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驟天,天空出現片片亮光,狼狽奔逃的陸一帆終於能看清楚自己的部隊了,那真叫一個欲哭無淚,視野之內,盡是丟盔棄甲,拋棄旗杖的士兵們,滿山遍野的亂竄,有的一邊跑一邊發出聲嘶力竭的怪叫,有的跑着跑着就直接往那些枯黃的草堆之中一紮,半截屁股卻高高撅起,更多的則是往兩邊大山之上跑去,可那山上多日無人行走,積雪極深,一旦拐開了大路,一腳下去,積雪幾乎要沒過膝蓋,那裡還跑得動。
眼睜睜地看着這些士兵被身後追來的人一刀劈死,血濺當場,陸一帆鬱悶得直想大叫。身後,興奮的順天軍士卒嗷嗷叫着,有的甚至脫掉了上前,光着膀子揮舞着刀槍,一邊跑一邊肆意地砍殺着已經失去鬥志的叛軍。
“大柱,大柱,你這該死的,你究竟在哪裡?”陸一帆這個時候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那個應當出現接應他的太平軍將領,大柱。
繞過這座大山,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平整的白茫茫的地界出現在陸一帆的面前,那是結冰的平度河,不過更讓陸一帆欣喜若狂的是,是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出現的另外一副景象。一支軍象森嚴的軍隊,刀槍如林,森然屹立於他的前方。
“往兩邊走,往兩邊走!”這個時候,陸一帆終於想起了自己作爲一名主將的責任,他停了下來,揮舞着手裡的大刀,拼命地喊道。
此刻,絕不能往大柱已經列好的陣容前奔逃,那會衝亂大柱的陣容,搞不好大柱會毫不容情的一輪箭雨,將自己這些好不容易生存下來的士卒射得七零八落。
逃兵們腦袋清醒的,此時已經自覺得一分爲二,向側翼奔跑,而有昏頭漲腦的,卻仍在沒頭蒼蠅一般的向前逃亡。
隆隆的鼓聲驟然之間響起,雷霆般的吶喊響徹天地間。
“兩邊走,兩邊走!”數千人同聲吶喊起來,那些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的逃兵,被如此巨大的聲音終於喚醒了過來,停步,擡頭,看到遠處飄揚的自家的軍旗,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遲疑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向着兩邊奔跑而去。
鼓聲再起,巨大的吶喊之聲再度響起。
“前進,前進!”
五千餘叛軍在大柱的指揮下,開始向前緩緩推進,整個隊形呈一個三角錐狀,頂在最前面的,卻是五百名秦風的親兵。身着黑甲,手持大刀,面無表情。在他們的身後,五千順天軍叛軍列成了十數個三角錐狀的隊列,緊緊地跟着最前方的先鋒。
鮑華猛勒戰馬,看着前方出現的軍容整齊的軍隊,緩緩推進的隊列,猶如晴天霹靂,恰好便落在自己的頭上。
而更讓他心驚如冰的是最前方的那一支隊伍,黑甲,統一樣式的大刀,沉默着面無表情似乎殭屍的表情,這支隊伍他見過,那是太平軍。
“太平軍!”他失聲大叫起來。
在他身邊,追得興起的順天軍士兵潮水般的向前涌去,追得太猛了,實在剎不住腳。
身邊響起戰馬的長嘶聲,一馬人立於鮑華身側,咚的一聲響,兩隻前蹄重重的踩在積雪之上,隨即傳來馬喆有些驚恐的聲音:“哪裡來的軍隊?”
“太平軍,太平軍!”鮑華聽到了自己牙齒上下敲擊發出的格格聲響,對於他而言,對方這支軍隊給予他的經歷實在是太恐怖了。
“太平軍?”馬喆失聲大呼起來:“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兩名順天軍將領短短的幾句對話之間,雙方已經重重地對撞在了一起,剛剛還勢如破竹,軍心如虹的順天軍便如同陽光之下的積雪,紛紛融解於黑色的陣容之前,一柄柄大刀揚起,劈下,血肉飛濺。
“走,走,撤退,快,回到平度城去。叛軍早就跟太平軍勾結在一起了。”鮑華大呼着,策轉馬頭,轉身便走。
“鳴鑼,鳴鑼撤軍!”馬喆也大叫了起來,兩員將領幾乎不分先後,轉身便逃。
半夜時間,兩支軍隊攻守易勢,追擊者變成了逃亡者,而先前亡命逃亡的人,此刻卻是搖身一變,成了奪命者。
不過雙方此時的狀態可大不一樣了,先前,陸一帆的部隊逃亡,至少在體力方面,與追擊他的順天軍相差無幾,大家都先打了一架,然後再逃跑。黑燈瞎火的,雙方也都跑不了多快,可現在不同了,半夜的熬戰,奔跑,雙方的體力幾乎都到了身體的極限,此時另外一支養精蓄銳良久的軍隊突然殺出來,這對於另一方來說,打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自由殺敵,自由追擊!”大柱厲聲吼着,此時的情形,似乎已經不必要保持嚴密的陣形了,敵人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先前勝利的渴望支撐着他們的身體,現在嘛,用強弩之末來形容他們,是再合適也不過了。
先前陸一帆所部表現出來的狀態,轉瞬之間便出現在順天軍士兵身上,不過此刻卻已是天色大明,想撅起屁股學烏龜可不太容易了。
半道之上,一些先前逃跑是掉了隊,躲到一邊掉了隊的叛軍士兵們,還沒有從死裡逃生的喜悅之中回過神來,便看見先前追擊他們如狼似乎的順天軍,此刻卻驚慌失措大呼小叫的原路奔逃了回來,而後方,他們自己的旗幟卻正在迎風飄揚。
張大了嘴馬愕然半晌的他們,突然之間便跳了起來,從身邊撿起自己的武器,胡胡呼叫着從側翼殺了出來,切進逃跑者的隊伍裡。
這些人數量並不多,但卻足以給順天軍造成更大的混亂。
“太平軍來了,太平軍來了。”奔逃之中的鮑華嘴脣哆嗦着,不停的念叼着這一句話,心裡痛悔交加,如果早知道太平軍已經與叛軍聯合在一起到了他的面前,打死他都不會出戰的,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回望着身後,先前士氣如虹的軍隊此刻早已經潰不成軍,他甚至能看到那支黑色衣甲的軍隊,距離自己已經不遠了,而很多自己的軍隊,此刻甚至被拋到了遠方。
“完了,完了,如果軍隊損失嚴重的話,平度城還守得住麼?如果平度城守不住,那叛軍就可以直接兵臨長陽郡城之下,更重要的是,如果讓叛軍兵臨長陽郡城之下,那屯集在郡城內的補給將無法運送到另外兩支軍隊之中,如果事實當真如此的話,那順天軍離失敗還會遠嗎?”
心中猶如毒蛇撕咬着,此時他突然想起江濤的叮嚀,不要出戰,堅守平度城即可。自己爲什麼不聽,爲什麼不聽啊?
“鮑將軍!”身邊突然傳來馬喆驚恐的聲音。“平度城,平度城!”
擡頭看向出現在眼前的平度城,城仍然還是那一座,但城頭之上飄揚着的旗幟卻再也不是他熟悉的順天軍旗幟了,現在城頭上飄揚着的卻是太平軍的軍旗,他們已經肆無忌憚的打出了自己的軍旗了。
城頭之上,一黑袍將領提着大刀,雙腿開立於城垛之上,正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們。
“沒了,沒了!”馬喆失魂落魄地道,身邊的鮑華更是呆若木雞,一切都是圈套,都是爲了將他們誘出城去,可現在明白還有什麼用?可這不是自己的錯,如果早知道太平軍早就與叛軍勾搭在了一起,他是絕不會出戰的。這都怪上頭情報不明,才讓自己栽瞭如此大的一個跟頭,如果自己的對面僅僅只有陸一帆,那勝利肯定是屬於自己的。
“回郡城,回郡城去!”他瘋狂的大叫起來。
一撥馬匹,鮑華繞城而走,縱馬踏上了平度河的冰面,向着對岸奔去。身後,一羣羣的潰兵追隨着他們的將領,撒開兩腿向着對耐狂奔。
可是鮑華去選擇錯了渡河的地界,慌亂之中他忘了,在他初到平度的這幾天,他的士兵一直都在鑿冰,平度河這一段的冰面,在他們的努力之下,這裡的河冰厚度,遠遠比不上其它地方,當數千人踏上這段冰面一齊奔跑的時候,冰面之上先是漸漸的出現了裂痕,隨着震動的加劇,裂縫漸漸的擴大,喀嚓一聲,隨着一片驚叫之聲,一大片冰面猛然炸裂,上面的士兵卟嗵卟嗵猶如下餃子一般墜入到冰河當中,旋即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冰面繼續在炸裂,士兵們在繼續的消失,前方冰面消失,露出了奔騰的河水,可後面的士兵卻還在向前奔跑,推搡,一排排停下來的順天軍士兵被巨大的推搡力直接給推下河去。
鮑華終於縱馬上了對岸的河堤,回望身後,冰面正在一段段的消失,他的士兵也正在大片大片的消失,能跟着他上岸的,不過千餘人而已,其它的,要麼便是被冰河吞噬,要麼便是留在了對岸正在被敵人肆意殺戮。
馬喆如喪考妣,全身幾乎虛脫的伏在馬上,欲哭無淚。“我就說不能出城,不能出城,你非要出城,現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鮑華霍然轉頭,看着身邊的馬喆,眼中突然空過一絲兇光,手裡的刀,無聲無息的擡起,卟哧一聲插進了馬喆的肋下。
“你…….”馬喆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隨着鮑華手中的刀抽出,他卟嗵一聲墜下馬來,圓睜大眼,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