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美麗的肥皂一旦爆裂開來,露出內裡醜陋不堪的真實面目之後,所有人便被從雲端打落到塵埃,每個人的自信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爆擊,立馬便從最高傲的變成了最卑落的。
長安城裡的人,大體之上便是這一種人了。
在前朝大唐時期,這裡是天下的中心,他們是天之嬌子,大概看其它地方的人,無一例外的都是鄉巴佬,泥腿子,到了四家分唐,齊國立都長安,長安仍然是天下中心,他們照樣還是天子腳下的臣民,天第一我第二的心態得以繼續延續。
當這種心態保持了千餘年之後,長安人已經形成了一種根深諦固的那種觀念,自己纔是這天下的中心,自己纔是這天下最強悍的一批人。
人可以有自信,但不能自大,可以有驕傲,但不能有驕橫。
齊國想千方設萬計地隱瞞着這天下的真實情況,明國人滅秦吞楚,在他們的宣傳之中,這是大齊在驅使着明國這個馬前卒爲他們一統天下掃清障礙,等到明國完成了這些事情之後,大齊自然會對明國以致命的打擊,從而最終完成天下一統的偉業。
在齊國人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那個可憐的明國,先是與窮得只剩下一條命的秦國人死拼,然後再與天下最富的楚國人硬扛,兩場大戰打下來,雖然贏了,但也必然是民生凋敝,國力大損,而在這個過程當中,齊國卻一直在坐山觀虎鬥,在養精蓄銳,積蓄力量摘取最後的果實。
這簡直就是經典版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嘛。
直到今天,大明的飛艇拖拽着巨大的日月明旗,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齊國的統治中心,長安城之後,這些人才有些懵懵懂懂地看到了被層層迷霧遮擋住的真相。
明國,似乎一點兒也不弱。
他們,居然有能力直接對長安發動進攻?
天上飛着的東西,他們還不認識是什麼,但那面大明旗幟卻實在太顯眼了。街上正在採買年貨的人都停下了腳步,仰着頭,呆呆地看着那些巨大的飛行物在頭上掠過。
他們有的人手裡還端着飯碗,舉着酒杯,有的手裡還抱着布匹,提着剛剛採買回來的一些臘貨,女人抱着孩子,孩子嘴裡含着霜糖,男人挑着擔子,推着小車,或者勒馬而立,或者自馬車之中探出半個身子。
姿態各異,但表情卻是相當的統一,那就是眼睛呆滯,瞪得大大的,看着天上的飛行物。
這是什麼東西?
居然能在天上飛?
明國人,居然能直接侵襲到長安了嗎?
哪些腦子還能活動的人,此刻想的無一例外,都是這個問題。
首輔府,田汾已經相當蒼老了,皇帝在冷落了他一段時間之後,再一次將齊國的內政大權交到了他的手中,但此時的齊國,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形式比起先帝在位的時候,不知要惡劣了多少。
這倒不是說曹雲本身有多麼差,只不過在那之前,明國人一直在慢慢地佈局,到了曹雲剛剛登基的前兩年,這種佈局隨着雙方簽定和平協議而突飛猛進,當所有佈局完成,所有的明裡暗裡的棋子同時發動的進候,齊國的形式,便在頃刻之間惡化了。
相比起齊國執政者們,明國上至皇帝,下至部堂高官,他們對於經濟,金融等這些非暴力武器的瞭解不知要高明多少,特別是在對楚國的征伐當中,讓他們積累了太多的經驗,對這些東西有了更深入的瞭解,也學會了更多的更隱蔽的破壞手段,而這些手段,又毫無例外地全部運用到了齊國人的身上。
當齊國人吸取楚國的教訓全力抵擋明國在這方面的侵襲的時候,殊不知明國人將無數的手段改頭換面,重新置換了一身新行頭之後,便又毫無障礙地在齊國人身上施行了。
這是認知上的差距,就像你想讓這個時代的人去了解精確制導導彈是什麼什麼東西一樣,就算你解釋得再詳細,對方也一定以爲你在講一個神話故事。
當明國人開始了他們的精準打擊的時候,齊國人那看起來光鮮耀人美麗凍人的瓷美人便被輕易地打破了。
這就像多米諾骨牌,當第一個倒下之後,後面的便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爲轉移,將會一塊接着一塊的倒下,最終威脅到本源。
直到這個時候,曹雲還沒有認識到所有的根源都在明國人的身上,他還以爲是自己不擅長經濟而造成了這些問題,所以他將冷藏了許久的首輔田汾再次委以重任,希望這位老首輔能挽狂瀾於既倒。
不過田汾不是神仙,重新出山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地當好一個裱糊匠,拆東牆,補西牆,努力地維持着一個老舊帝國的基本運轉,爲了這個,他邊計劃管控經濟這樣的招數都用了出來。
田汾心中其實很明白,齊國的經濟已經是積重難返了,在早年間,齊國經濟勉強還能算是外強中乾,但先是經歷了清洗豪強世家,再又遭到明國的多重打擊,現在已經是毫無辦法了。大量金銀外流,大量地銅錢被收集起來重新進爐冶煉打造火炮,國內出現了錢荒,朝廷仿效明國發行紙幣,卻沒有低押物來保證這些紙幣的信用,發行不久便淪落成了廢紙,民間甚至於退化到了以物易物。
經濟的嚴重倒退,使得國家稅收大幅度下降,而爲了供養軍隊,打造軍械,充實軍備,朝廷便又不得不橫徵暴斂,加稅加賦。大量的自由民因爲交不起賦稅而拋下自己的土地,拋下自己的店鋪加入到了流亡的大軍之中。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朝廷付出了偌大的代價,打擊豪強,改決土地兼併所帶來的紅利,已經消失殆盡。
田汾心力交萃,連續十數天的高強度連軸轉之後,他終於昏倒了在首輔的公廳之內,今天,也不過才能勉強從牀上爬起來。
哪怕是病倒了,事情也還是要做的。回到了家的田汾,照樣被追着送過一在疊疊的公文,他只能硬撐着精神,閉着眼睛由人念着公文之上的內容,然後再口述處理意見,由書辦們錄上之後再發出去。
每處理一份,他總是要喘息着休息上一段時間。
外面的喧鬧之聲,驚動了書房之中的田汾。
此刻的田汾,極端地怕鬧,所以家人大屋裡說話都是輕聲細語,走路無不小心翼翼,但此刻,院子里居然有人在大喊大叫着飛奔而來。
田汾的護衛蔣通勃然大怒,站起身來準備推門而出,要將這些不識好歹的傢伙提溜出來直接扔到牆外去。
“蔣通,扶我出去看一看。”田汾卻是擺了擺手,自己府內的人,不會是那種一點小事兒就驚慌失措的人,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蔣通走過去扶起了田汾,一個本來身材高大的老人,此刻卻似渾身沒有了三兩重,軟趴趴地倚在蔣通身上,幾乎是被他託着走出了書房的門。
臉色蒼白的田汾出現在了院子裡,驚慌失措的家人們似乎有了主心骨,不再亂跑也不再亂喊,卻是將手指向了天空之上。
田汾擡頭,剛好看見十艘飛艇拖着巨大的日月明旗幟,正從他的府邸之上飛掠而過。
“飛艇!”田汾重重地吐出了兩個字。普通百姓不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不但知道,他還很清楚這些飛艇究意是幹什麼用的?
他們千里迢迢而來,難不成僅僅只是拖着旗幟來耀武揚威一番嗎?看着飛艇前進的方向,田汾的臉上居然涌上了一層層的紅暈,他伏在蔣通的手臂之上,大聲地咳嗽起來,雪地之上,瞬息之間便開出了一朵朵鮮紅的梅花。
“首輔!”蔣通大驚,想要抱起田汾走回屋內。
“別動,別動,聽,聽!”田汾手指用力地摳着蔣通的臂膀,是那樣的用力,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蔣通的肌肉之中。
田汾的首輔居所距離皇宮並不太遠,也就僅僅一條街的距離。田汾擡起頭,嘴角還有着殷殷的血跡,他的目光追隨着那些飛艇。
然後,他便看到了其中的一艘飛艇之上,宛如母雞下蛋一般,一樣黑漆漆的東西從腹部掉落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向了遠處的皇宮。
片刻之後,猶如悶雷一般的聲音便隱隱地傳了過來。
“明軍飛艇在轟炸皇宮!”蔣通駭然色變。
“不然呢!”田汾低下頭,苦笑着:“他們千里迢迢而來,自然要將利益最大化,長安城最有價值的目標,不外乎皇宮了,蔣通,戰爭的模式已經變了,從此之後,再也不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了。扶我進去吧!”
“首輔,這個時候,我覺得還是外面更安全。”
“放心,他們還瞧不上我。”田汾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