煮着那種酸臭的藥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於先生!可是大殿下讓你傳話?”楚鎮滿臉橫肉,但對於明遠的態度卻非常溫和,於明軒不過是個舉人,但是畢竟在傅無銘跟前很是說得上話,楚鎮的脾氣也很暴躁,但是對於明軒一貫是特別對待。
“是是是……沒錯。”於明軒練練點頭,“殿下說不允許掩埋屍首,讓那些流民直接病死算了。還讓將軍做得乾淨一些,不要留下痕跡。”
楚鎮一聽,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上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意:“如今已經死了一兩千,還有七八千沒死,上萬人如何做得乾淨?最近死得比埋得還快,要是於先生不信可以去看,飛熊衛什麼時候光幹這埋死人的活兒了?”
“我何嘗不知將軍的難處……只是大皇子他的吩咐,只怕我們也不能不遵從啊!”傅無銘治軍從來鐵腕,尤其京中六衛更加如此,和他暴躁的脾氣不同,這方面的事卻是放在明面上的,一想到不聽話的後果,連楚鎮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
“還是請殿下再調動些人來,這樣多的屍首,靠近京城總不能大肆焚燒,只能挖開埋了,偏生現在是冬季,土比鋼板還要硬。這些人跑來擾亂京都給大殿下添堵,純屬死有餘辜,但若是光是死容易,處置得讓人看不出來就難了!”
楚鎮也是有話直說,於明遠嘆道:“我也是明白的,回去想辦法說說,只是將軍自己還要多多努力纔是。”
於明遠說完也不想在這種瘟疫縱橫的地方多留片刻,趕緊地蒙着臉回了城。他卻沒有發現身後遠遠地一直跟着個人影,那人雖然穿了一身灰黃色的衣物,卻不妨礙他站在雪地中的身形俊雅飄逸。
蘇默飛遠遠地看着於明遠倉皇打馬進了城,脣角飄出一抹笑意,徑直走到城門旁拿出牙牌給城門官檢驗之後便入了城。
一進城蘇默飛就在人羣裡看見了古小香,這個女子給蘇默飛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蘇默飛此時想起昨日傅無天來找自己讓他幫忙盯着大皇子府的事,彷彿隱約提起過這次飛熊衛的事最早是蜀王妃所透露。
當時因爲傅無天更多提到的是上奏的傅無眠,甚至還和他好生討論了一番傅無眠上奏是安的什麼心思。蘇默飛便幾乎將這位蜀王妃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眼下看見古小香帶着侍女,一副在買胭脂水粉的樣子,其實眼睛提溜亂轉四處看着,就、纔想起這個當初在宮中自稱“宮女”的女子正是傅無眠所娶的皇子妃楚玉。
當時傅無天就覺得這個楚玉的眼神太靈動了一些,感覺跟所謂的大家閨秀很有距離,就算楚家是商業世家,但是不少商人也都是有錢有勢,把自家女兒當大小姐來調教培養的,而楚玉那鬼精靈的氣味,更近似於蘇默飛所見過的江湖道上的女子。
不過對柳皇后這個堂姑姑,蘇默飛並不喜歡她那種陰森的性情,所以也沒有怎麼太關心三皇子也就是自己堂哥傅無天的事,要不是這次傅無天來拜託,他也不會盯着於明軒。
不過這並不表示蘇默飛對代替楚玉的古小香沒興趣,尤其是在他發現古小香看的是先進城一步的於明軒的情況之下。
古小香沒有發現蘇默飛,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於明軒的身上。因爲瘟疫的事,在跟傅無眠商量之後,古小香就找了慕容因來說了一下情況。
鬼醫慕容因聽完古小香說的瘟疫症狀之後略微沉思,卻是給了古小香一個差點氣死她的答案——這次瘟疫是人爲的,而傳播瘟疫的根源竟然就是慕容因。
知道自己師兄居然是害死人的元兇之一,古小香差點跳起來跟慕容因大打一架,要不是考慮到是在蜀王府,古小香就真的要跟慕容因拆房子了。
好在慕容因這個人的性子怪是怪,但是是極寵古小香的。而且這次的事他也的確不是故意的,而是有認識他的人來求的瘟疫苗子,原本說的不過是想要對付殺了全家的仇人。慕容因一是因爲對方提供了珍品毒藥給他做研究,二是對方信誓旦旦只會用在敵人身上,卻是讓他忽略了對方的居心,將瘟疫毒苗交給了那人。
那人便正是大皇子府的於明遠,不過慕容因從來不記得人名,對方也不會告訴他,於是只能妙手丹青畫了一幅人像給古小香按圖索驥。
古小香也不知道如何去找,畢竟京城如此之大,不過她也是非常聰明,想到這人既然弄了疫症毒物,想來應該這件事仍由他聯絡,於是她每天一大早就守在城門附近,終於被她看到了於明遠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