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的暴雨,使得蒼江江水暴漲,原本清澈的河水變得昏濁,一改往日溫柔的形象,帶着隆隆的吼叫聲自上游傾泄而下,兇猛地衝撞着江堤,江堤之下原本密密麻麻的防洪林,如今只餘下一些樹梢還在水面之上,悽惶地東搖西蕩。
雨仍然在下着,不像前幾天那樣兇猛,細細縷縷地隨着微風飄浮,看着不大,卻會讓人感到黏黏乎乎,十分的不舒服。
越國都城越京便位於蒼江之畔,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千年之前,李清大帝一統天下,設越京都督府,以控制東北方向連綿不絕的廣大山區。在這些山區之中,分佈着大大小小數十個民族,民風彪悍,好勇鬥狠,一言不合,便即拔刀相向,部族之中的械鬥直如家常便飯,在大唐建立之前,這裡的山民招安,造反便猶如過家家一般隨意。給他們一些甜頭,他們便宣佈歸順朝廷,一旦有一點不能滿足他們的的意見,立即便會翻臉。
即便以李清大帝當年之能,也拿他們沒有什麼太多的辦法,去打?太不值當,廣袤的山區便是他們天然的隱身所,人去得多了,他們收拾收拾,往大山更深處一躲,你根本無可奈何,人去得少了,這些山民部族之間便會縱橫連合,在大山之中設下一個又一個的陷阱,讓進山剿滅他們的軍隊一去不復返。
從古到今,他們似乎都是法外之地。
當然,李清大帝顯然與以前所有人都不同,他採取了一條異乎尋常的策略,設立越京都督府之後,當時的大唐制條了一條延時長達百年的治理這片土地的策略。先是示之以好,與山民部族建立起了良好的關係,第二步便是引誘他們下山,先從部族頭人的子弟着手,山下的花花世界自然不是枯燥的山中生活能比,而爲了讓越京有着更好的吸引力,當年的大唐對於越京可是下了血本。第三步,便是教化,大量的讀書人被派往越京,免費地開設學堂,免費地教山民子弟讀書,識字。
這一條耗資無數,歷時近百年的國策,在李清大帝離開這個塵世的時候,終於取得了當初他所希望的成果。絕大部分的山民部族下了山,離開了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因爲山外,能給他們更好的生活,而且他們的子弟在接受了大唐的教育之後,也不願意再回到山中。
山外的世界更加多姿多彩。
絕大部分的山民部族下山,剩下的仍然頑固不化,堅守着部族特點的山民部落再也不成氣候,而且,有了那些下山的山民的收導,更多的熟悉大山情況的山民子弟進入軍隊,也使得這些固守大山的部落在與大唐的衝突之中屢戰屢敗,幾近滅族。
越京雖然地處東北,遠離中原繁華區域,但其城市規模,文教武功,卻並不輸給中原的任何一座中心城市。
百餘年前,曹氏篡位,時任越京都督府都督吳秀山趁勢而起,自立爲帝,在隨後的與齊國的戰鬥之中,依靠着與秦楚聯手,迫退了齊氏,在隨後的幾十年中,越,秦,楚三國始終結成聯盟,共同對抗齊國,最終迫使齊國承認了他們的地位,四國分割大唐的天下格局,就此形成。
四國之中,越國因爲國土的近半部分都是山區,而最富裕的平原地區,卻又偏偏與齊國接壤,幾十年下來,戰火不絕,無法得到休養生息,國力始終在四國之中穩穩位居末位,但作爲抗擊齊國的鐵三角之一,越國卻又有着極其重要的地位,近百年以來,看似危若累卵,卻始終屹立不倒。
百年後的今天,越國終於第一次感受到了滅國的危機。
秦國遭遇百年以來最大的旱災,楚國老皇病死,兩國國內都是風聲鶴唳,局勢緊張之極,齊國皇帝曹天成敏銳地抓住了這一百年難遇的時機,悍然再一次發動了對越戰爭。
齊國不需要準備,因爲立國百年以來,這個國家的每一任皇帝,都無時無刻不在做着一統天下,重複昔日大唐雄風的美夢,所以齊國向來便是準備着隨時走上戰場,以一抵三,卻讓三國都不得不採取守勢,可見齊國之強勢。
隨着齊國皇帝曹天成的一聲令下,以親王曹云爲統帥的齊國大軍跨越邊境,突襲越國,越國對形式的危急估計不足,一觸即潰,靠近齊國的富饒的平原地區,如今已經幾乎喪失殆盡。失去這片地區,對於越國的國力,是一次致命的打擊。
就在越國朝野一片哀鴻之時,迅猛推進的齊國軍隊卻突然放緩了腳步,而停戰的條件也隨之傳到了越京。
越國必須撕毀與秦楚的聯盟條約,取而代之宣佈與齊國結盟,割地,賠款,派質子前往齊國都城長安。
在無力抵達齊國兵鋒,秦楚又自顧不暇,無法救援的條件之下,越國的主和派佔據了上風,決定簽定與齊聯盟條約。
條約簽定最核心的一條便是越國將不得在齊越邊境駐紮大軍,所有軍隊,都必須調往秦楚邊境。而作爲回報,齊國會將佔領的越國土地的一半,退回給越國。
此條約一經爆出,立時朝野大譁,特別是主戰派反應強烈,如果答應齊國的條件,這便等於將自己的脖子洗得乾乾淨淨伸在齊國的屠刀之下,齊國想什麼時候砍,就會什麼時砍。越京在東部平原與北部山區的交界處,如果這片區域不駐軍隊,則齊國大軍隨時都可長驅直入。
如此苛刻不平等的條件也讓越國皇室猶豫不絕,而就在主戰派眼看着就要重新奪回上風的時候,曹雲的大軍再度出擊,十日之內,連下十城,兵鋒距越京只有不到百里。
軍事上的連戰連敗,終於成了壓垮主戰派的最後一根稻草,越國皇帝吳鑑決定答應齊國的條件。而此時,齊國的新條件卻又不期而至。
新條件要求越國朝廷斬殺主戰派,曹雲甚至開出了詳細的名單。
名單的第一個,便是越國將門世家,洛氏家族。作爲主戰派的首腦人物,洛氏家主洛寬執掌兵部,家中子弟多在軍中,洛一水更是齊越邊境最大的關隘昭關的主將,身統數萬大軍。雖然現在連戰連敗,但現在卻仍然在齊軍對面,不斷地聚攏潰兵,組織抵抗。齊國爲了給談判營造一個良好氛圍的這一段時間,給了洛一水寶貴的時間,他居然在齊人的眼皮子底下,又聚攏了在前線被陸續擊潰的五萬越軍,成爲了擋在齊人面前的一塊極煩人的絆腳石。
這一次洛一水吸取了前面戰敗的教訓,眼下的越國軍隊,根本無法正面對抗齊軍,帶着這五萬軍隊,洛一水邊戰邊退,雖然仍在不斷地丟失城池,但卻有效地保存了自己手中的實力,這讓齊國上至皇帝,下至統帥曹雲都極爲惱火。
齊越兩國征戰百年,兩國之間積怨甚深,如果讓洛一水這樣再幹下去,只怕他聚攏的人會越來越多,這對齊國的大戰略會形成極強的幹攏,影響到齊國下一步對楚國開戰的時機。齊國可不想在與楚開戰的時候,身後還有一個強硬的越國主戰派手統大軍,時刻威脅齊國。
可洛一水也是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將,現在又變成了一個滑不溜手的傢伙,在正面戰場之上擊敗他容易,但想要全殲他的軍隊,卻是不可能。既然如此,便讓越國的主和派來收拾他吧。
在齊國軍隊的威脅之下,在國內主和派的不斷逼宮之睛,越國皇帝吳鑑終於妥協,越京城開始了大規模的清洗,以洛寬爲首的主戰派被一鼓拿下。
宮廷侍衛已經帶着聖旨直赴洛一水的營地,他們將直接奪權便將洛一水就地斬首,而在越京城,對洛氏一族的最終處置也已經下達,在齊人使者的壓力之下,洛氏將被滿門抄斬。
今天這個陰雨菲菲的日子,便是洛氏一族在這世上最後的一天。
蒼江堤岸之上,有一處寬廣的石砌平臺,平臺邊緣遠遠地探出堤岸,平臺之下,便是蒼江江水。這裡,可不是蒼江的觀景平臺,而是越京專門用來處斬犯人的行刑臺。
堤岸之下,早已經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數之不清的越京百姓,洛氏是一個古老的家族,與皇室吳氏一齊,早在大唐時代便定居於此,多年以來,一直是越國享名着著的將門世家,在越國百餘年的歷史之上,洛氏一族戰死疆戰的人不計其數,深受百姓愛戴。
忠臣自古難有好下場,洛氏的下場,似乎又在印證這一定律,看着高臺之上被劊子手按着跪於地上的洛氏一門,觀刑人羣之中,傳來了隱隱的哭泣之聲。
滿門抄斬,上至白髮蒼蒼的老者,下至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今天都將魂斷行刑臺。洛寬跪在最前方,他的身下,便是滾滾涌動的蒼江水,他依然倔強地昂着頭,不屈地盯着監斬的越國左相張寧,越國的主和派首領。
“越國會亡於爾手。”他梗着脖子,厲聲吼道。“洛氏雖亡,但大越對齊國的抵抗永遠也不會停止,張寧,你是越國的罪人,你會遺臭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