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這些事後,越清河覺得自己對太子夜琓的感覺不一樣了。
她越看夜琓,越覺得他是一個睿智沉穩,有着君王之風的太子。更是一個居家的好夫君。
他會記得她喜歡吃什麼,會讓人保護她,會讓陳太醫那個冥頑不靈的老頑固給她治病……
以前不覺得,現在才發現,他其實對她很寬容。甚至到縱容的地步。
爲什麼?這究竟是爲什麼呢?
越清河不明白,也不敢去問夜琓。
直到這天,她再一次在御花園偶遇白陵。
之所以說再一次,是因爲自從上次謝府一別後,白陵在宮中遇見她的機率就越來越高了。
越清河能感受到這機率裡有許多刻意的成分,但她無從選擇,如果迴避,會讓人看出端倪。她只能裝作平常的太子妃對臣子的態度對他。
可是白陵,卻隱隱有不願放手之意。
越清河出門是打算賞花的,雲京第一場雪落了之後,晉宮裡就一片銀裝素裹,在這純白的世界裡,幾株怒放的紅梅成了最好的點綴。
御花園分西東兩邊,中間一道御道隔開,西側多盆栽,東側多喬木,一棵瘦骨嶙峋的梅花樹正在東側御花園裡的一個角落裡靜靜綻放。
越清河才轉到樹下,另一個人就走了過來。
“阿傾。”他白衣勝雪,謫仙氣質,高潔不染,從梅花樹下來,一片梅花落於他雪衣肩上,無由來地,爲他增添了瀲灩顏色。他站在雪中,離她兩步之遠。眼裡只望見她,溫柔地,用舊時的稱呼。
要是揣摩觀賞,那倒真是一副才子佳人的美好畫卷,越清河披的是去年在恭王府穿過的梅影紅斗篷,立在雪中,與面前白衣相襯,在梅樹下站着,格外應景。
可是,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越清河沒有歡喜,只有惆悵。她對他否認:
“我不是阿傾,我本名是越清河。白大人勿要再喊錯。”
白陵聞言,臉色一白,沉默許久,他勉強露出笑容,轉開話題:“你來賞花?你也喜歡梅花……我最喜歡的也是梅花,凌寒獨自開,孤傲高潔,別有一番風骨……”
“不,我過來賞梅不是因爲喜歡,只是因爲它是冬天唯一開放的花而已,沒有白大人那樣的雅緻,白大人錯愛了。”越清河打斷他。
“是,是嗎……”白陵微微低下頭,想的卻是,夏日時,她與他在月華水榭時的境況,那時她在水邊看睡月蓮,偏頭對他笑,杏眼漾着波光,說這是很驕傲的花,不到日光最毒辣時不開放,真是一個傲氣的美人。而今日,她卻說,來看梅花,只是因爲它開放了,僅此而已。
“不錯,有些東西,表面上看起來也許是因爲愛慕喜歡,不過事實上,並不是那樣,就好像我來看花,表面上是我喜歡梅花纔來,其實只是因爲大冬天單單隻有它開放了而已。”
“你……”白陵臉色頓時蒼白起來,這番暗有所指的話,他怎會聽不懂,可他不肯相信,昔日那笑靨無邪的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是指,當初和他在一起
,並不是真心?
“白陵,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有些事情,該放手的,還是要放手。”越清河嘆一口氣,她沒想到過,自己會有反過來勸白陵的一天。
“放手?如何能放手?”白陵一瞬間情緒有些激動,“那時候,我一心只想着等我不再是太常寺裡的小僕射了,就能娶你,帶你離開王宮這座囚牢了,你爲什麼不肯再多等我兩個月,只要兩個月,我們就能……”
我何曾沒有等你兩個月,越清河在心裡輕輕說,我在冷宮裡,等了你那麼久,等到心灰意冷,可你最後還是沒有出現,直到我知道真相……然而這話,她是不會再說出口了,“白陵,你該知道,我是什麼身份,我已經是太子的正妃,怎麼可能跟你走呢?”越清河像是安慰一個得不到糖的小孩一樣,白陵面色慘白。
“既然到了今日,我也和你坦白說吧。白陵,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了。”
越清河話音剛落,就聽到有樹枝折斷的聲音,擡頭,白陵卻呆呆地沒有動,那麼……越清河往牆角那瞟去,不由笑起來——牆角那裡,某人雖然極力隱藏,但還是有一小塊玄色袍角露了出來。
她繼續說,聲音卻輕快了許多:“你知道嗎?我曾經差點就跟你走了。”越清河瞄了一眼站在牆角邊的那抹玄色,加重語氣:“可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如今我心中只有他一人,我也已是他的妻子,這輩子,都是他的人了。”
又一枚樹枝被折斷,越清河臉上的笑意放大。面前的白陵像是墜入冰窟一樣,臉色慘然,他沒想到,終有一日,會是她親口對他說,她是別人的人了。
“是你讓我懂得了,如何去愛一個人,但最後我才發現,我真正愛的人是誰……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個宮廷,認識了你們,是一種緣分,能被你們喜歡,也是一種緣分,可是,夜讓說的喜歡,只是單純地想借我氣他的哥哥,而你的喜歡,卻建立在利益不相沖突上,一旦我與官爵站在一起,你一定會棄我而去。
只有他,他的喜歡,是可以拿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交換我,雖然這樣衡量愛情的方式不對,但是,我真的很高興,這個世上,能有一個人,把我看得比任何東西更重要,他喜歡我,因此包容我的一切,不論我之前做的事情多麼離譜,他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容讓我的任性而爲,所以這輩子,我不想再負他一分一毫,之前我欠他的,就讓我用餘生來償還。
所以,小白,我謝謝你,曾贈與我的一切珍貴的感情,但我不想再錯下去了,忘了我吧。
雖然,我曾是你未過門的妻。”
最後那句話,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越清河有意只讓白陵聽見,白陵聽完以後,面容無色,也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只定定地看了枝頭盛開的那朵五瓣梅花,許久,背過身去,聲音恢復了清明,“是白某打擾了,從今以後,白某不會再幹涉到太子妃殿下。望……珍重。”
白陵說完就踏步離開,越清河看着他離去的身影,蕭索,寂寥,似乎將這天地雪裡的冷,都融了進去。那落於他肩
上的梅花,隨着他的走動,無聲墜落。
她終於忍不住衝那背影問了句:“你還會留在晉國嗎?”他是越國人,或許,或許他想離開,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身影頓住,白陵聲音帶了絲苦澀,“會的。”
雖然再不能與你執手相依,但我會一直站在能看見你的地方,能看見你,也就足夠了。
說完,白陵不再停留,身影飄忽遠去。
那身影在梅花樹中再看不見,越清河站在那久久感懷。這個人,曾是自己心裡的唯一,爲了他,甘願放棄在晉國的一切身份地位,到最後,卻是分道揚鑣勞燕單飛。
曾有詩說,恨不相逢未嫁時,但她初遇的人是他,初嫁的人,也是他,爲什麼最後,卻由愛轉淡,直到對他再無任何感覺?
果然,這世間的緣分,錯過,又是幾人能說清道明的呢?
昨夜碧亭蕭千樹,風雪留又住。
越清河扭頭,對那角落道:“喂,人都走遠了,你還不出來麼?”
沒有反應。像是平白對空氣說話一樣。
越清河站着耐心地等了一等,瞅了瞅那抹和白雪有些出入的玄袍說道:
“果真不出聲,是我看錯了?那我剛纔的話,可以收回嗎?”
“不可以。”
有人忙接道,聲音倉促,越清河看着她的間接告白對象從牆後現身,夜琓臉上竟有罕見的微紅。越清河不禁微笑。她的夫君,果然與衆不同。
他手裡折了一朵梅花,聲音儘量保持鎮定,“那日我們大婚,沒有好好看你的模樣,今日,今日你說你是我的妻……”
“哦?那如何?”越清河難得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偏頭笑看道。
夜琓走近她,聲音細聽時微微顫抖,“你,可願再與我大婚一次?”
越清河笑吟吟地不答,將頭偏着。
夜琓不禁有些侷促,“你……”
“我……”越清河學舌,難得可以戲弄這個面冷心熱的夫君,她俏皮道:“都道日後要統一天下,怎麼如今連話也說不出了?我偏頭偏了這麼久,你還吝嗇你手裡那朵花麼?”
太子夜琓初聽不解,面前人顏色灼灼逼於手中紅梅,她歪頭笑着,眼神落在自己手中的花上,於是領悟了,於是終於將懸着的一顆心放下,心裡那鼓聲敲得卻更快了。
將手中折下的梅花別於她鴉鬢,再細看時,只覺天地間只剩她一人有了顏色,其餘所有,都化作這白雪,隱爲帷幕了。
越清河擡手扶了扶耳邊的梅花,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她剛纔佔了一回上風,但想到與白陵的那樁子事,心裡還是不安甚過歡喜的。
她保持着低頭的姿勢,咬咬脣,低聲道:“剛剛我跟白大人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
“以前我扮作宮女以阿傾的名義和他在一起過……”越清河決定真心實意地對面前人剖白。
審覈:admin 時間:07 24 2015 9:31AM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