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容納數萬人的大校場是用三合土輾壓而成,再在上面鋪上了一層碎石子,即便是下雨,這個校場也不會有絲毫的泥濘,但在酷熱的暑天,在這上面訓練,就是一件要人命的事情了。四周光禿禿的,沒有一點點的蔭涼,火辣辣的陽光直直地照射在校場之上,每一顆石子都似乎被大火炒過一般,粒粒滾燙。
這樣的天氣,實在不適合戶外運動,但在校場之上,現在卻黑壓壓的站着一個個的方陣。全副武裝,頂盔帶甲,手執長矛,大刀,肅然挺立。
汗水如同雨線一般從頭盔之下,從臉郟之上源源不絕地流下來,啪啪的嘀在地上,卻又瞬間化爲一股股蒸騰的霧氣,在炙熱的陽光之下頃刻之間消失無蹤。
不時會有人直挺挺的倒下了,場邊立刻便有人跑過來,將昏倒的人拖到一邊,一碗綠豆湯灌下去,再卸去衣甲,用冷水擦拭着身子。
如果從遠處看過來,不論是誰,都會讚一聲這支軍隊的軍紀如鐵,但如果走近來,便會驚訝的發現,這支軍隊,居然便是以前的安陽郡兵。
剪刀接手安陽郡兵,在安如海三個月要抽調一支三千人的部隊的死命令之下,剪刀的魔鬼訓練隨之而來。在訓練之前,郡兵之中所有的隊長以上的軍官盡數被調走,現在這支軍隊,只有一名軍官,那就是剪刀,安陽郡兵統領。
一份份空白的,蓋着西部邊軍統帥印章的任命書被剪刀貼在一塊木板之上,便立在校場的一側,所有的郡兵列隊走過那裡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們,旁邊,是剪刀發佈的告示,三個月的訓練結束,所有的軍官將從訓練之中脫穎而出的人中填充。
這一個個空置無人的官帽在等待他的主人,這讓郡兵之中不少人爲之眼熱,而校場的另一側,還有讓他們更恐怖的東西,那裡林立着一根根高杆,杆子的頂上,掛着一個個人頭,有的已經高度腐亂,陣陣惡臭不停地散發開來,而有的,卻還在嘀嘀噠噠地向下滴落着鮮血,那些杆子上面的石子,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新來的郡兵統領是一個惡魔,這在郡兵之中已經是公開的共識,現在,這個惡魔正站在他們的面前,與這些士兵比起來,剪刀身上穿戴的仍然是他在敢死營的那一套甲冑,頭盔的面罩拉了下來,無從看到他的表情,但從他身上流下來的汗,卻並不比前面方陣之中的士兵少。
他不動,便沒有一個人敢動。
校場之上,安靜得能聽到所有人粗重的呼吸之聲。
透過面罩,看着這支已經煥然一新的軍隊,剪刀滿意之極。郡兵之爛,並不在普通的士兵,而是在那些前來踱金的軍官,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一顆老鼠便能壞了一鍋上好的湯。所謂的上樑不正下樑歪,連軍官都不能嚴格要求自己的時候,下頭的士兵又怎麼可能是一支有戰鬥力的部隊呢?
那些軍官剪刀惹不起,只能要求安如海將他們調走。剩下的這些人,剪刀便沒有了什麼顧忌,雖然以前留下的那些壞習慣仍在保持着一些慣性,但在雪亮的屠刀面前,很快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剪刀很清楚,自己這個郡兵統領,只不過是這一次叛變所得到的酬勞,以後還能如何,便只能靠自己了,自己沒有後臺,沒有背景,而且名聲並不好,他能從安如海的眼中看到這位現在的西部第一人對自己不加掩飾的嫌棄,是的,一個叛徒,沒有人會喜歡。不過雖然與安如海打得交道不多,但僅憑着幾次的接觸,剪刀便基本摸清了這位統帥的性子,他或者很討厭自己,但只要自己表現出出衆的能力,讓他覺得自己有價利用的價值,自己便能安安穩穩地呆在這個位置之上。
能靠的便只有自己的努力了。看着眼前這支已經煥然一新的部隊,剪刀暗自想道。安如海現在正是虛弱的時候,只要自己能源源不斷地爲他輸送合格的士兵,自己在他心目之中的地位會越來越重要。
西部邊軍要重建,首要的便是要有虎賁之士。
練兵,練兵!剪刀剛剛昂揚的心情卻又一下子低落了下去,他的練兵之法,都是跟着秦風學的,他的一身本領都是在敢死營的練就的,現在敢死營卻沒有了。
“秦老大!”他低低的呻吟了一聲,“如果不是你沒了,我絕不會背叛敢死營的。沒有你的敢死營,還有什麼意義!”
手微微有些發抖。秦風是沒了,但舒暢還在,而且,敢死營的復仇已經開始了,一個九級的高手,每每想到這個,剪刀心裡便有些發涼,如果這樣一個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根本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好在,安如海還在城中。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擡起手來,緩緩地掀起自己的面罩,掃了一眼所有的士兵,舉起了手,在空中用力一揮,然後轉過身來,大踏步的離開了校場。
隨着剪刀的離開,校場之上傳來了稀里嘩啦的一陣陣甲葉相撞的聲音,絕大多數士兵在這一瞬間,全都癱在了地上,剩下的極少數,也是拄着長槍,彎腰不停地喘着粗氣。
今天他們運氣不錯,比平常的訓練量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脫下盔甲,剪刀走出了軍營,身後,跟着足足二十人的衛士。當然,他清楚,這些人是根本保護不了他的,他們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在刺客出現的時候,用他們的身體和生命爲自己爭取一絲逃命的機會而已。
現在他的身份與以前大不一樣,在敢死營時,他想進城,還得換上便服,可現在,他在安陽城中擁有了一幢大宅子,這幢宅子,本來以前是楊義的。不過現在楊義已經挺屍了。
當然,他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住,他的父母被內衛從秋水城送了過來。現在宅子裡除了他們三人,還有從楊義原先的家人之中選取的十來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僕人丫頭侍候父母。可縱然如此,在那幢大得有些過份的宅子裡,依然顯得極其冷清。
剪刀這一輩子一直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他的爹孃,因爲他的衝動,爹斷了雙腿癱瘓在牀,母親哭瞎了雙眼,兩老在秋水城苦苦捱着日子,在敢死營的時候,剪刀努力學習,奮勇作戰,直想着早日能洗白自己,然後回到父母的身邊。
現在他做到了,雖然過程並不光彩,但能讓父母過上安穩的,幸福的日子,是他現在唯一的安慰。
爲了這個,其它所有的仇恨,憤怒,他也覺得值了。
走進硃紅的大門,越過長長的廊道,走到後面一個小小的院落,兩位老人住進宅子之後,寬敞高大,富麗堂皇的主屋,他們是怎麼也不住,說是住不慣,最後自己選了這個小小的院子,這裡,原本是楊義的一個管家居住的地方,就是這樣一個小院,兩人也覺得太奢侈了。拗不過二位老人的剪刀,也只能隨了他們的意兒,自己在這個小院兒裡,也準備了一間臥室。
走到小院門口,揮了揮手,隨行的二十名衛士立刻四散到了周圍,剪刀在門口停頓了片刻,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面龐,露出了一絲笑容,伸手推開了房門。
“爹,娘,我回來了。”他語氣歡快的喊着,揹着手,昂首闊步走進了院子,活脫脫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安陽城外,帽兒山上,迎來了兩個遠道而來的人。
“當初我們便是在帽兒山駐紮。”看着秦風大步走在前方,嫺熟的避過一個又一個的陷阱機關,跟在他身後的舒暢低聲道。“這些東西,也就是那個時候佈置的。那時候,我們面對的是十幾萬人的西秦人,本來以爲活不下去了,但沒有想到,西秦主帥卞無雙並沒有進攻我們。讓我們僥倖活了下來。”
停頓了一下,舒暢苦笑起來,“當然,現在這一點也成了我們的罪狀。在老百姓們看起來,這事兒的確是不合常理。對了,當時卞無雙還派人給你送來了一封信,上面寫着,你欠他一個人情。”
秦風腳步不停,繼續向着山上爬去,邊走邊道:“卞無雙的本意只是想搶掠安陽郡,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與敢死營火拼一場,與他來說並不划算,不過他這個人情我仍然記下了,我會在將來的某個時候還他的。還有鄧樸,我也欠他一個人情,呵呵,說來也真是可笑,我居然欠了我這麼多年的敵人好幾個人情。”
“馬猴說小貓夫人和兒子的墳墓就在這上面,去看看吧,拜祭一番,可惜了,是一個好女人吶!”舒暢嘆息了一聲。
兩人腳步沉重地爬上了山頂,一處朝陽的坡上,兩人看到了那座墳墓,石碑之上,紫黑的字跡顯得格外顯眼。
“看來是小貓用自己的血寫的。”站在墓前,舒暢雙手抱拳,長長一揖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