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今天子明晰帝李尊,年紀不算大,畢竟他的長子也不過才三十歲而已,然而他外表看上卻卻顯得極爲蒼老。
冠冕之下的頭髮已經灰白一片,年輕時豐滿的面龐因爲消瘦的太快而露出高高的顴骨,以及一臉的褶子,平時還算是比較合身的龍袍,現在看上去也顯得空蕩蕩的寬大了。
一國之君已經老了,文武百官看着他的時候,無不冒出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縱然高呼萬歲又能如何,皇帝也是人,還真有長命萬年的時候嗎?
百官不自覺的將目光掠向當前的太子,以及太子身邊的幾位年輕皇子,他們英姿勃發正當壯年,是這個龐大帝國下一任的接班人。
明晰帝有意的坐直了身體,讓自己看上去一如當初的硬朗,高聲說道:“朕昨晚收到邊關八百里捷報,定疆大將軍沈蒼勤驅胡虜於燕山之西,占城池三座,駐守疆土,固若金湯!朕心甚慰啊……”
“吾皇英明!國之大喜!”百官千篇一律的歌功頌德。
明晰帝滿意的點點頭,又對百官說道:“既是又佔三城,沈將軍也向朕請命,今年秋,提前徵兵入伍,遣送邊關,駐守邊塞,衆位愛卿以爲如何?”
有人出列道:“臣以爲不妥,今年開春已經徵兵一次,若是金秋再徵兵,只怕勞民傷財,百姓怨聲載道
。”
“正是,青壯年都應徵入伍,家中留下老弱婦孺,還會影響田地收成和子孫繁衍,實在不是長久治國之策啊!”
明晰帝聽着他們一一說着,轉而又問太子道:“李徹,你是儲君,你說說,你若是朕的話,該當如何?”
“既然沈將軍說要用兵,自然有他要用兵的目的,沈將軍不會沒考慮過諸位大人所說的憂患,但還是和朝廷要人,就說明在沈將軍看來,這駐守邊塞纔是當務之急!”
他站在當中爲首的位置,說起自己心中的見解倒是不做猶豫,還振振有詞。
當今天子一聲冷哼,不置可否。
他早該知道自己不該問太子的,太子向來悖逆,所答所說都和他心中所想大相徑庭,所以對於這個兒子,他也很是不喜,然而正是因爲太子有這樣的思想,所以在朝中很不得人心。
上一次讓他從死藏龍袍一案中僥倖逃脫,本以爲他會長點心,沒想到還是如此不長進。
不過太子不長進,不得人心又從側面順了他的心意,若是太子得百官之心,哪天在朝中振臂高呼,哪還有他一國之君的地位!
明晰帝又問四皇子道:“李徇,你說說。”
四皇子皺着眉頭有點猶豫:“父皇真要我說?我這不得罪人嗎,說不派兵吧,得罪了沈將軍,說派兵吧,衆位臣工又得說我不爲百姓考慮,我還是不說了吧。”
“沒個主見!”皇帝輕喝他一聲,轉而問五皇子道:“衡兒,你說。”
五皇子李衡眉目恬靜溫文爾雅,出列抱拳道:“兒臣以爲諸位臣工所說在理,沈將軍要兵也是當務之急。”
四皇子李衡笑道:“五弟,你倒是誰也不得罪啊,四哥以後可得向你好好學學。”
只見李衡又是微微一笑,君子謙謙道:“兒臣還以爲,青壯年乃國之根本,更是一個家庭的頂樑柱,今年春已經徵兵一次,最快也得在明年春再次徵收,到時候也可遣解甲歸田休養生息,新舊交替
。”
“可人家沈將軍現在都在要人啊。”四皇子繼續說。
“是啊,沈將軍要的着急。”五皇子抱拳衝當今天子道:“父皇明鑑,我泱泱大宸,可不僅僅只有沈將軍所駐守的那一方疆土,若守住那一方安寧,而讓整個國家的青壯年疲於奔命,這無異於是對整個國家埋下了隱患。”
皇帝點頭,表示還算贊同這個兒子所說的:“你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一定也有解決的法子吧?”
五皇子道:“父皇,兒臣斗膽,希望您下旨給沈將軍,讓他‘胡夷同漢’!”
“胡夷同漢?”皇帝不解。
“正是,沈將軍多年來征戰沙場,守我邊塞,驅胡虜,占城池,所向披靡,手下俘虜以及胡夷百姓更是數以萬計,不若就在他們當中徵收青壯年充軍,他們雖不可堪以重用,但可經過訓練之後送往內陸交換士兵送往邊塞,這樣一來,既不用徵收青壯,也可以有兵可用。”
皇帝沒有說話,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麼心情。
而滿朝上下,五皇子黨衆各個表示讚賞,對五皇子殿下這個主意表示非常支持。
只聽李衡又說道:“所謂胡夷同漢,不僅僅是針對青壯年勞力的徵收訓練,畢竟青壯年的思想已經非常成熟,無論身在何處都會心繫家國,所以兒臣覺得,可以讓沈將軍多派一些夫子給胡族蠻夷的兒童教學,向他們灌輸我泱泱帝國之文化,以我中原之威名震懾,讓他們長大之後成爲我漢族一員,當可爲固守疆土的長久之計!”
“好啊!五皇子殿下說的好啊!”
“微臣也覺得殿下此計甚妙!甚妙!”
“讓他們全心全意臣服於我大宸纔是長遠之計啊!”
聽到百官的誇讚,李衡臉上沒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反而還是微微笑着面向當今天子,想聽他的定奪。
明晰帝臉色並不怎麼好看,沒有笑,也沒有生氣,看上去反而像是在思考。
半晌之後,他一聲乾咳,交頭接耳的大殿安靜了下來
。
只聽這位帝王不看李衡,反而看向七皇子李律道:“老七,你說說,對於徵兵一事,怎麼看?”
七皇子李律也不知在想個什麼,一直神遊天外,現在聽到皇帝點名了,就極不情願道:“我不知道,也沒什麼看法,父皇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你也老大不小了,倒不如幾個哥哥了。”明晰雖然說着責備的話,但對這個成年兒子中最小的一個,他的眉目間還是比較慈藹的,甚至還有幾分欣慰。
繼而又問他道:“你三哥和五哥的建議,你覺得誰的好?”
七皇子李律如臨大敵,哭喪着個臉道:“兒臣都說沒什麼看法了,您還問我,三哥說的好,五哥說的也好!還是父皇自己決定吧!”
他本就是率真的一個人,說出來的話也不經過大腦思考,在外人眼中似是得罪了皇帝,但殊不知當今天子早已見怪不怪,所以也並不往心裡去了。
明晰帝哼了一聲又問百官道:“你們說說,太子和五皇子的建議,哪個更好一些?”
文武百官互相對視一眼,現在這種時候無疑是在宣佈自己立場的時候,更是向主子彰顯忠心的時候了。
“微臣贊同五皇子殿下的。”
“微臣附議。”
“微臣也覺得五皇子殿下的計策可行。”
不出當今天子所料,太子所言所行皆不全面,悖逆不算,還不思長遠,而五皇子所說都可圈可點,深得人心。
但對於當今天子而言,聽到這麼多人附議李衡的,他卻並未顯露出欣慰的神情,甚至不如剛纔看七皇子的時候那點溫和。
滿殿之內吵吵嚷嚷的,明晰帝掃視一圈,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終於,他的目光落在身着朱服仙鶴袍的丞相身上:“劉愛卿,你以爲呢?”
這百官之首劉升趕緊出列,衆人噤聲,等着聽他的回答
。
劉升抱拳對皇帝行了一禮道;“老臣贊同五皇子殿下所說。”
一句話,不需要過多的言語,那些本來並沒表態的人,已經立馬站到了丞相的隊伍,表示贊同五皇子所說。
李衡卻有些受寵若驚了,雖說劉升是自己的外公,但他貴爲一國丞相,向來潔身自好恪守中庸之道,七弟不發表意見那是他年少不懂政事,他不發表意見則是爲官之道。
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外公今天居然和自己站在一條戰線上了,回去說給母后聽,她未必會相信。
只聽丞相劉升又繼續說道:“若是用了五皇子殿下的法子,到時候也不用勞民傷財的去保衛城池了,只要百姓一心向漢,全城百姓就都是駐軍啊!”
“是啊,丞相說的對啊。”衆人點頭表示贊同。
當今天子的臉上這一次終於有了情緒變化,他這一次不僅沒有露出讚賞的神情,臉色卻黑了一黑,連日來病體沉菏本就瘦的皮包骨頭的他一露出這個表情就顯得有點駭人了。
五皇子李衡在心中也暗自叫了一聲糟糕,扭頭看了劉升一眼,只見他正低着身子,臉上帶笑。
他早該想到的,劉升就是一隻老狐狸,太子從私藏龍袍一案中脫身,劉家在背後沒有少出力,現在劉升又表示同意自己的意見,那不是將自己往火坑裡推嗎。
要知道,父皇最忌諱的就是結黨營私一事,現今朝中百官都和自己站在一處,這恐怕是本朝以來朝堂之上最齊心協力的一次吧?
兒子縱然是兒子,在皇帝眼中那也只是一個臣子,臣子的威名和人心都超越了一國之君,一國之君又豈會沒有危機感?
李衡的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來,他好像隱隱覺得自己被算計了一樣。
就在他絞盡腦汁思考用什麼法子爲自己脫身的時候,當今天子隨即說道:“此事擱後再議,還有什麼事情?一一奏來。”
李衡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背後的衣衫卻也是已經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