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馬鑫擡頭看了看天上的陽光,從早上明軍發起進攻,現在太陽纔剛剛從東方爬起來一小半,明軍就已經打到了半山腰,擊破了他兩道防線.
山下的明軍似乎很執拗,就瞄準了北坡向他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猛攻,這讓他很詫異,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擔心自己佈置在其它幾個方向上的軍隊突然下山反擊,好幾次馬鑫都忍不住要這麼做了,但到了最後,卻又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陳紹威不是一個新手,這是一個有着豐富經驗的老將,他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之所以露出如此大的破綻,無非就是想吸引自己下山去攻擊他.
說不得此時山下,已經佈置好了一個陷阱等着自己跳進去吧!馬鑫冷笑起來,陳紹威表現得越是執拗,他便越是相信自己的判斷.
既然你要把北坡當成一個血肉磨盤,那我就成全你!他在心裡狠狠地道.
接下來的防線不能再失守了,再讓明軍攻破一道防線的話,他的部隊生存空間便會被進一步的壓縮,越向上,似乎便會守得越穩,也有更充足的兵力,但可以騰挪的空間卻也更小了.這麼多的兵力擠在一個小空間內,可不是什麼好事.
“反擊,調集兵力,將面前的明軍趕下去!”他厲聲道.
“馬將軍,我們在北面的力量只足以防守,沒有力量發起反擊了.”一名副將低聲道:”我們的傷亡很大.”
馬鑫沉默了片刻,的確,他的傷亡很大,他是第一次見着防守一方比進攻一方傷亡要大上許多的戰事.這裡面有着很多的原因,比方說明軍的遠程攻擊武器出乎意料之外的犀利,士兵的武器裝備遠勝己方,而更重要的是,士兵的戰鬥經驗.這纔是讓人最爲頭疼的事情.
自己麾下這一萬人,都是各地的郡兵集結而來的,要說沒有戰鬥力也不盡然,他們平時在剿匪之中也積累了不少的作戰經驗,因爲大秦的國土之上從來都沒有平靜過,但剿匪,平亂,畢竟與這樣大規模的作戰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模式,作戰強度也完全不同.
而山下的明軍,以前卻是虎牢邊軍改編而來的,那可是經常與齊軍作戰的虎狼之師,十萬虎牢軍,最終被明軍改編之後,只留下了三萬人,這三萬人,當然是精銳之中的翹楚.這些士兵對於這種烈度的戰爭,可以說是習已爲常,戰鬥的時候,不會產生絲毫的情緒波動.
這纔是兩軍之間真正的差距.雙方武器裝備之上的差距,或者可以因爲自己佔據着地理而抵消,但這種士氣之上的差別,戰鬥經驗的差距,就不是那麼好彌補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統帶的這樣的軍隊,是萬萬不能打逆風仗的,他們缺乏堅韌的精神,缺乏逆流而上的勇氣.所以他必須馬上作出反擊,在明軍立足未穩的時候將他們趕下去.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士卒們有更多的勇氣來與敵人對抗.讓他們認識到,他們面前的敵人與平素他們追剿的流寇並沒有什麼差別.只不過穿得更好一些,武器更好一些罷了.
陳紹威卯着勁兒往一個點兒上打,不斷地增添傷亡,或者正是在打着這個主意.他很清楚,只要擊潰自己的某一個點,或者就會引起自己全面防線的崩潰.
必須給他以迎頭痛擊!
“從其它幾個方向上先各調一個哨隊過來.”馬鑫沉着臉道.
山下,陳紹威看着山上的動靜,一直冷着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些許的微笑,對他來說,終算是達到了第一個目標,說實話,他還真擔心對方從另一個方向下山對他做出反擊,雖然他也做了一些佈置,但這些佈置是難以擋住對方傾力一擊的.
他賭的就是對方不敢下山.
現在看起來,他賭對了,對方果然是想在北坡之上,給他以迎頭痛擊.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加大對北坡的攻擊力度.我們要迫使對方不斷地往北坡增兵.”
陳紹威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離戰場不遠的地方,一小隊騎兵正在觀望着黃花山的雙方作戰.
“太冒險了.”楊致搖頭道,”陛下,這完全是孤獨一擲,是冒險啊,要是我在指揮秦軍作戰的話,此時我絕對會集中力量,從另一側下山,給對方本部致命一擊.”
樂公公也點了點頭:”是啊,這完全是顧頭不顧腚的打法啊!陛下,這陳紹威也是一員老將,怎麼如此冒險啊.”
聽着兩人的議論,秦風搖了搖頭,”這陳紹威賭性雖然重了一些,但考慮問題還算是比較全面的,這種在作戰的時候,考慮到對方的心理,士氣,兵員構成而不將眼光侷限在眼前這一點的將領,倒真是不多見.難怪他能從一介小卒一直升到虎牢軍中的重將,的確是有幾分本事的.”
楊致眨了眨眼,”陛下,你這是認爲他做得很對嗎?”
“殺豬殺尾巴,各有各的殺法.”秦風笑了笑,”至少陳紹威現在成功了,馬鑫沒有組織人馬下山反攻,而是在向北坡增兵,而這更是陳紹威想要的,看着吧,接下來,馬鑫就會陷入一個怪圈,大量的傷亡,然後不停的往北坡增兵,最終無法忍受這種添油式的打法,他會集結所有的兵力與陳紹威在北坡進行全面爭奪,到了這個時候,黃花山之戰便結束了.”
“柯鎮到現在都沒有出現.”楊致道.
“不錯,柯鎮麾下沒有多少人了,但可以肯定,他麾下的這些人,一定會是新三營和新四營最精銳的那一批.”秦風打馬往回走,”這裡沒什麼看頭了,咱們去紫荊山看一看.對了,樂公公,吩咐敢死營往這邊靠一靠,幫陳紹威一把.堅定馬鑫在北坡與陳紹威相持的決心.”
“是,陛下.”樂公公點頭道.
“陛下,這對於虎賁與羽林不太公平吶!”楊致猶豫了一下,道.
“什麼叫公平?什麼叫不公平?”秦風瞥了楊致一眼,淡淡地道:”第一,我已經看到了黃花山勝利的希望,如果能在一天之內拿下黃花山的話,對於萬縣城內年純鳳將會是巨大的打擊,黃花山一下,紫荊山也無法持久.第二,敢死營只是向黃花山方向作也戰術移動的動作,並沒有參與這場戰鬥,致於馬鑫怎麼想,那是他的事情.”
楊致張了張嘴,沒有再作聲.
“楊致,你啥時候也開始站隊了?”秦風淡淡地問道.
楊致搖了搖頭:”什麼站隊?只不過虎賁與羽林是咱大明的老部隊,又是野狗的部下,這新三新四營……”
“都是朕的部屬,大明的軍隊.”秦風策馬緩行:”楊致,你這種心思要不得呢.還說沒有站隊?”
楊致呆了呆,”倒不是,我現在是新一營的將軍,要說站隊,也會站虎牢新軍,只是,只是感情之上還是希望……”
“得了,得了,你的心思我曉得!”秦風一笑道:”你是不會站隊的,你很傲氣,但你這種想頭,還是要不得的.你站得更高一點看問題,就會得出不一樣的結論了.”
“陛下這是說我的境界低唄!”楊致有些不服氣地道.”可您也沒有給我更高的位置啊,現在我帶着新一營,就看着新一營這一畝三分地唄!”
秦風哈的一聲笑,不再理會楊致,徑自打馬前行.
大兵李大熊自然是不曉得上頭的這些動靜的,因爲現在的他已經是什麼都顧不得了.因爲是仰射,他現在不得不單膝跪地,擡高弩機頭,噠噠的聲音不停的響起,弩箭如潑水一般的射向上方,與他一起射擊的還有十數臺弩機,這些弩機共同織就了一片死亡的區域,讓前赴後繼撲上來的敵人倒在箭下.
但敵人太多了,增緩的敵人越來越多,最前頭的已經與步卒們攪合在了一起,不時會有秦軍突破明軍的防禦線,殺到他們的跟前.除了應付敵人,他們還得面對着頭上一輪輪拋射而來的羽箭,隆隆滾過來的擂木,自天而降的石塊,還有那些呼嘯而至的強弩弩箭.
李大熊覺得糟透了,因爲這一段時間,他的副射手已經死了,被一塊石頭端端正正的砸在頭盔之上,頭盔癟了,人也沒了氣兒.一個輔兵捱了一箭,眼見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就倒在李大熊的身邊不停的抽搐,可現在,沒有時間去救助他.他這個弩機組,只剩下了他和一個裝填兵.
但他又覺得自己運氣還算不錯,因爲這片刻功夫,他便看到至少三個弩機組被敵人的強弩瞄準之後給擊中,連弩機帶人,都散了架.
他還活着,還在給最前沿的士卒提供着源源不絕的支援.而這一切,都源於他最早選擇的這一塊陣地,那塊燒得焦黑的石頭,爲他最大程度的提供了保護.最險的一次,便是一根骨碌碌滾過來的擂木被這石頭一墊之後凌空飛起來,就從他頭頂上方飛了過去,然後將他身後支援上來的士卒壓倒了好幾個.
眼裡沒有了其它,戰爭的喧囂在這一刻似乎都已經離他遠去,眼睛之中能看到的只是前方那些晃動的土黃色身影,耳朵裡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弩機噠噠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