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猛子是現在新祥城中所有騎匪的頭頭.之所以能當上頭頭,當然不是推選出來的,而是在一次次的逃亡,彼此之間的仇殺當中脫穎而出的.
因爲他比別人更兇恨.
不要認爲大家都是從以前的青州軍之中逃出來的就會彼此兄友弟恭,恰恰相反,爲了爭奪有限的那麼一點點資源,一見面大打出手的可能性反而是更高一些的.青州疲蔽,生存艱難,逃出大營之後,生存便成了第一要務,青州百姓不多,都被盧一定弄去了郡城,要麼成爲屯民,要麼成爲坊民,真正漏網在外的極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打劫他們,便成了首選.
但從大營逃出來的一共有一萬二千餘人,其中五千多被蔡強帶着投靠了朝廷,剩下的卻是做了鳥獸算,翟猛子算是其中帶着的較大的一股,有三百餘衆.
這些逃散而出的騎兵,大都是鄧洪時代的人馬,既仇恨朝廷殺了鄧洪,滅了鄧洪滿門,卻也不願意嚮明人投降,因爲鄧素鄧樸卻是死在明人手中,但大勢如此,他們反抗不得,不如逃散而去,自在逍遙.
這些人,除開蔡強所部是有計劃有組織的逃跑,剩下的人,卻是各有心思,沒有一個領頭的,宛如一盤散沙,逃出來之時激於一時義憤,沒有多想其它,逃出之後,才發現存活下來大是不易,這些人除了當兵打仗,一無所長,而現在,除了搶劫,卻是什麼也不會了.
彼此爭搶,殺戮,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子,便匯成了數股大的騎匪,一面彼此爭奪,一面又要應付明人的清剿,終於最後只剩下了翟猛子這一股了.剩下的要麼做了刀下之鬼,要麼便脫下軍服,丟了武器,逃竄進山.
青州大地之上,這也是最後一支成規模的騎匪了.
新祥城中,有着剛剛從青州郡城歸來的千餘百姓,這些人原本都是新祥城人,坊市解散之後,這些人便領了遣散銀各自歸家,回到家鄉重建家園,不論是韓錕還是陳志華,自然都是要大加鼓勵的,除了他們自購的一些糧食及日常物資之外,郡府還增送了大量的農具,牲畜等物.
只可惜,他們歸家不久,便又再遭荼毒,翟猛子的大隊騎匪衝進了新祥城.
說起來,這也是簡放刻意爲之,一點一點的擠壓着他們的生存空間,而這些騎匪要生存下去,附近便只有新祥一地有糧,除了這裡,他們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做爲以步兵爲主的虎賁營,不可能在偌大的地界之上追着大批的騎匪,那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是預先設定好一個戰場,然後將騎匪誘到這個地界,然後一鼓而殲之,就沒有問題了.
騎匪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無糧.簡放封死了他們其它的出路,單單留下了新祥這一個口子,騎匪們不到這裡,又還能到那裡去?
翟猛子以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哨官,打仗兇猛那自是一定的,但要論到戰略戰術眼光,下套設陷阱的功夫,又哪裡是簡放這等人的對手,簡放毫不費力的便將他一路逼到了新祥,剩下的也就是一戰而將其殲滅了.
至於新祥城內又遭難的百姓,並不在簡放的考慮之列,這些騎匪也是你們青州郡自己人吶,要是死在這些騎匪手裡,那是你命不好,要是沒死,朝廷,郡府自然會來賑濟你們的,這不在軍隊的考慮範圍之內.
千餘人聚居的一個小城,又能有多少糧食呢?翟猛子衝進城內,刮地三尺,所蒐集起來的糧食也不足以讓他們支撐多少天,而他派出去的斥候,已經發現了大批的明國軍隊正在向新祥城襲來.
必須馬上離開了.翟猛子知道一直如同附骨之蛆一般跟在自己身後的這股明軍的厲害,這此天裡,他想過太多的辦法想要甩脫對手,卻無法如願,想要反殺對方,往往會落進對方的圈套,現在他們又追了上來,要是將他們困在這新祥城中,不用打,遲早都能餓死自己.
現在自己也算是人強馬壯了,剩餘下來的糧食也夠十來天的吃用,想在一片曠野之上追上騎兵,對方那是在做夢.
至於下一步要去哪裡,翟猛子也不知道,反正當務之急要是擺脫身後這股討厭的明軍,逃出去之後,自是海闊天空,有得吃就吃,沒得吃便去搶.
丹陽新桐那邊不能去,那裡快要成爲兩國交戰的戰場,自己這點人馬到了哪裡,連個泡都不會冒就會被人吞了,青州郡城去不了,那裡現在駐紮着明人的大股人馬,開平郡城方向,也有明軍駐紮,不過開平郡與青州郡的邊境線足夠長,或者自己可以去哪裡,沒糧沒錢了,便衝進開平郡去搶一把,然後退回到青州郡來,現在明人要與秦國朝廷大打,說不定一時也還顧不上自己了.
至於將來,想那麼遠幹什麼?總得先過了眼前這個坎.
“好好的睡上一覺,凌晨時分,所有弟兄們出北城.”翟猛子大聲下令道,先前斥候帶回來的情報,弟人來自東面,數千步卒,上千騎卒,那是追在自己身後的所有敵人了.
麻煩的只是那千餘騎兵,只要不被他們纏上,那些步兵便只有跟在自己身後吃屁的份兒.
翟猛子一點都不擔心他無法擺脫敵人的追擊.
城內燈火點點,有騎匪們縱情的狂笑之聲,也有百姓的哭嚎之聲,還有女人的嘶叫之聲,當了騎匪,以前的那些軍紀自然是蕩然無存了,翟猛子也懶得去管,明天便要再一次逃亡,這些混帳東西要是把力氣都浪費在了女人肚皮之上而導至氣力不濟,死在逃亡途中,那也只能怪他們自己.反正自己的心腹他是不許他們這樣散漫的,這一千五百餘騎,內裡的山頭極多,只是被自己壓住罷了,或者多死幾個,反而更有利於掌握這支人馬.
手裡夾了一枚信香,翟猛子便睡在了城牆之上.按照斥候報回來的敵人軍情,他們至少也要在明晨纔會抵達新祥,至於步兵,來得就要更晚一些了,他一點也不着急,離開了新祥,接下來便又是亡命了,能多睡一個安穩覺也是好的.
他本來就是一個亡命之徒,倒也心大,躺倒在城牆之上便自呼呼大睡而去.
直止天邊露出一絲曙光,信香也燒到了盡頭,烙着了翟猛子的兩指,他猛地一下跳了起來,揉了揉眼睛,看向東面,野草隨風如波而起,仍然沒有看到敵人的蹤跡,不過想來也不遠了.
“傳令下去,集合兵馬,準備出城.”他大聲吼道.
片刻之後,城內忙亂了起來,到處都是人吼馬嘶之聲,一隊隊騎兵從各處鑽了出來,手裡或多或少都提着一些個包裹,想來不是糧食,便是一些金銀珠寶了.
雖然現在是騎匪了,但以前終究還是秦軍精銳,在一聲聲的怒吼聲中,這些騎匪還是列出了陣形,在街道之上列隊準備出發.
新祥沒有多餘的糧食,城裡百姓的這點活命糧,如今全都已經在他們手中,也不過能支撐十數日而已,想要活命,就要不停的奔走,不停的劫掠.他們是騎兵,守城自然不在考慮之內,守城,便等於成了翁中之鱉,將自己的腦袋送到明人的刀下了.
翟猛了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再一次看向東面,那裡,有數騎人馬亡命奔來,那是自己放在東面的斥候,明人果然是來了.
他大步下城,翻身下馬,厲聲吼道:”出城!”
一隊隊的騎匪們衝出了城門,向着北面奔去.騎匪中的另一個首領劉大疤子策馬走到他身前,”老大,不如一把火燒了新祥吧?”
“嗯?”翟猛子瞪着他,”何必多此一舉?”
“明人自詡仁義之師,這城裡可還有千餘百姓,大火燃起,他們難道見死不救?如此一來,不是耽擱大把時光,就是要分兵救人,於我們可都是有利的.”劉大疤子嘿嘿笑着.
翟猛子點了點頭,”說得倒也有道理,你看着辦吧!”他兩腿一夾,策馬衝出了城門.
片刻之後,,新祥城中燃起了沖天大火.
一千五百騎匪便在這一片大火之中,向着北方疾馳而去.
距新祥城十餘里,三千餘人的虎賁營已經列陣而待,一排排的機弩隱藏於步兵陣列當中,這是騎匪們想要逃出新祥的必經之路,除了破開虎賁的陣列,他們無路可走,要麼就是上山,要麼就是渡水,這對於騎匪來說,都是死路一條.
遠處燃起了沖天的火光.
“將軍,是新祥城,這些狗賊,死到臨頭,還不忘造孽!”一名將領憤憤地道.
“殺了他們,什麼罪孽都消了.”簡放淡淡地道,馬鞭指着前方道:”佈置得怎麼樣?”
這名將領得意地笑了起來:”將軍放心,前面這片開闊地,便是騎兵的墳墓.有了這些佈置,再加上弩機,他們能有一小半人衝到我們陣前,就已經算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簡放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