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牢房裡滿滿當當的都是來自明國的商人.他們中有來自大明豪族的人物,也有一般的商戶,但更多的,還是一些敢於冒險的小商人.
原本在雍都,即便都是明人,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高等的自然是出入權貴富豪之家,一般的往來的也都是中等商戶,最底層的,卻是往來與明秦之間,做一些買低賣高的生意,從中賺一些差價.
不過此刻,階級的鴻溝已經被抹平,大家一樣的都成了階下囚,甚至那些原本的高門大戶的人還額外吃了一些苦頭.
此刻被大家圍在正中間的一箇中年人,曾經是他們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一個,他來自沙陽田家,在雍都經營着一家豪華酒樓,能在他這家酒樓裡用餐的,無一不是秦國的高官顯貴,正所謂往來無白丁,平素也是明商在雍都的代表人物.
不過也正是因爲他的這個身份,在秦皇馬越下令逮捕所有在雍都的明人的時候,他的這個身份,並沒有起到任何的保護作用.反而成了首當其衝的一個.沙陽田家的當家老大在明國是個什麼身份,秦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一遍遍的拷打,折磨,等到最終確認這個人的確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的時候,他已經遍體鱗傷了,丟到這個牢房裡,差不多就只剩下了一口氣.本來胖乎乎的身體,幾乎已經瘦脫了形.
或者在平時,這位田氏家人也是高高在上的瞧不起那些做些倒賣生意的普通明人,但到了牢中,卻正是這些人,省下自己那一點點清水粥,用自己的體溫,生生的將他的生命從死亡線上一點一點的拖了回來.
雖然情形還是不太好,但比起最初的時候,已經好了太多,至少在大家看來,暫時是沒有性命之憂了.
天氣越來越冷,大家將這個田氏族人圍在了正中間,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着那無孔不入的寒風.
做這一切,並不因爲他是田氏族人,只不過是因爲大家都是明人而已.
“我們沒救了.”他悲哀地看着周圍一個個虛弱無比的國人,”不是餓死,就是凍死,或者被人殺死.”
絕大部分人都沉默無語,到了這個地步,大家的確已經絕望了.
最外圍的一個漢子卻回過頭來,雖然也一樣餓得脫了形,但一雙眼睛,卻仍然炯炯有神:”大明不會不管我們的,皇帝陛下一定會想法子救我們的.大家不要泄氣,一定要挺住.”
田氏族人虛弱的笑了笑:”兄弟,不可能啦,怎麼救我們?派一支軍隊潛進雍都來,別說不可能,就算有這種可能,那也只能是送死.”
“大明擊敗了秦國,我們就能活下去.”有人大聲道.
“如果大明擊敗了秦人,我們死得更快!”田氏族人苦澀地道:”秦人一定會拿我們來泄憤,他們打不過我們的軍隊,就會來砍了我們的腦袋泄憤.就算現在我們的大軍到了雍都,也來不及救我們.”
“死我倒是不怕.”另一個人幽幽地道:”我啊,其實最怕的就是咱們大明的軍隊到了雍都之外,這些該死的秦人卻將我們押上城頭去威脅我們大明的軍隊.要不然,實在解釋不通他們爲什麼還這樣吊着我們的命.”
“這很有可能!”田氏族人低聲道.
“兄弟們,老鄉們.”最外圍的一個漢子沉默了片刻,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咱們可不能成爲咱們大明的累贅,到了那時,大家可別怕死,自己尋個了斷,跳城也好,撞牆也好,往秦人的刀上撞也好,總之,別丟了咱們明人的臉.”
“左右都是一個死,有什麼好怕的.我可不會讓秦人拿着我們來威脅大明軍隊,不過能看到大明軍隊圍了雍都,死了也暢快啊.就算咱們死了,大明軍隊也會替咱們報仇的,你們說是不是,咱們只不過早死片刻而已.”
大牢裡立時傳來一片附和之聲.
短暫的沉寂之後,一陣低泣聲卻又傳了出來:”可是,我真是不想死啊,我去年才娶了一個婆娘,今年得了一個小崽子,這一死,他娘兩個,可就要受苦了.”
“我家裡還有老爹老孃呢!”
悲哀的情緒,緩緩的在牢裡傳遞.便連最外圍先前那個一臉豪邁的漢子,此刻也是默默的垂下了頭,呆在這裡的,又有誰是無牽無掛單身一人的,誰沒有親人正在遠方日思夜想?
如果能不死,誰願意去死?
深深的牢獄之中不知日月,更不知外面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情形.
而此時,一隊打着大明旗幟的使節,卻在秦兵的衛護之下,緩緩的走進了雍都的城門.
太子馬超高據在大案之後,冷冷地盯視着站在他面前的大明使節.
“想來勸降嗎?這種主意就不用打了,大秦還有雄師數萬,還有雍都數十萬子民,絕不會不戰而降.”
使節微微一笑,躬身道:”太子殿下,外臣此來,並非是爲了勸降.”
“那你此來是爲何事?”馬超倒是有些奇怪了.現在秦國皇室唯一能控制的便是這雍都以及外圍的幾座衛城,可以說已經是山窮水盡,別說是下面的臣民,便是馬超自己,也知道獲勝的希望極其渺茫,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利用雍都高大的城牆嚴防死守,竭力的將時間拖下去,也許堅持到最後,這世上格局便會又有一些新的變化,齊國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明人併吞了秦國嗎?齊人現在的確是內部存在不小的問題,但他們的皇帝正在着手解決這些問題,一旦讓齊皇騰出手來,必然會出手干涉.到了那時,秦國或者會迎來轉機也說不定.
“外臣此來,是爲了我大明在雍都被抓的那些百姓.”明國使節道:”他們只不過是一些平民百姓而已,兩國相爭,勝敗各安天命,但這些普通的老百姓,卻不該無辜受累.”
“無辜受累?”馬超仰天大笑:”明人入侵我大秦,莫非我大秦的百姓就是有辜不成?”
大明使節微微一笑:”好教太子殿下得知,那些入我大明的秦國子民,現在都過得很好,吃穿無憂,樂不思秦.我想以太子殿下的耳目,對這些情況,不會不知道吧?現在我大明的糧食正源源不絕的運往那些剛剛歸順我大明的地區,即便是乞丐,也能每日吃上一頓飽飯.而且以後也會越來越好.”
馬超看着這個使節,臉色漸漸的漲紫.
“既是敵對,我大秦憑什麼放了這些人回去?讓他們回去又與我大秦爲敵嗎?”
“他們只是一些普通人而已.”明國使節搖了搖頭,”殿下難道連這些人也怕,也擔心嗎?那又如何應對我大明的虎狼之師呢?”
“本太子準備將這些人殺了祭旗,以堅我大秦子民守衛雍都之決心.”馬超獰笑着道.
“屠殺弱者,不會讓你們更有勇氣,只會讓你們更有窮途末路之感.”明國使節肅然道:”太子殿下,此智者不爲也,這些明國商人,於你們毫無用處.也絲毫威脅不了我大明進攻雍都的決心.”
“既然如此,你們又何必在意這些人的性命?”馬超冷笑.
“我大明皇帝仁慈,不忍見大明百姓受此無妄之災,而我大明,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子民,只要有一絲可能,我們就會盡力營救他們.好教太子殿下得知,此來我大明並沒有想空口白牙的將這些人帶回去,我們願意贖買.”
“你覺得我們在乎錢麼?”
“那太子殿下在乎糧食麼?”明國使節胸有成竹地道:”據我們所知,雍都原本有三大倉,儲備着至少兩年的糧食,但這一次,貴國集齊二十萬大軍出擊虎牢,這三大倉卻是沒有再剩下多少了,哪怕貴國退守雍都之後,馬上收繳民間所有存糧,但試問,雍都數十萬軍民,這些糧食又能堅持多長時間?我們大明願意拿出糧食來換回這些大明商人.”
“拿糧食換?”馬超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對方,”莫非你們還想在這些糧食之中下毒來害我們不成?”
明國使節大笑起來:”太子殿下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雍都已是我大明掌中之物,既然可以堂堂正正的拿下,又何必使這些鬼魅技倆,而且是絕不可能成功的拙劣之法.太子殿下,一個明國人,我大明願意拿二千斤糧食換回來.”
“一個一萬斤還差不多!”馬超冷笑道.
“太子殿下,這不是做生意.”明國使節淡淡地道:”陛下雖然想換回這些俘虜,但前線指揮作戰的大將軍可都不大樂意用大筆的糧食來換人.二千斤糧食,已是極限,這些人被你們關在雍都,只是你們的負擔,絲毫幫不了你們什麼,我大明軍隊一旦發動,也絕不會因爲這些人的性命就止步不前.現在您還能一個人換二千斤糧食回來,再往後,可一粒糧食也換不回來了.”
馬超死死的盯着對面的這個明國使節,怒火一陣陣的往上冒,直想抽出刀來,將這個人一刀兩斷.
但這又有什麼用呢?這人只是一個小小的校尉,即便殺了,又能有什麼作用?
“好,好得很,一個人二千斤糧食,換了.”他一字一頓地道.
“太子殿下果然是明智之人,既然如此,還請殿下請快統計一下還有多少明人活着,也好方便我們準備糧食.”使節微笑着道.
緊閉的大牢門轟然打開,擠在一齊的囚犯們無力的擡頭,看着那火把映照之下正穩步走來的一個人,那一身大明軍隊的制服,讓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明國使節看着這些人形骷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正容向所有人行了一禮:”大家受苦了,還請大家堅持數日,我便能帶大家回家了.”
大牢之中先是一陣陣的沉默,片刻之後,雷鳴般的歡呼聲響了起來,所有人都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吼叫着.
“大明萬歲!”
“皇帝陛下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