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這就是你現在的想法？”
“給自己的女人們吟一首蕩氣迴腸的訣別詩，最後賺一把眼淚，然後拖着她們一起去死？”
“世上只有一種人類不值得救，那些自己都不想活下去的笨蛋！你什麼時候變成這種沒用的廢物了？”
“你們男人不是經常說，爲了所愛的女人活下去，哪怕傾覆整個天地，親手砍下萬千人頭，全世界的人都去死也無所謂嗎？”
字字如針。
句句見血。
耳邊響起的冷冷話語聲並不是來自緊緊摟住自己的師草淮，而是一個胖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一個曾經動輒就用人類這個詞作爲地圖炮把他轟得體無完膚，曾經讓他當街下跪差點一路爬回蘇黎世學院宿舍，曾經把他腦袋當做私人硬盤塞下萬千狗血劇，曾經讓他在浴缸裡吐得死去活來心裡卻生不出半點怨言的“女人”。
腹黑女王——蔚！
終於在這一刻，趕了回來！
在胖子自認爲面臨人生最後一戰的緊要關頭，重新回到了他身邊！
雖然還是昔日的微諷語氣，舊時的冷冽口吻，卻足以讓胖子全身狂震，剛剛闖過山隘的八識光年猛然間來了個急停，呆呆站在距離龍騎師團最精銳的機甲羣數百米的位置，如雕像般靜靜矗立，再無半點動作。
裁八分濃黑夜色爲裙，蘸七分皎潔月色爲容，青絲三千無風自動，寒星兩點眸中微閃，在向宇的虛擬視野裡，蔚的形象再度出現。
嘴角似笑非笑，似乎她眼裡的一切偉大都是渺小，看得胖子臉部不由得抽搐了兩下，喉頭蠕動，硬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好像看到了胖子這副驚喜交加的表情，蔚那副亙古不變的絕色面龐終於閃過一絲人性化的神色，幽幽嘆了口氣。
一股難以遏制的複雜心情瞬間吞沒了之前的悲意，眨眼間充斥向宇整個胸膛，讓他不由得從喉間發出輕輕的聲響，有些像不久前鐵慶遙那股由小及大的狂笑聲，稍微不同的是，隨即響徹整個八識駕駛艙和小隊通訊頻道的笑聲裡沒有仇恨，沒有陰狠、癡顛和幾乎形成實質的殺意。
只有暢快，一股人算不如天算的暢然快意！
隨着胖子狂放之極的大笑，師草淮呆住了。
同樣停下腳步的二、三號機裡的牧月和若雪呆住了。
生來不知恐懼爲何物的陸遜更是眼睛瞪得溜圓，胖子到底得了什麼失心瘋，嚇傻了？
然而在這陣暢快笑聲裡，蔚臉上也泛開心領神會的淺淺笑意，紅脣微啓，似乎說了句什麼。
只有胖子看得到，也只有他聽得到，那脣語分明在說——是的，我回來了。
你不用問，我自然知道，這是隻屬於兩人的默契，根本不需要開口就能心領神會的秘密。
……
……
在乾天殿裡看着斷續畫面半天都沒有絲毫變化，鐵慶遙便知道了。
他盯着畫面小聲的說，“怎麼了？大哥，到這個時候反而怕了嗎？你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了，快點殺過去啊，快點，快點，快點！”
像古時候湊在鬥蟋蟀的小鉢前觀戰的主人，因爲自己送上戰場的玩物突然心生怯意而大爲不滿，恨不得拿起一根枯秸稈去捅捅那隻蟋蟀的屁股，催它趕快表演。
鐵慶遙習慣性的眯起眼睛，嘴裡碎碎唸的說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話，臉朝光屏湊得更近了，定時刷新的光屏畫面映得他臉上猙獰之色一閃而過。
“殺，殺，儘量的殺，連一百臺機甲都不到，你應該能殺掉一半吧，全部殺掉也沒關係啊，真的。”
“記得殺到最後一定要擡頭看看天，讓我看看你的臉啊，大哥。”
“放心，我不會給你留全屍的，我會讓雨師號的主炮送你最後一程，不論死活。”
“挫骨揚灰，真是……真是個好詞啊。”
鐵慶遙眼裡閃動瘋狂的火焰，嘴裡碎碎唸叨，那股迫不及待要看最終結局的心情讓他顯得很是激動，喉間不時發出桀桀笑聲。
素玉平也很困惑，當看到爲首的三色八識以一個意想不到的急停剎住腳步，然後半晌沒有任何動作，他也和鐵慶遙的一般心思，難道他怕了？
身處半山腰指揮部營房的他比鐵慶遙看得更清楚，山腳下龍牙機甲和生體機甲組成的混合戰陣在嫋嫋霧氣裡宛如銅牆鐵壁，頭頂的照明彈仍舊在緩緩下落，特製燃劑持續燃燒放射出的熾白光芒比起剛開始並沒有衰減太多。
加上七臺完好無損的生體機甲，這場比之前數量更爲懸殊的決勝局沒有任何懸念，必將以聯邦一方全滅告終，對方是猛然醒悟到這點嗎？
素玉平心想着，不由得把右手握得更緊了幾分。
一旁的鐵心怡臉色黯然，被他突然的發力弄得身子不由得掙扎了兩下，這才發現自己的右臂好像被一副鐵鉗牢牢夾住，這個素玉平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副官了，他是血衣衛！這個念頭跳出腦海，讓鐵心怡秀巧的眉毛皺得更緊，臉上厭惡神色更重。
是討厭素玉平，還是遠在故土的那個人，鐵心怡說不清楚。
小蘿莉的掙扎讓素玉平醒過神來，他稍稍鬆了些力道，臉上仍舊是謙卑的神色，說道，“殿下，這是陛下的旨意，一定要你親眼看到聯邦的敵人是如何失敗的。”
“不要叫我殿下，我說了，我……只是鐵心怡。”
小蘿莉倔強的頂了一句，藉着宛如白晝的光照，看到山谷中空地上那三臺像孩子玩具般大小的八識光年，心裡不知怎麼突然衝出一個強烈的念頭。
死胖子，你千萬不要，不要死啊！
在睚眥星的巧遇，在蒲牢星那段時間和深藍小組相處的愉快，就好像畫面回放一般，全部涌上心頭。可是，第一次把自己壓倒的男人，第一次用脫自己襪子來威脅自己的男人，第一次赤條條把身體不知羞恥的展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就要死了嗎？
胖子會死的念頭在衛星畫面中斷後曾經一度遠離，然而當看到山谷中那戰力懸殊的對峙，這個黑色字眼便再度挾着風雷之勢壓了過來，讓她心口一陣發悶，似乎要失去某種重要的東西似的，猛然喘不過氣來。
……
八識光年終於動了。
在幾乎逼出眼淚來的大笑過後，八識光年機械臂舉起，朝空中比劃了一個揮拳的動作。
與此同時，放大到最高音量的外接揚聲器裡傳出胖子放肆的聲音。
“鐵慶遙，你一定在看吧，是不是覺得奇怪，我怎麼突然變成縮頭烏龜了？打掉了你的軍事衛星，看不了現場直播，一定很鬱悶對不對？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聽到我現在的說的話，所以……你給我聽好了，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巨大的聲音在這個小山谷裡來回反射，縈繞不休。
“第一，屬於我的東西，我會統統拿回來，你不用急，我一定會去青城找你！”
說着八識光年定格在空中的鐵拳緩緩伸出了一根食指。
鐵慶遙三個字一出，對面的機甲戰陣裡幾乎所有帝國機師心頭都掀起一陣軒然大波，有反應快的甚至很好奇，聯邦機師怎麼會知道皇帝陛下正在看，正在聽，這種臨死前撂大話的舉動也太瘋狂了吧，還直呼皇帝陛下的名諱……
山腰上的素玉平耳際的聯絡終端是通過無線訊號，直接和龍騎總部那臺昂貴的星際通迅裝置相連，並不受軍事衛星損毀的影響，加上山谷寂靜，八識機甲揚聲器聲音又足夠大，他耳中很清晰的傳出鐵慶遙的一聲冷哼，這讓他不由得打消了單向禁音的念頭，關鍵是，他也想知道這名即將隕落的聖階機師到底還有什麼瘋狂的遺言。
谷底的鋼鐵巨人說完甚至將頭顱微微仰起，看向了鐵心怡所在的方向，雖然相隔有段距離，可胖子早把四周的情況統統掃描了一遍，二十四倍聚焦的鏡頭畫面裡，小蘿莉手上的特製鐐銬，以及被素玉平牢牢捏住的手臂，甚至連她臉上泫然欲泣的表情統統都落在了光屏上。
胖子心念如電，一片恍然，稍頓了頓便繼續大喊。
“第二，你覺得我一定會死在這裡，死在你的眼前，不過很可惜，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他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曾經是自己子民的龍牙機羣，不做任何停頓的接着說道，“今天晚上所有因我而死去的帝國將士，日後都會從天國俯瞰在地獄烈火裡苦苦掙扎的你。人是我殺的；罪，卻是你來背！”
最後幾個字說得斬釘截鐵，不容辯駁，就好像八識光年隨即伸出的第二根合金手指。
在胖子虛擬視野裡的蔚嘴角動了動，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有和向宇心神相通的她，才知道胖子此刻做出的決定有多麼不忍。
“至於第三點，就是這個！”
從頭到尾，向宇都沒問蔚有什麼辦法可以救自己離開這裡，然而蔚既然能來，就一定有帶自己離開的把握，所以他最後只是心念微動，控制八識光年做出了一個他這輩子不知比劃過多少次的手勢。
本應接着豎起的無名指並沒彈出，鋼鐵巨拳的食指反而緩緩縮回。
唯獨剩下一根中指，直刺天穹。
彷彿聽到了某個呼喚，像渲染過的墨色雲圖一般的天穹忽然裂開了一處縫隙，一艘渾身曲線優美流暢，在照明彈映射下腹部閃動着奪目光華的星艦高速下墜，將厚厚的烏雲撕扯出一個巨大的孔洞，宛如天堂衆神向芸芸衆生展示神蹟般，出現在所有人的眼中。
往日回憶被勾起，八識光年仰起頭，看着這一幕，看着那艘過去、現在和將來都只屬於自己的優美星艦，翹起的嘴角飄出喃喃自語。
“永夜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