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裡好風光突覺轉變,剎時間日色淡似墜西山。
越清河抱着孩子,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雲京城御街上。
來來往往的行人從她身邊往前往後。只有她,呆呆楞楞癡癡傻傻地站在原地,站在人潮之中,望着幾步開外的宮城大門。
她回來了。
她終於回來了。
可是她卻只看到那揚在城樓上的白色幡旗。一路上的不願意相信被證實了。
晉國的太子甍。雲京都城盡被白幡。
晉夜璵守在她的身邊,面無表情,冷冷地看着所有向她投來猜測目光的過路人。
懷裡抱着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越清河的不對勁,眨着眼睛。不安地在她懷裡拱動。
這座古老的京城,無盡繁華,鱗次櫛比的房宇還是靜靜地蒞臨在天地間。
好像生活在其中的人的生死繁衍都與之無關。
越清河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
雲京城外春風十里,桃花遍野爛漫開放。
春意已濃,長辭人已歸。可惜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
越清河摟緊了懷裡的孩子。
這天地之大,她卻已不知該從何去。
“清河。”
沉默許久,晉夜璵終於開口。
越清河含着淚笑:“我的確離開太久了。久到看見這個地方,就突然有些傷心了。”
晉夜璵緊緊地盯着她。抿着嘴不說話。
越清河擡手摸摸他的頭。臉上還掛着笑:“沒事。我很好。”
怎麼說?
要說,她已經猜到了這個結局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逗留在客棧與茶攤中。閒言碎語也聽了許多。
比如,晉國太子從戰場上失蹤。
比如,那四十萬大軍全歸於了北齊國君晉夜聿摩下。
又比如,如今晉國炙手可熱,晉國國主又活躍在與各國的建交中,被各國逼問爲何本欲退位的他又重掌政權了。
……
想到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她的心就如同有一把刀子在割一樣。沒有辦法能控制住那一股股涌上心頭的酸楚。
越清河覺得自己不能哭,在這人頭攢動的街頭哭,一定會讓人紛紛側目。可是她忍不住眼淚,不停地擡袖子,擦了又擦。
“我,我得走了。”
她一邊哭,一邊說:“我得離開這裡。我得離開這裡。”
一個清秀的女子梨花帶雨地站在街中間哭着,還抱着一個孩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奇怪。
晉夜璵猛然驚覺:“你要走?”
越清河邊哭邊點頭。“我要假裝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我要假裝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她說了兩句,就斷斷續續泣不成聲了。
“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我來呢?爲什麼會發生這些……爲什麼讓我來這裡!!”
晉夜璵不知道她說的讓她來其實是指穿越。看着越清河哭,他也十分難過。
“要是我不讓你來,就好了。都是我的錯……”
越清河語氣變得慌亂。
“小十……怎麼辦。他不在了。我要怎麼辦?”
她緊緊抱着孩子。求助般地將眼神放到了晉
夜璵身上。
晉夜璵眼神一動,盤桓在心頭已久的念頭衝動地吐出:“讓我來照顧你和孩子!”
越清河卻像沒聽到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悲痛地無法自拔。
“怎麼辦……怎麼辦……”
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一心一意抱着要重新見到他的念頭。在遇到追殺。在被背叛,在被拋棄的時候。咬牙堅持活下來。咬牙將孩子保住了。
這一切的堅持不是爲着兩人重逢的這一天嗎?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迴應她的是一場春雨。濛濛細雨,飄灑在雲京街頭。
有馬車從長街那頭駛來,駛到越清河面前停下。
一個人撩開簾子,見到她,鬆了口氣。
“從禺疆追到這裡,總算找到你了。”
來人看着她一臉的眼淚,突然頓住了。看看城樓上掛的白幡,來人頓悟。
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晉夜璵則敵視地看着來人。
越清河楞楞地,突然又撲到來人懷裡。又一次痛哭。
“清河,不要哭,我還在呢。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被來人輕輕地拍着她的背,越清河漸漸平靜下來。
看了一眼這雲京城,只覺得滿目瘡痍。
“帶我走吧。我要離開這裡。”
只一瞬間暗淡,越清河決絕地對來人說。
晉夜璵嚇了一大跳。
“清河,你真的要走?就這麼走?你不回宮?”
越清河搖着頭。“我不回宮。就讓晉國的太子妃永遠失蹤好了。他不在了,這個地方,對我而言,就是個傷心地。”
既然是傷心地,那還留下來做什麼?
“可是這裡還有很多人你還沒見……”
是有很多人沒見。比方瀟風。比方夜讓。比方宮裡的人。
可是現在,越清河覺得真的倦了。她只想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帶着孩子獨自過活。
“小十,謝謝你來找我。謝謝。”
晉夜璵震驚地看着她。這個決定,她做得太快,以至於讓他完全沒有辦法反應過來。
大概大悲大痛後都是大徹大悟。
越清河毫不遲疑,生怕自己走得慢了一步,就會捨不得那些曾經有過交集的人。
她決然地轉身,對來人說:“走吧。”
來人眼帶憂色,最後也堅定地說。“好,既然你說走,那我們就快些離開。”
越清河上了馬車,晉夜璵站在原地,挽留的話到了嘴邊,卻只能頹然放棄。
最先找到她的人是自己,最先帶她接近真相的人也是自己。如今她要走,自己能說什麼來挽留?
“再見。”
他動了動脣,最後也只說出這簡短的兩個字。還會回來嗎?
這句話他始終不敢問。也許問了也沒用。在她的眼中,自己永遠都是一個孩子吧。
越清河眼眶泛紅。
“小十,保重。”
隨之馬車軲轆聲起。
短暫的相遇,永久地離別。
她本來就不屬於這個地方。
現在,她要徹底地離別這裡。
她再也不想回
來了。
……
四月。
越國鎏月宮殿前,跪着歸國的探子。
“……屬下一路追蹤,可惜總是慢了一拍。只能查到,長公主人已經回了晉國,可是晉宮裡卻沒有傳出任何關於公主的消息。或許長公主又離開了也不一定。”
越國大君蹙起眉頭。看向旁邊抱着瑞雪的束月。
束月沉吟片刻,道:“是不是因爲。公主故意避而不見?”
“何出此言?”
“或許是因爲,太子離世,她心中悲痛,所以不願見人。”束月想到晉國太子突然逝世這一點,就忍不住爲越清河悲傷。
殿中沉默一片。提到這件事,幾個認識越清河的人都有些寡歡。
亂世之中,沒想到繞是晉太子那樣的人物,也沒能逃過命運的殘忍。
試想,她知道了最親密的人已去。會有怎樣的反應?
的確是有多遠,躲多遠吧。
一聲長嘆落在殿中。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祝福她。能早日走出這個傷痛了。”
越國大君望向殿外又茂密起來的戚碗花枝葉,只覺得雖然陽光正好芳菲滿地。
但心裡卻帶着淡淡的悲涼。
……
越清河徹底從八國中抹去痕跡了。
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勢力派出去的人追查,都普通泥牛入海。無從尋起。
於是在晉國太子蹊蹺地死在戰場後,他的太子妃蹊蹺地消失不見,又成了八國中熱議的一個話題。
晉國東宮涼風殿,輕紗還在,主人已遠。
種種舊日的情景在留下的人心裡浮現。只餘下種種遺憾。
晉宮中又一大奇聞是,原來互相看不順眼的方太傅和陳太醫,不知怎麼回事,居然言歸於好。
兩個老頭子走在宮間小道上,時常談起那位笑起來明朗活潑的小太子妃。
“我們這些老不死的,還真的成了老不死的。老天爺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我們這些行將就木的人不收,偏偏收……唉!”
重情重義之人不止他們二人。東宮的宮人槿姑,素硯,橫燭,疊翠,疊韻,蕉石几個人,自從去年的秋天越清河從宮中出走後,就日盼夜盼。盼望着她早些回來。
誰知沒有盼回越清河,反而最後還得知太子戰死沙場的消息。一時間東宮上下,爲之大慟。
其實晉王是想將太子戰死的消息隱藏住的。因爲一直沒有見到遺體。可是晉夜琓身爲太子,身份特殊。久尋無果。爲了國家的運轉,拖到不能再拖的時候。不相信不甘願也只能變成相信和無奈接受了。
但是,包括晉王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是。
在晉國太子死訊公佈後的一個月後。這位太子,又出現在了雲京城中。
當時守城門的人認了半天,才認出那個渾身上下髒兮兮頭髮像雞窩,還捧着一個破碗的男人,就是他們已經死了的太子。
在確認了晉夜琓的身份後,一陣歡呼響起。
“太子沒死!太子回來了!!”
這個消息就好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席捲轟動了整個七國。
晉國的太子,在死了一個月之後,又毫髮無損地回來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