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輝有些恍惚,有些心驚,更多的是一些慶幸。自己雖然違規了,但卻還沒有踩過線,這纔有了今日王厚裝醉與自己的這一席長談。而堂堂的吏部尚書竟然要裝醉與自己的商討某些事情,也說明了朝廷對於正陽郡的局勢的判斷,已經到了非常惡劣的程度,朝廷根本就不再信任正陽郡。
想到這裡,他不禁伸手擦了一把冷汗。李維,葛鄉等人自以爲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他們早已被朝廷查了一個底兒朝天,連他們什麼時間會見什麼人,都調查得一清雨二楚,只所以隱忍不發,恐怕不僅僅只是王厚剛剛所說的原因。
他隱隱感覺到,朝廷和陛下又在準備着下一盤極大的棋,而自己,李維,葛鄉,甚至於蠻子的皇帝以及撫遠的江浩坤,都將成爲這副棋盤上的棋子,而撥動棋子的人,自然是坐在越京城中,那位年輕的皇帝。
這位陛下雖然年輕,但卻極擅長於這種長期佈局,運籌帷幄,然後一舉發功,將想要得到的東西納入囊中。這一點,從前越的滅亡便可以一窺究竟。
即便是大明朝已經正式建立快一年了,但不少人到現在仍然覺得前越的滅亡有些匪夷所思,一個龐大的帝國,居然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便轟然倒下,連掙扎一下的時間都沒有給他們留下。可現在廖輝細細想來,從太平軍佔據沙陽郡開始,後來的一步步的動作,無一不是在圍繞着取越而代之在行動着。當時無所覺,現在將這些一個個看起來聯不到一起的點串起來,纔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這太可怕了!
今日與王厚的這一席長談,算得將廖氏已經踏到懸崖外的一隻腳又生生的拉了回來,接下來要做什麼,自然不言自明。廖氏必須得緊緊地抱着朝廷這隻大腿,爭取戴罪立功。
“王大人,您爲什麼還信任下官呢?”他有些慚愧地道。正陽郡的很多事情,他廖氏也是參與者之一。
“因爲在朝廷的調查報告之中,你沒有過線。”王厚微笑道:“要說有罪,那自然也是有的。廖郡守,我不妨與你實話實說,將來整頓過後的正陽郡需要一個在本地有聲望的人出來主持大局,很顯然,將來會出現極大的權力真空,如果朝廷派人來,不免會激起本地人的反感,如果最後正陽郡不能極快地恢復平靜,那朝廷費這麼大的心力,就算是扔進了水裡。所以,在朝廷的方案之中,正陽郡最後仍然會由一個在本地有聲望的人繼續主持,當然,這個人必須能安撫住地方,能必須忠於朝堂。廖郡守,恭喜你,你被皇帝陛下選中了。”
至此,廖輝總算是明白了朝廷的打算。李維,葛鄉肯定是要完蛋,但朝廷卻不想大動干戈把正陽郡搞亂,李葛二族在正陽郡盤根錯節,也根本不可能一網打盡,所以安撫便成爲必要的手段,自己在存在,會讓這些人安心一些。
更重要的是,自己有小辮子留在朝廷手裡啊,這些事情,朝廷不想動作,那就屁事兒沒有,朝廷如果想要動作,那妥妥的就是現成的證據。
自己以後想要安安生生的安全着陸,想要廖氏在正陽郡仍然好好的,那就必須卯足了力氣給朝廷辦事,不斷立功,讓民衆都認爲自己是朝廷的鐵桿,如此一來,朝廷也就不會拿自己開刀了。
當然,廖輝決定完全一屁股坐在朝廷之邊,也是認準了李維,葛鄉根本不可能成事,蠻子的燕國被逼在北地四郡一隅,本身與江浩坤之間便矛盾重重,又得不到北地四郡百姓的認可,將來的結局可想而知。
“老大人,接下來我需要怎麼做?”他坐直了身子,腦子也清楚了起來。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自然就不能患得患失了。
“朝廷在正陽郡沒有駐軍,李維的義民營,葛鄉的正陽營,不敢說將來人人都會跟着他們走,便肯定是靠不住了。那就只剩下了郡兵。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你要做的,便是將郡兵抓在手中。現在的郡兵首領,不是你廖輝的本家兄弟麼?”
“老大人,統領的確是我本家兄弟,但下頭的人,卻有着太多與李氏葛氏相關的人啊!”廖輝道。
“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如何不動聲色的將郡兵拿在手中,在關鍵的時候,能夠讓他們站在朝廷一邊。”王厚嘿嘿笑着:“當然,鷹巢會助你一臂之力。”
廖輝沉思片刻:“我想,在最初的時候,我要扮作與李葛二氏爭奪在正陽郡的話語權,他們二人都有自己的軍隊,而我廖氏卻沒有,所以在郡兵之中大力排擠李葛二氏,安插自己的人手,想來二人或者會認爲這是內部的爭權奪利,不會起太大的疑心。”
“怎麼做,是你的事情。”王厚淡淡地道。“反正朝廷也有着萬一的打算。”
廖輝一驚,如果這萬一發生了,自己的功勞可就完全給砸了,那廖氏以後怎麼辦?
“老大人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情做好,安插的人手,老大人不妨也可以推薦一些。”廖輝堅定地道。
“好,這事兒以後再說。”
“不過老大人,爲了能順利的掌控郡兵,又不引起他們的注意,在老大人推行的吏治改革之中,只怕下官還是要推三阻四,不能一味地奉迎老大人。”
王厚大笑起來:“沒有問題,你可以與老夫相抗,然後裝作無法扛得住壓力,然後一點一點的鬆動,這樣,既辦了事,又讓某些人無話可說,你覺得可好?”
“多謝老大人的體諒。”廖輝站起來,深深的作了一揖。
王厚也站了起來,“好了,咱們這一談,便是小半宿了,我的酒也該醒了,現在也該去你爲我專門準備的庭院了,看來我在正陽郡還得呆上很長時間了,廖大人,那酒,如果還有的話,再該我弄一罈來。”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廖輝輕鬆下來,滿臉堆笑地道。
寧遠城頭之上,燕國皇帝慕容宏居中,左側站着白髮蒼蒼的萬全,右側,站着臉上略帶病態的慕容靖,雖然已經過去了數月,但瑛姑給予他的傷勢,卻仍然沒有完全荃愈,他至今仍在養傷之中。
春天,對於蠻人來說,是一個難熬的日子,糧食已經告急了,現在只能保證軍隊以及達官貴人們不會缺糧,而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已經開始了挖野菜度日,好在已經到了萬物復甦的季節,山中,荒野裡,可吃的東西還是有不少的。
但這並不是慕容宏想要的。
不過今天,以往每年都會困撓蠻人的難題,似乎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城門口,數十車糧食正依次通過城門,而車上,裝得自然全是他們急欲得到的解決燃眉之急的糧食。
“拓拔燕,你這一次立了一大功。”慕容宏滿臉笑容,向後轉過頭,看了一眼垂手躬立在稍後一些的拓拔燕。
“這都是陛下洪福齊下,末將不過是幸運一點,恰好撞上了這件事而已,這也是老天爺對皇上的眷顧,不過藉助末將之手完成而已。”拓拔燕躬身,小心翼翼地道。
慕容宏大笑起來:“雖然是拍馬屁,不過讓人聽着的確舒心。拓拔燕,說吧,你想要什麼獎賞?”
拓拔燕擡頭,看了一眼笑容滿面的皇帝,低聲道:“陛下,末將還是希望能回到軍隊之中去帶兵打仗。而潛入敵佔區,做這些勾當,末將,實在,實在是有些厭惡了。”
拓拔燕這話,的確符合他本身的出身經歷。在越京城潛伏多年,每天提着腦袋的日子,對於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講,都是一種極大的負擔。
“嗯,這個要求不過份,而且從你進入軍隊之後的履歷來看,也是戰功累累,想不到啊,你居然是一個全才,不但領兵打仗在行,做這些事情,也是遊刃有餘,難怪慕容靖,慕容康在朕的面前,爲了爭你鬧得眼紅脖子粗。”慕容宏笑道。
“拓拔燕,你要帶兵打仗,與做好這件事情並不矛盾。”一邊的萬全插嘴道,在場的人,也只有他能在皇帝說話的時候,可以不經允准便插嘴。“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從正陽到寧遠的這條糧食線路剛剛打通,還急於穩定,而且與正陽諸人的聯繫,也只能算是剛剛搭上了線。要將他們往這張網裡拖得更深一些,讓他們的手足都被纏死,最終成爲我們大燕的馬前卒,卻還要你多下一些功夫,你已經取得了他們的信任,此時驟然換人,那是極不妥的。”
慕容宏笑道:“慕容康爭你,無非是想通過你這個福將,能多得軍功,更重要的是多得糧食,那便如他所願,你先升任慕容康的副將吧,但現階段,卻須將注意力集中在正陽一事之上,慢慢的一點點的將他們鉤上來,我們不僅要糧食,還要鋼鐵,還要武器。等那邊一切穩定下來,你再回去上任。”
拓拔燕有些無奈地躬身道:“是,卑職領命,謝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