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走進房裡來的秦風,肖新掙扎着想要坐起來,秦風卻是急行兩步,走到牀前,雙手輕輕地壓在肖新的肩上,溫聲道:“少將軍受傷不輕,還是躺着靜養得好,勿需多禮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秦風,肖新當真是百感交集,幾日之前,他還是威風八面的虎牢關少將軍,春風得意的新郎官,幾天之後,卻從雲巔直墜入地獄,父母親雙雙被殺,大將軍府被夷爲平地,麾下數萬官兵,叛得叛,死得死,轉眼之間,已是一無所有了。
大喜之後有大悲,世事之難測,莫過於如此。
眼前這人便是這一切的幕後推手之一,但肖新卻無法真正從心裡仇恨這個人。沒有此人,戴叔倫和鄧姝的計劃還是一樣會實施,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自己一家仍然難逃毒手,下場只怕會比現在更慘。
指責對方麼?當真是笑話,人家可沒有理由來提醒你小心別人的詭計,肖氏在圖謀着獨霸一方,對方何嘗不是在圖謀着佔據虎牢,人家消息靈通,巧妙的利用了鄧姝和戴叔倫的陰謀,輕輕鬆鬆的便取得了虎牢關的控制權,這還真是沒地兒說理去。
現在自己這樣,還算是幸運的了。至少比落在戴叔倫和鄧姝手裡要強,落在他們手裡,自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現在肖新可是已經全盤知道了戴叔倫的計劃,殺掉父親與自己之後,鄧姝會以自己未亡人的身份來統領全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己當真會死不瞑目。
現在自己還活着,肖氏還有子孫來供奉香火,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少將軍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下去。”秦風微笑着道。
“多謝陛下看顧,少將軍什麼的就不用再提了,自此以後,肖新只是陛下治下一介小民而已了。傷好之後,還請陛下能賜肖新幾畝薄田,一間瓦屋,便於願足矣。”肖新搖搖頭,強自笑道。
“少將軍才華橫溢,怎麼能如此妄自菲薄呢!”秦風哈哈一笑:“少將軍勿需擔心,傷好之後,朕自有安排,少將軍還年輕得很,以後有的是大展鴻圖的機會。”
看着秦風的笑容不似作僞,肖新心中不由長舒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事過境遷之後,秦風會找個由頭做掉自己,畢竟自己的存在,對於虎牢軍隊的降順還是有一定關礙的。現在看起來,秦風根本沒有在意這個。
“一切全由陛下安排。”肖新低聲道:“不知現在虎牢之事,還有什麼需要肖新效勞的嗎?”
自明人掌控虎牢之後,肖新做過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在何衛平發佈的命令之中副署而已,忽括召回虎牢駐各地的軍事將領。
對於這種狀況,肖新其實是很矛盾的,一則,他希望自己能做更多的事情而體現自己的價值,獲得更多的功勳,二來,他又十分擔心如果自己的影響力太大,會不會讓秦風心生殺意。左右爲難的他,其實日子並不十分好過,患得患失,瞻前顧後。
“不需要少將軍勞心了,何衛平,陳紹威做得還很不錯。”秦風笑道。
這就是說,現在的虎牢,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不管是城內的駐軍還是關內的百姓,都已經接受了明人入主的現實,肖新有些欣慰卻也有些失落。
“接下來朕準備將少將軍送到越京城去靜養,虎牢這邊的大夫的水平,比之越京城還是差了不少,到了越京城,更有利於少將軍傷勢的恢復,不知少將軍意下如何?”秦風帶着商量的口氣問道。
這當然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肖新卻是帶着欣慰的口氣道:“那可真是多謝陛下了,越京城的舒暢舒神醫天下聞名,肖新能去哪裡,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嗯,那少將軍在虎牢還有什麼事情未了嗎?”秦風很滿意這人的知情識趣,他如此配合,倒是讓自己省了不少心。
“無他,唯想看到戴叔倫和鄧姝這兩個人的人頭而已。”一念及這二人,肖新便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戴叔倫的人頭簡單,他與一批反叛的將領都已經被拘押在監牢之中,不過鄧姝的嘛,恐怕還要等些時日,追捕還在進行中,不過他們也逃不了多遠的。”秦風道:“朕會滿足你的這個要求。”
“多謝陛下。”肖新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虎牢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由此二人而起,能看到二人人頭落地,也算出了一口惡氣。
虎牢大獄,現在是人滿爲患。數間牢房都塞滿了人犯,靠外頭的,多是在這幾天混亂之中混水摸魚的一些地痞混混流氓,在軍隊控制住局勢之後,他們的下場自然是不太美妙,恢復城內秩序,讓百姓能安心的第一步,就是對這些傢伙下手。說不得這一次,他們中的有不少要人頭落地了。
越往裡走,警戒的級別自然就越高,關押的卻大都是這一次被抓住的軍中將領,這一次的反叛並沒有高級將領,基本上都是校尉往下走,但恰是這些人,構成了一支軍隊的基本骨架。
而戴叔倫,自然是享受着最高待遇,一人享受着一間牢房。
大牢裡沒有窗戶,不見日月,永遠亮着的便只有牆壁之上的畢畢剝剝的火把,與外間的鬧哄哄比起來,靠裡頭的幾間牢房,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什麼聲響。做下這樣的事情又事敗被擒,下場是什麼,每個人都很清楚。
戴叔倫盤膝坐在一堆稻草之上,臉上沒有什麼血色,那一夜的拼命一戰,他多處受傷,最終被擒,事後明人倒是沒有爲難他,還給他包紮好了傷口,然後,他就被扔到了這裡,再也沒有人搭理過他。這兩天,不停的又被抓住的叛亂將領被送到了這裡,常柄榮,李祖新,易禮,廖靜,竟然是一個接着一個的落網了,隨着更多的低級軍官被押送到這裡,戴叔倫知道,明人已經完成了對虎牢關的控制了。
換而言之,他們的人生道路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死,並不可怕,但當真是不甘心吶!他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現在也沒有別的什麼想頭了,但願鄧姝能逃出一條性命吧,不然,鄧氏可就真的全軍覆滅了。
外間的喧鬧之聲突然靜止了下來,戴叔倫身體微微一震,坐直了身子,睜大了眼睛看向了外頭。首先傳過來的是整齊的腳步之聲,然後,一隊隊的全副伍裝的士兵走進了大牢,在巷道里排列整齊。
外間的小混混們先前鬧得熱鬧,此時卻是噤若寒蟬了。
一名軍官拿着一張佈告,面無表情地站在里門的大牢門口,嘩啦一聲,鎖住柵欄的鐵鏈被取下,被關在內裡的軍官們都站了起來,受了傷的也被同伴扶着站了起來。
“常柄榮!”外面響起叫名聲。
常柄榮一瘸一拐的拖着重重的鐐銬走了出來,旋即被兩個士兵左右一挾,拖着就向外面走去。
隨着一個個的名字被叫喊出來,裡間牢房裡的軍官人數迅速減少,戴叔倫眼圈微紅,雙手扶着欄杆,跪在了牢房之內,爲他的這些忠心部下送行。
這一去,自是永別!
巷道之中再一次響起腳步之聲,這一次,卻是徑自走到了戴叔倫的單人牢房之前,嘩啦一聲,牢房被打開,一人走了進來。
戴叔倫擡頭,看到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戴兄,吾來爲你送行。”老人盤膝坐在戴叔倫身前,揮了揮手,身後隨從立時提過來一個食盒,將內裡的酒菜取出來,放在兩人的面前。
“郭九齡?”戴叔倫問道。
“正是老夫!”郭九齡點了點頭:“多年以來,對戴兄是神往已久,卻不想最後見面,卻是在這裡。今日就是戴兄的死期,郭某佩服戴兄在咱們這一行的成就,所以特意前來送你一程。不瞞你說,也正是老夫的要求,戴兄才免去刑場一刀。”
戴叔倫一笑:“那倒是要多謝郭兄了,至少讓我有一個死麪的體法。”
“應該的。”郭九齡伸手相讓道:“菜是隨意準備的,不太好,但酒卻是極好的。”
“那就只飲酒好了!”戴叔倫呵呵一笑,提起了酒壺,“郭兄,戴某將死之人,能否讓戴某死個明白,你們究竟是怎麼探知我們的計劃的?竟然能步步都走到我們的面前?”
“也不算是步步都走在戴兄的前面,其實在虎牢城,我們也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至於怎麼探知戴兄的秘密的,實在很抱歉。”
“明白,明白!”戴叔倫點頭道:“大小姐不過一介女子,失去了戴某這個爪牙,又沒有軍隊相助,對大明根本沒有什麼威脅了,能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這個也很抱歉。”郭九齡道:“鄧姝是一個瘋狂起來不顧後果的人,這樣的人,即便只剩下她一個人,也很有可能鬧出極大的亂子來,所以,她現在雖然還在逃,但終究是逃不過法網的。”
聽了郭九齡的話,戴叔倫失望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聲,提起酒壺,不住口的狂飲,直至把一壺酒盡數吞進腹中。
咣噹一聲,酒壺被重重地擲到了牆角。戴叔倫將自己放平,躺倒在了草堆之上,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郭九齡。
郭九齡站了起來,微微躬身,轉身走出了牢房。
“好好的收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