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垂柳孤零零的長在山頂,倒垂下來的柳條猶如一個罩子,將下方的一塊方方正正的石頭恰好籠罩在其間。從這株垂柳那斑駁的樹皮和粗大的樹身上佈滿的大大小小的樹洞,便可以看出,它着實年歲不小了。
前些天雙方大戰的時候,太平軍的鷹旗便被綁在它的樹頂高高飄揚,或者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他避免了被砍掉的命運。
正在草長蔦飛,春暖花開的時節,柳條之上佈滿了繁茂的葉片,互相疊次,將內裡的這塊方石竟是遮得嚴嚴實實,站在外頭,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內裡的兩個人影,只是偶爾風來,才能看清裡面盤膝而坐的兩人是誰。
那是沙陽郡的真正主人劉老太爺以及太平軍的老大秦風。
而在距離柳樹數米開外的地方,站着的則是沙陽郡的四大家主以及太平軍的將領,章小貓,野狗,鄒明,大柱等人。
山下,軍隊正在收拾着戰場,對於他們而言,順天軍是一支窮得叮噹響的軍隊,基本沒有什麼戰利品可以回收,倒是遺留下了堆集如山的屍體,這個季節,如果不馬上收拾妥當,是極易傳播瘟役的。
原來的防禦設施被盡數拆了,變成了一堆堆的大火,火裡,畢畢剝剝燒得是順天軍戰死者的遺體,沒有人關心他們姓甚名誰,也沒有人在乎他們年長年少,幾名士兵擡起一具死屍,吆喝一聲,將屍體拋進火裡,大火稍稍一暗,但馬上便又騰起更高的烈焰,空氣之中,一股讓人煎熬的味道四處飄蕩着。
千柳山下,萊河之畔,上百堆這樣的大火正在熊熊燃燒,無數的屍體便在這大火之中煙消雲散,死去的人,不會留下任何的信息,因爲他們的骨灰,也很快將會變成田地裡的肥料,或者成爲萊河之中魚兒的腹中糧。
“這便是戰爭!”劉老太爺眼神複雜地看着山下那熊熊燃燒的火頭,臉上一股悲天憫人之色:“我不喜歡戰爭。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都是在太平的環境裡,雖然這些年,邊境一直在打仗,但總體上來說,我們沙陽一直都很平靜,很安逸。可現在,一切都變了。”
“沒有人喜歡戰爭!”秦風點了點頭,從一個陶罐之中倒了一碗水,推到劉老太爺的面前,“寧爲太平犬,不爲亂世人,說得便是這個道理。”
端起這個粗糙的大碗,劉老太爺感慨地搖了搖頭:“說真的,如果不是這場戰爭,像這樣的碗,我真無法想像會端在我的手裡,說句得罪的話,我家喂狗的碗,也比他要精緻一些。”
秦風大笑起來,“劉老太爺自小錦衣玉食,當然不會用這些粗糙傢伙,但我想,現在沙陽郡,只怕很多人,連這個都用不上了。”
“是啊,該死的戰爭!”劉老太爺嘆息,一仰脖子,將水一飲而盡,“我一直的夢想都是沙陽郡永遠都不要被戰火襲擾,永遠都平靜如息。”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秦風微笑着道:“天下大勢如此,只怕老太爺會徒呼奈何吧?就像這場戰爭,你不去找人,人會來找你,沙陽郡富庶,人口衆多,所謂懷璧其罪,便是這個道理。莫洛盯着這裡,齊人也盯着這裡,沙陽郡,註定不會平靜。”
劉老太爺沉吟了片刻,看着秦風:“如果將沙陽郡交到秦將軍的手上,秦將軍會怎麼做?”
秦風微愕,擡頭看着劉老太爺,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回話。
劉老太爺微笑着道:“秦將軍不必驚訝,老頭子活了大幾十年,多多少少也還有些門路,雖然秦將軍自稱姓李,可我還是打聽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劉老太爺的耳目倒還真是靈通,這些消息是從秦人哪裡得來的吧?”微愕之後,秦風已是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是,秦人哪邊,我還是有一些朋友的。”劉老太爺點了點頭,“其實從你們出現在雁山,將小兒生擒活捉之後,我就在想,你們是誰呢?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最開始,我以爲你們是齊人假扮的,其用意不過是想謀奪沙陽郡而已。”
秦風微笑。
“可接着又傳來寇羣之死,本來以爲這只是齊人的陰謀,可從後來得以的一些情報來綜合分析,你們肯定不是齊人。”
“看來劉老太爺在齊人那邊也有耳目。”秦風笑道。
“人活得久了,認識的朋友自然就多些,消息來源也就廣了一些。”劉老太爺哈哈一笑,“我就奇怪了,沙陽郡就這麼大,你們這些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知道了南楚敢死營的事情,也知道了落英山脈中的一些事情,更知道了敢死營還有一支殘存的部隊下落不明。”
“以我獲得的情報,這支隊伍是一個叫章孝正的人帶領的,喏,就是那位!”隔着倒垂的柳條,劉老太爺指了指正與野狗在低聲說笑着的小貓。“我專門派人去了秦國邊軍那邊,瞭解到了更多的東西,有時候,錢還是很管用的,特別是對窮得叮噹響的秦國邊軍來說。”
“秦將軍雖然化名李鋒,但對於我來說,這便不是什麼秘密了,能讓章孝正和甘煒這兩個昔日的敢死營大將服服帖帖的人,除了秦將軍,還能有誰呢?”劉老太爺大笑道:“將軍可真是一個傳奇的人物,對於上京發生的事情,老頭子至今也沒有想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秦風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表情,卻是未置可否。
“生死一線之間,在閻王殿裡打了好幾個轉,秦風已經沒有了。”
“明白,我明白!”劉老太爺點了點頭,“去查這些往事,老頭子並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知道,我即將要託附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麼底細?有沒有能力來保證沙陽郡的安危而已,希望秦將軍能體諒。”
“當然。”秦風微笑道。
“不過秦將軍也放心,這件事情,除了我,還有我的管家劉保之外,再無第三人知曉,不過秦將軍,恕我直言,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你的身份遲早會紙裡包不住火,終究有被揭穿的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你準備如何面對?我的意思是說,昭華公主!”
秦風臉上閃過一絲潮紅,半晌才道:“一直行走在死亡邊緣,我還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許,也許……”
“我明白了!”劉老太爺微微點頭,“不管怎麼說,那是一個奇女子,反正老頭子對她是敬佩得五體投地的。希望你們將來再見面的時候,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但願吧!”秦風苦笑。
“秦將軍,不說這些題外話了,我們言歸正傳吧,如果沙陽郡交到你的手上,你準備怎麼做?”劉老太爺的臉色嚴肅了起來。“老頭子已經日薄西山了,但對於沙陽郡卻仍是放心不下。”
秦風端起了面前的粗碗,慢慢地啜了一口水,“老太爺,不管你承不承認,這個世道,已經到了大亂之世了,四國之間的亂戰,一觸即發。”
以手指蘸水,秦風隨手在石板之上畫了一個簡圖,“齊國要一統天下,楚國新帝恰恰也抱着同樣的念頭,這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無法避免,秦國實力較弱,在這場戰爭之中,初期肯定會全力相助楚國,以讓齊楚的實力盡量的均衡一些。齊帝爲了這一點,發動了對越戰爭,將本來三國抗齊的局面弄成了二二對峙,雖然是一着妙手,但卻也讓秦人看到了機會。秦帝難道就沒有勃勃野心,接下來,他一面會大力襄助楚國,一邊會強大對越國的戰爭力度,他們會圖謀吞掉越國,增強自己的實力,在最後,形成三國爭霸的局面,而越國一旦輸掉對秦的戰爭,齊人也會立馬出兵,吞掉越國靠近他們的地盤。而沙陽郡,現在首當其衝。”
劉老太爺臉色苦澀,“按你的分析,不管局勢怎樣變化,越國都難以倖免!”
“不錯!”秦風肯定的點點頭,“弱者在這場博弈之中,總是最先被犧牲掉。”
“你想亂中取勝,虎口掏食?”劉老太爺皺起了眉頭,“可是你現在的實力,更是不值一提。”
“我們在路上!”秦風盯着劉老太爺,“亂世出英豪,越國註定將會在不久的將來不復存在,但我們,卻可以趁此機會強大起來,莫洛也是這麼想的,可他走錯了路子,註定他便是第一個覆滅的人。”
“沙陽郡想要存活,沙陽郡的人,想像掌握自己的命運,首先,他們便需要一支強有力的軍隊,真理永遠是不能靠嘴來說的,而是靠拳頭。只有當你的拳頭足夠硬,你說得話纔有人聽。劉老太爺將沙陽郡交到我的手上,第一件事,我便是要讓沙陽郡有一支足以讓人畏懼的軍隊。不管是對齊,還是對越。”
“以沙陽郡的富庶,我們可以建立起一支強大的軍隊,先擊莫洛,取長陽郡,再向東抗衡齊國,力圖收復失地。”
“以太平軍的名義?”
“名字可以叫太平軍,但在最初,我們仍是沙陽郡兵。”
劉老太爺思忖片刻,突然展顏一笑:“我明白了,你想盡力延續越國的存在,在這個期間,不斷地擴充自己的實力,蠶食越國的地盤。”
“不錯,我們需要一面正義的大旗。”秦風呵呵一笑,道。“擁有沙陽郡,長陽郡之後,我們便有足夠的資本與人討價還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