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日子便一天天暖和起來,眼見着枯黃的地面之上冒出了綠芽,雖然近看着還是不太顯眼,但遠遠觀望,卻似乎是張色彩斑斕的地毯給鋪在大地之上,剛剛結束了戰爭的潞州地界之上,再一次看到了農夫的身影.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哪怕現在城頭變幻大王旗,他們已經換了大老闆,但農夫們已經不得不爲今年一年的生計所打算了.一家子總是要吃飯的,官家的賦稅總是要交的,不管是那個大老闆,在最底層的農夫們看來,歷朝歷代,又哪裡免得了呢.
秦風與閔若兮並肩行走在鄉間田野之上,身邊跟着新任的潞州郡守嶽開山.
“剛剛一路走過來,田間鄉野雖然已經開始有人勞作了,但多人老人婦孺啊!”秦風道.
“是這樣的.”嶽開山點頭道:”潞州這些年來,一直便在不斷地徵兵,成壯年男子,倒是大多入了軍伍,這一場大戰下來,潞州壯丁倒是傷亡最多的.臣正想打機會跟陛下說一說,那些被俘的潞州兵,還有傷兵營裡的潞州兵,還是及早釋放的好,放這些人回家之後,還趕得上春耕.”
秦風沉默了一會兒,有些撓頭:”正因爲本地壯丁傷亡太多,賙濟雲纔不敢這麼早就釋放他們,怕生事啊.這戰場之上,多有父子,兄弟,關戚一齊上陣的,打斷骨頭連着筋,他們的親人死在了與我們的戰鬥之中,如果說心裡沒有仇恨,那是假的.總得要慢慢地一批一批地釋放出去,才更穩妥一些.”
“陛下與周大將軍所慮,固然是正理,不過呢,我做了這麼多年的親民官,卻是更清楚這些普通百姓的心理了,這樣的一場大戰之後,活下來的,更多的是僥倖,是慶幸,是劫後餘生,想要生些事的也不是沒有,但終是極少數一部分,翻不起大浪來的.陛下,人只要到了臣手中,臣總是有辦法來拾掇他們的.這樣一來,既不誤了農時,也還減輕了大軍的負擔,兩全齊美.”
秦風大笑:”你倒是個有信心的,也不知道賙濟雲知道了你這番說辭,會不會埋怨你不識好歹,恩將仇他,他一門心思地替你着想,你去在這裡埋怨他耽誤了你做事.”
嶽開山心中一跳,皇帝這話看似隨口一說,但天知道這話裡頭的意思有幾層,當一也只能陪着笑了幾聲.
“實時農時是誤不得的,現在又是軍務緊急,又不能學着以往把軍隊散出去先把春耕播收,一旦誤了,到了秋末之時,才真正會生出亂子來的.人沒了飯吃,纔是最可怕的,飢寒起盜心,被逼得無奈了,啥事兒做不出來呢!但凡能讓人看到希望的,也就不會鋌而走險了.”嶽開山嘆道:”臣初去涔州的時候,那裡匪患遍地,讓臣逮着了一些,本來準備明正刑以儆效尤的,但臣看了那些被捕來的盜賊,說句實話,心下着實不落實,那些精壯的漢子倒也不必說了,竟然還有五六十歲的老漢,還沒有長成的娃娃,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的,這殺心啊,不知不覺就消彌了不少去,便將他們押解到莊子裡去做農活,幾年下來,一個個安穩得很,後來放出來,分了田地,房屋,倒成了官府最堅定的擁護者,不管朝廷要幹什麼,他們都是搶在頭裡的.”
“既然你這麼有信心,這件事你便去做吧!”秦風揮了揮手,”在這方面上,我是遠遠不如你的,既然你說做得,那便做得.”
“陛下這可折殺我了,陛下明見萬里,洞察秋毫……”嶽開山奉承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讓秦風揮手打斷了.
“得得得,你嶽開山便不用來說這些言不由衷地話了,什麼明見萬里,真那樣的話,我豈不是連齊國皇帝現在在幹嘛都知道了,嗯嗯,想來皇后必然是不依的.”秦風不動聲色地便丟了一個隱誨的黃段子出來,不過對於閔若兮這樣的天皇貴胄來說,卻無異於對牛彈琴了,她壓根兒就沒有聽懂,同爲男人,聽懂了的嶽開山卻只能乾笑着不能答話.
“明見萬里,洞察秋毫,我倒是經常聽呢,有什麼錯嗎?”閔若兮歪着頭問道,四十出頭的人了,這一歪頭,仍然顯出了少女的嬌憨之態,卻又不顯做作,讓嶽開山不由得豔羨之極,這可真是一對神仙眷侶,說過來現在男人,又有幾個不是三妻六妾的,可是大明最尊貴的一個人,一輩子卻獨獨就寵了這麼一個女子,也難怪皇后娘娘四十出頭了,仍然明豔如少女,與長公主秦文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是一對姐妹花.
“既然你已經做好了這許多準備,想來該準備的已經準備足了吧?”剛剛秦風想逗個樂子,主要是怕自己本來是陪閔若兮出爲散心的,但被嶽開山巴巴地追了出來說公事,擔心閔若兮不高興.可惜他這個逗哏的碰到一個沒世井文化認知的聽衆,茫然不解風情,而嶽開山這個本來可以充任捧哏角色的,卻又怎麼敢跟閔若兮來解釋一番這內裡的含義.一擊無功,秦風便也又將心事轉回到了公事上頭.
“說起來慕容遠慕容郡守當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年紀雖輕,但行事卻是滴水不漏,事事都是想在頭裡的,頭兩日我跟他說起此事,他居然就跟我說,應備的一應農具,種子,他早已經準備好了,便是牲畜,他也備了不少,不過因爲大軍要轉應軍需,數量卻是不多.”嶽開山搖頭嘆息道:”慕容海那是一個粗魯的漢子,偏偏生了一個這樣七竅玲瓏的兒子.”
“先天的基因固然重要,但更重要還是後天的教育.”秦風悠然自得地道,”慕容遠自小便隨母住在我大明,上我大明的學堂,受我大明的教育,一路從京師大堂畢業,自然不會差.你瞧瞧那些分佈在大明各處的蠻人,他要是不說,你現在能分清他們是什麼族類?別說是這些本來就在我們這一片大陸之上的蠻人了,便是那些西大陸上的人,在我們這裡住得久了,我們也能將他們扳過來,咱們漢家的文化啊,看似平和,實則啊,同化起不同族裔的人來,那可真是潤物細無聲,不知不覺便將人給改造過來了.”
嶽開山連連點頭,他們這位皇帝,與他接觸久了,便會知道從他嘴裡,總是會時不時地蹦出一些他們聽不懂的詞兒來,但大體之上意思還是能聽懂的,而那些不解其意的名詞,大家早就學會了自動過濾掉.
“這也是陛下下大力氣在西大陸辦學堂的原因所在嗎?陛下所思所慮,着眼之長遠,讓臣下是萬分敬佩,用千秋萬代來形容,當真也不爲過.”
“你倒是越來越會拍馬屁了!”秦風笑道.
“這不是拍馬屁,這是臣的心裡話.”嶽開山真心誠意地道,”很多事情,眼前看不出功效來,但時日一長,威力便漸漸顯眼出來.當初臣還在齊國時,便聽說過您投下巨資興辦教育,當時臣還嘲笑過陛下呢.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說您這是在自掘墳墓呢,可時至今日,臣才知道,當初的自己,是多麼的淺薄無知.”
“愚民只可圖一時之利,智民方是千秋萬載之功!”秦風心中也是不無得意.
正說話間,遠處傳來了一陣陣的馬蹄之聲,秦風回首望去,卻是一陣愕然,他眼力頗好,雖然還隔着很遠,已是看到了遠處一羣騎兵護衛着的居然是禮部尚書程維高.
這是一個知情識趣的人,在大明初建的時候,也是立下過赫赫功勞的,後來雖然在永平郡有一些不法之事,但秦風卻也深知,對於這些盤踞在地方上多年的官員來說,這些都是免不了的,有些時候,也只能難得糊塗了.
好在程維高也很自覺,皇帝一召,立即二話不說,當即便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越京城,哪怕禮部職權被秦風剝離得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仍然沒有多少怨心,反而兢兢業業地當着這個尚書.
當然,他也不甘寂寞,也想法設法的想做一些事情,這在秦風看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不想做事情的,那才真是會讓他不高興的.至於程維高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又擁有了一定的權利,甚至還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將這些權利不斷地擴大化,秦風也覺得無所謂,權利嘛,自然是要自己去爭取的.你能把有些事情摟到自己懷裡,而且還能把他做好,甚至更進一步讓大家認爲你擁有這些權利是理所應當的,那就是你的本事呢.
這一次程維高就做得不錯,他居然能想過組織那些演藝班子到前線去慰問,說句老實說,秦風自己都沒有想起來過.聽田康說了,效果居然還很不錯.程維高既然到這裡來了,想必那些美女歌舞團自然也是跟着過來了.
幾個人都停了下來回頭等着那些人走近,閔若兮倒是有些不樂,本來說好是本來出來踏踏青的,結果倒好,大臣們一個接着一個地趕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