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郡,昌渚,馬王集。
在樊小妹居住的那個小院子中,孔連順將盤子裡最後一筷子青菜挾起來送到嘴中,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好半晌才意猶未盡地放下了筷子,一邊坐着的樊小妹立即奉上了一杯清茶,看着桌上四個被吃得乾乾淨淨的盤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小妹的手藝是愈發的好了。”孔連順讚道。
“孔大哥這是睜眼說瞎話呢,你那酒樓我也不是沒有去吃過,大廚的手藝可比我強多了。”樊小妹笑彎了眼睛。
“真不是說瞎話,你是不知道啊,開了這麼多年的酒樓,那裡面的飯菜,可是真得吃膩了,不瞞你說,有時候啊,面對着一桌子的美味佳餚,我情願抱着一個紅薯啃幾口。還是你這樣的家常飯菜最是意境悠長啊。吃了輩子也吃不膩的。”孔連順很認真地道。
樊小妹一下子紅了臉,看着孔連順道:“只要大哥喜歡,便是爲你做一輩子也是無妨的。”
孔連順一怔,看着樊小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從長安將樊小妹接回來開始算起,他與樊小妹在一起相處了差不多有半年了,這個女子雖然命運多舛,但不管是本人的姿容,還是心底裡那一份善良,都是上上之選。她對自己的傾心,自己又不是木頭人,怎麼會一無所知?不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在長安還有老婆孩子,自然是不可能娶樊小妹的。更重要的是,在內心深處,他是真把樊昌當朋友的,也就順帶着將樊小妹看成了自己親妹妹一般的人物。遠離家人,生活在朝不保夕,有今日沒明天的日子裡,孔連順其實異常地渴望親情來撫慰他的內心。這也是他沒事就經常來與樊小妹聊天的原因所在。
“小妹,我......”孔連順露出了爲難的神色,站了起來,搓着雙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樊小妹垂下了頭,臉上紅暈褪去,變得有些蒼白起來。“孔大哥,你別說了,我知道的。小妹我是個不乾淨的人,怎麼能配得上你這樣的好男兒!”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孔連順兩手亂搖。樊小妹卻是擡起頭來,看着他嫣然一笑,雖然她在笑着,但眼眶裡蓄積的淚水,卻讓孔連順看得心裡發疼。
但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樊小妹。
樊小妹將四個空盤子收到了一起摞着端起,一邊往廚房裡走去一邊道:“孔大哥,你先喝茶,我去清洗一下。”
孔連順點了點頭,木木然地坐了下來,看着樊小妹的背影,腦子裡卻一下子浮現出了樊昌的身影。
他已經把樊昌賣了,現在的樊昌,說不定正在齊國軍隊的包圍之下苦戰,甚至於已經戰死在沙場之上了,可他的妹妹,現在卻還將自己當成親人,當成了最可以信賴的那樣一個人,孔連順突然有些痛恨起自己來了。
他將頭擱在椅背之上,無神地看着頭頂的椽子瓦片,這他孃的都過得是什麼日子啊!希望這一次立下大功之後,鬼影能夠同意讓自己回去,否則不管是樊昌回來還是再也回不來了,自己只要看到樊小妹,內心深處都有有那種刻到骨子裡的愧疚。
眼不見爲淨,耳不聽爲寧。把頭埋在沙子裡裝聾作啞,或者是自己最好的選擇了。
一盞茶喝乾,孔連順站起來準備離開,快到晚餐時間了,好運來酒樓將會迎來一天生意之中的最高峰期,他必須回去照看着了。而樊小妹也似乎是算準了時間一般地從廚房內走了出來,雖然她刻意地有些隱忍着,但孔連順卻仍然看見了她的雙眼有些發紅,顯然,她躲在廚房裡偷偷地哭過。
在心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只能硬着心腸裝着沒有看到。
“孔大哥要走了嗎?”
“嗯!”孔連順點了點頭:“今天有幾個齊國的大客商與咱們大明的生意夥伴談事兒,我得親自去照應着一點。”
“那我送您出門。”樊小妹小聲道:“明天還過來吃飯嗎?”
孔連順本來想拒絕,但看着樊小妹小貓一樣乞求的眼神,終是沒有硬着心腸說不來。“來的,還來的。”
“好,那我弄好了飯菜等着你。”樊小妹笑逐顏開地道。
兩人並肩往門口走去,樊小妹剛剛伸手接觸到門閂,大門卻突然被敲響了。
“是哥哥回來了嗎?”樊小妹大喜道。
“不可能是的。”孔連順斷然否定地道:“如果是樊兄弟,此刻早已經扯着嗓子吼了,哪裡還會規規矩矩的敲門呢?”
“也是!”樊小妹略略有些失望,伸手取下門閂,拉開了大門。
門檻外,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揹着雙手,看着樊小妹,笑容可掬。
“請問您找誰?”樊小妹落落大方地問道。這裡是馬王集,不但有軍隊,還有監察部的監察官員,刑部的武裝捕快,治安一向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找孔老闆。”漢子笑吟吟地指了指孔連順。
聽說是找孔連順的,樊小妹便將身子側開,讓出了身後的孔連順。
孔連順看着對方,有些驚訝,他並不認識這個人。
“請問您是?”他拱拱手:“在下正是孔連順,好運來酒樓的掌櫃。”
漢子笑道:“孔老闆,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呢。不過過了今天,你對我就會很熟悉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烏正廷。”
孔連順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整個人一下子搖搖欲墜起來,一邊的樊小妹見狀,趕緊伸手扶住孔連順。
“孔大哥,你怎麼啦?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烏正廷嘿嘿一笑:“樊小妹,樊昌的妹妹是吧?這位孔老闆不是身體不舒服,他是事發了,被嚇得。”
孔連順一手扶住門框,勉力讓自己站穩。他沒有見過烏正廷本人,但這個人的大名他卻是多次聽過的,以前秦厲也跟他說過,這個人是大明國安部的一個頗爲厲害的角色。他找上了自己,還能有什麼別的事情?自然是自己的老底兒已經被人摸清了。
“孔大哥是好人,你們是什麼人?趕緊離開,不然我喊人了,告訴你們,我哥哥可是大明的將軍,這街上到處都是捕快。”樊小妹扶住孔連順,大聲威脅道。
烏正廷大笑起來,玩味地看着樊小妹,“樊小姐,你問問你身邊的這位孔掌櫃,看看你大聲叫起來,有沒有什麼效果?”
孔連順勉力站直了身子,看着樊小妹,衝着他搖了搖頭:“小妹,對不起。”
“孔大哥,你爲什麼要對我說對不起?”樊小妹有些驚慌,“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烏正廷揮了揮手,身後黑暗之中走出兩個身穿黑色制服的人,一左一右地將孔連順夾到了中間。
“樊小姐,我們是國安部的。這位孔老闆是齊國的奸細,現在事發了。”烏正廷收斂起了笑容,正色地道。
“不可能,孔大哥怎麼會是齊國奸細?”樊小妹臉色也變得慘白起來,連連搖頭,“他是一個好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對於你來說,他或者是一個好人。但是樊小妹,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是想借着你的事情拉近與你哥哥的關係,從而從樊昌哪裡得到我軍的很多重要情報。”烏正廷道:“而且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的哥哥這一次的出征行動,已經被你眼中的這個好人出賣了,現在他們是生是死,我們都不能確定。”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樊小妹連接倒退幾步,搖着頭,身形搖搖晃晃。烏正廷拍了拍手,黑暗之中又冒出來兩個人,走進了小院之中,卻是兩個身着制服的女子。
“這段時間,你們就呆這裡,好好地陪着樊小姐吧,不許無禮。”烏正廷吩咐道。
“是,大人。”
烏正廷轉過身來,看着孔連順:“請吧孔老闆,我想我們會需要很多的時間來好好地談一談了。”
孔連順頹然地點了點頭。被兩名衛兵挾着,幾乎是腳不點地的向着外面的一輛馬車行去,在上馬車的那一瞬間,他回過頭來,看向樊小妹,而此時,樊小妹也亦然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眼神之中透露出來的不解,震驚,憤怒,傷心夾雜在一起。
“小妹,跟你大哥說一聲,我孔連順對不起他啦!”孔連順突然喊了起來。
樊小妹無力地垂下了頭,嗚嗚的哭泣了起來。
越京城,田康仰頭看了一眼田真府第那金壁輝煌的大門和匾牌,稍微停頓了一下腳步,便又大步走上前去。片刻之後,大門打開,田府家主田真親自迎出了門外。
“田大人,今日怎麼到我這裡來了?”田真笑吟吟地道。
其實真算起來,最早的時候,田康算是田氏的家奴,一直受命潛伏于越京城。但因爲中間的一些事情,田康與田氏決裂,從而過起了隱姓埋名的生活,直到田康遇上了秦風。時過境遷,十餘年的時間過去了,田康現在卻已經成了田真的頂頭上司了。
田康自己都是感慨萬千,更何況田真本人了。
兩人除了公事,私底下基本上沒有往來,更別提登門拜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