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海之戰(六)

風勢越來越大,視線所及之處,全部都是純白的折鳶花,一大片一大片,即使沒有陽光也依舊盛開的燦爛。

肉肉與嵐溟背對背站在花海的正中央,小月牙不知道身在何方,但她很吃力的在用自己的幻術爲朋友謀利。連翹和紅裳都站在馬車旁,各自單手握劍,全身都不敢有一絲鬆懈。

冷笑聲突然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大片的花瓣襲擊,小月牙努力的施展法術替朋友撐起一片真是的天,卻不想已有人來到他的身後。

“以你這個年齡,幻術能練到這種地步,很不錯了。”

末日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小月牙一個後腿踢卻被他躲開,腳還未落地就已被布衣男子掐住了咽喉。

用力甩開,暖黃色的身影裝向一旁的大樹,發出轟隆的聲響。

天空突然全黑了。

“小月……”嵐溟咬住了牙。

肉肉靜靜地低着頭,如今沒有小月牙的幫助,他們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樣子。而對於高級幻術師而言,根本是不可能要你看到的。那麼,唯一能打敗他的方法,便是感應他的氣息。

“嵐。”清潤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嗯?”嵐溟微微側過頭,不知道背後的人要說什麼。

“外衣什麼顏色。”

“青色。”

“裡面呢。”

“白色。”

“好,借我一點。”

“……好?”

嵐溟話音剛落,就聽見“刺啦”一聲,他明顯感覺到某人撕破了自己的衣角。肉肉把從嵐溟身上撕下的布料圍着眼睛纏了兩圈,在後面打了個蝴蝶結,重新握起插在地上的劍,全身心的準備戰鬥。

“……”嵐溟的身體僵了一下。

突然感覺到有強風使來,兩人一起跳躍躲開,肉肉凌空飛出,被布條綁住的眼睛什麼也看見,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卻能感應到周遭的所有變化,後腳蹬了下大樹,他朝花叢的某一方飛去,手中的寶劍果然和某人的利器撞上了,發出激烈的聲響。

嵐溟雖然也是什麼都看不到,卻憑着聲音朝兩人的地方飛去,肉肉踩着末日的劍氣翻飛而過,嵐溟隨後一劍砍下去,卻被人一腳踢中心房,飛出幾米之外。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嵐溟從地上花叢裡站了起來,現在他什麼都看不到,所以不能使用必殺技,否則連肉肉都可能會波及到。就在這時,遠方出現一個亮點,仔細看去,竟是站起身來的小月牙。

她單手撐着身旁的大樹,以保證身體平衡,嘴角還帶着點點的血漬,不過確實遠遠地朝嵐溟笑了一下。

“等戰鬥結束後,我要吃芙蓉糕。”末了,補充道:“帝都城最好吃的那家。”

“好。”嵐溟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兩步,卻看到她用手勢做了個停的姿勢。

“去幫沐升吧。從現在起,我是你的眼。”

小蘿莉緩緩坐下了身,暖黃色的布衫在雪白的花叢中特別明媚,儘管天空是無盡的黑暗,卻能給人的心裡增添一絲溫暖。她閉上眼慢慢施展幻術,嵐溟只覺得她所處的位置漸漸消逝,但是其他地方的景色卻漸漸亮了起來。

用這樣的幻術來讓他看得清這世界,如果中途被打斷的話……

“怎麼可以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嵐溟朝着小月牙的方向走去,手腕卻被人拽住了。

“交給我們吧。”連翹看着嵐溟,緩緩笑了一下,從他身邊走過。

“放心吧,嵐溟大哥,我們一定會保護好小月牙的。”紅裳看了看遠處的肉肉,道:“戰鬥需要你,快去吧。”

遠處的肉肉被末日擊飛開來,無數把飛鏢朝他刺去,他卻是雙手握劍艱難的抵擋着。

小月牙也是幻術師,當她施展這種法術後,她會把自己所能看到的轉移在嵐溟的身上,於是,嵐溟可以看清眼前的一切,只是如果在這種時候,小月牙被人襲擊了,那麼她的眼睛就會!……

要儘早殺了這個人。嵐溟單手舉着劍,朝着末日的方向飛奔而去,在離他只有三米之處猛地跳起,給他猛烈的一擊。

末日用右手的彎刀擋住他的攻擊,另一隻手朝下腹揮去,嵐溟一個後翻跳到了末日的身後,長劍直直刺向身後人的身體,卻被末日斜身跳開,順便左腳狠狠地踹了下他的肩膀,將他踹飛過去。

肉肉感覺到嵐溟的氣息,他知道兩人正在激戰,如今摻和進去可能會耽誤嵐溟,倒不如……

他把劍插進了劍鞘裡,從袖中捏出五張符咒,用最快的速度將靈力傳輸進去。等每一張符咒都散發着濃郁的綠光時,他右手朝空中一撒,所有的符咒都飄在天上,卻都定住了身形。肉肉靜靜地站在一側,雙手在胸前相交握拳,唯獨食指豎立起來,隨着他的咒語,所有的符咒都慢慢飄向末日所在的方向,在他的頭頂上空緩緩盤旋。

五張符咒分別在五個地方,組成的奇妙圖案在空中連接成線,朝着他的身上散發出強烈的綠光,末日眼前猛地一白,太多刺眼的光芒,讓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嵐溟看準時機,立即揮起手中長劍,隔着相當遠的距離就朝他發起攻擊,猛烈的劍痕帶着風塵急嘯而去,眼看就要擊中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卻在下一秒消失不見。

那個青衣劍客,分明是能看到他的身體。

末日的臉色很是陰沉,他直直的朝着小月牙的方向奔去,嵐溟發現後立即去追,奈何距離過遠,這讓他的心猛地跳動一下。

“礙事的傢伙!——去死吧!”

末日握着長劍直逼小月牙的胸膛,卻在半路被紅裳攔截,奈何實力懸殊,紅裳沒過幾招就被他一腳踹飛。

小月牙在施展這個幻術的過程中不能動,連翹看到他以極快的速度逼近,連想的時間按都來不及,只能整個人撲在小月牙身上,死死的抱着她。

劍端還閃着亮光,本是疾馳的速度卻在離連翹的後背只有三釐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末日站了幾秒,緩緩地回過頭去。

墨藍色的道袍跟着花海里的風向後飄去,少年右手的劍抵着男子的後背,他的眼睛被白布纏繞,額側的髮絲輕輕拂過,黑與白的交錯映出少年絕美的容顏。

“有沒有人告訴你,不可以背對着你的敵人。”

末日的臉上帶着一絲驚訝,他沒有想到,這個人的速度竟如此之快!

連翹的身體還有些發抖,她抱着小月牙,緊緊地抱着,不敢回頭。

“就算是你現在刺死我……”末日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邪惡的笑,他手裡的劍直指連翹的身體,閃着錚錚寒光:“我也一樣可以刺死這個丫頭。”

輕輕勾起脣角,手中的劍依然抵着末日的後背,少年素白的臉上浮現出危險的氣息。

“如果你‘不小心’傷了連翹一根頭髮,我就把‘撫音’五馬分屍。”

“什麼?……”末日露出錯愕的表情,他好似沒有聽懂肉肉的話,再次問道:“你、你說……你說撫音?……”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幻術頃刻間全部消失,天空恢復了早晨應有的明媚,而連翹的位置也有花海變成了末日木屋的院子外,當然,大樹還是那顆大樹。

肉肉收起了劍,雙手解開了後面的蝴蝶結,在看到久違的陽光時,他的眼睛有些不適應的眯了起來。

嵐溟趕來後站在一邊,不知現在眼前兩個人到底是想怎樣?

“你……知道她在哪?”

“或許吧。”

“……或許?”

明明六十歲的人,手上的皮膚看上去卻還很光滑。

看着末日的時候,眼裡總是閃爍着莫名的情緒,致哀致傷。

知道他和撫音之間的小秘密,知道折鳶花的解藥,知道他一切的喜好。

在看到末日殺人的時候,眼裡流露出來的罪惡感……

“其實……”肉肉轉頭看向身側的木屋,此時的房門緊緊關着,就好似一個人的心在深深的躲避着:“你一直等待的那個人,或許,早就來到你身邊。”

末日愣住了,他隨着肉肉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木屋,看向他和撫音一起長大的房子,眼裡很是震驚。

“你……你是說……你是說……”

“難道這二十年來,你都從來沒有過似曾相識的感覺麼。”

“似曾相識……”末日緩緩朝木屋的方向走去,他停在了柵欄邊緣,看着寂靜的房子,嘴脣顫抖:“怎麼、怎麼會沒有……”很多時候,很多時候,很多很多時候。面對太懂太懂他的,撫音的母親,他都很詫異。但是又會想,也許母女都是心有靈犀?

“撫音……是你麼?……撫音……”

坐在鏡子前輕輕地梳着半白的頭髮,老婆婆看着銅鏡裡蒼老的臉,一滴淚水緩緩從眼裡流出,一滴接着一滴,她嚶嚶地哭了……

是我啊……末日哥哥……

*

——那些折斷翅的蜻蜓散落在這森林,而我的眼睛卻沒有絲毫同情。失去你淚水渾濁不清,失去你愛恨開始透明。

連翹把小月牙交給了嵐溟,她聽到肉肉和末日的對話也很詫異,起身走到肉肉身邊。

“肉肉,你早就知道了麼?”

“只是猜測。”

“想不明白啊……爲什麼呢……”

一個人在苦苦的找尋,而另一個是早就來到他身邊,卻以另一種身份陪了他二十年。二十年啊,看着他的等,看着他的憤怒,看着他的憎恨,看着他封鎖了整個清水村,看着他不許任何外人進入。

如果當初不是有外人來,撫音怎麼會被帶走?

這圍繞着整個清水村而被設下的折鳶花毒,滿滿的,全是他等待的目光。

懊悔的,憤慨的,不甘卻又無比思念的目光。

“爲什麼要隱藏自己呢……爲什麼呢……”連翹喃喃問道。

“也許,太愛了吧。”

連翹愣了一下,擡起頭去看肉肉,從前只到她腰部的肉肉,現在比她還要高了半個頭。真的長大了啊……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錯不錯,現在已經知道‘愛’了,可以說媳婦了,哈哈。”

木門突然打開。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看着一個穿着淡紫色衣裙的身影緩緩走去。她的頭髮全部盤在身後,隱隱約約能看到銀色的髮絲,只是這端莊嫺熟的髮型爲她增添了不少。帶上房門,她慢慢轉過身。

老婆婆……連翹看着她,動作有些遲緩,臉上滿布皺褶,雖畫了淡妝,卻依然不能阻擋歲月的痕跡。只是,連翹突然覺得,這個老婆婆,很好看哪。

“撫音……”末日喃喃念道,他看着從屋裡走出的人,看着她穿着曾經自己的衣裳,看着她的頭飾,看着她臉上溫軟的笑意,他準確無誤的念出她的名字:“撫音。”

門前的人笑了起來,滄桑的臉被陽光灑上一層暖光,她笑着應道:“是我,末日哥哥,我回來了。”

院子裡的人年過六旬。

院子外的人卻保持着二十歲的容顏。

她爲了陪伴,他爲了等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二十個春秋竟然這麼快就消逝了。

“我來了,卻不告訴你,你怪我麼?”

末日緩緩搖頭:“怎麼會怪你。”

“我被騙了。”撫音的聲音變得低沉,她的眼裡閃着淚光:“我被那個自稱是我‘父親’的男人給騙了,他爲了治病,吸食了我的容顏,讓我一瞬間從一個十九歲的姑娘,變成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婦人。我的孃親,早已下落不明。”

連翹驚訝的張大嘴巴——天哪,這個蒼無大陸竟然還有這麼變態的人——

“你可以跟我說。”末日看着他朝思暮唸的人,眼裡飽含深情。

“怎麼可以!末日哥哥,你、你才二十歲,而我——我卻已經四十了。我怎麼可以回來,怎麼可以讓你娶我?”

說到這裡,撫音的手撫向自己皺巴巴的面頰,輕聲道:

“我這個樣子,怎麼能面對,末日哥哥你呢……我只想呆在你身邊,照顧你就好,我不要任何名分……哪怕,哪怕你他日和別的女子成婚……我只要這樣就好……”

天下的女子都是一樣,想把最美的的自己留在心上人的眼裡,不敢讓他看到自己變老,變醜的模樣,害怕他嫌棄的目光。所以,每每看到無辜的村外人被末日殺害,她的眸子都會染上一層罪惡感,她好幾次都想脫口而出,卻害怕自己讓他記憶裡的撫音變得渾濁起來。

這麼蒼老的臉啊……這麼多的皺紋……

如果可以,請記得十九歲的自己,那個美麗的讓折鳶花都爲之失色的自己。

“撫音……”末日笑了一下:“以後,不管什麼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說。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爲了分擔你的憂愁,爲了讓你過的幸福快樂。這樣的事情,請務必告訴我,就算我不能改變什麼,我卻可以跟你一起承擔。”

不知道是不是連翹的錯覺,她突然覺得末日的背影在說完這句話後蒼老了好多,再望過去時,連頭髮頭變得花白了。

“他……”連翹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望過去時,末日已緩緩朝着撫音的方向走去。

“幻術師可以隨意變換自己的樣子。”肉肉解釋道。

不能把你失去的容顏還給你,至少我可以陪着你一起蒼老。

末日抱住撫音,緊緊地抱着,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真好。這樣抱着你,真好。”

連翹的心裡忽然淌過一股暖流。偏僻的清水村,二十年的等待,溫暖的冬日陽光下緊緊相擁的兩位老人。原來,愛不只是美麗的容顏,愛更是耳鬢的白髮,額前的皺紋。

——老去後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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