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大營,安如海安安靜靜的坐在哪裡,居然在看書。大帳之中除了畢畢燃燒的火把,幾乎連大氣也沒有人喘一口。楚國西軍的所有高級將領全都被安如海召集到了這裡,卻又沒有說什麼事情,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知大將軍葫蘆裡到底賣得是什麼藥。
大帳之外的梆子聲敲響了三更的報時聲,宿遷終於忍不住了,輕咳了一聲:“大將軍。”
安如海擡起頭來看着他。
“大將軍!”看着安如海平靜如古井不波的面容,宿遷有些臉紅,覺得自己還是有些沉不氣,不過既然已經開了頭,自然也不會停下。
“明日還要作戰,不知大將軍召末將等來,有什麼吩咐?”他問道。
安如海放下了書,“也許不用等到明日。”
“大將軍這是什麼意思?是要夜襲麼?”宿遷挑了挑眉,“我們對面的秦軍不是烏合之衆,他們的作戰經驗比起我們來說,更要豐富得多,我們在這裡,絲毫沒有地理之便,夜晚作戰,我們佔不到便宜,到是秦軍會大佔優勢。末將反對夜間展開對照影峽的攻擊,說不定秦人正盼望着我們去呢!”
安如海輕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意思。對於今天的作戰,大家有什麼看法?”
“秦軍的確兇悍。”宿遷想了想:“這是他們最後的屏障,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大將軍,他們援軍已至,我們想要拿下照影峽,只怕力有未逮了,如果沒有重大的轉機,末將建議,適可而止,就此罷手,鞏固我們已有的戰果。”
宿遷說完,帳內已是一片附和之聲。這一次楚軍發動的春季攻勢,便是趁着秦國李摯剛死,鄧氏上臺,卞氏落魄,國內政局一片混亂之機,想要拿回在落英山脈的戰略優勢,將兩國之間的態勢回覆到五年之前左立行統軍時的模樣。只要達到這個戰略目標,楚國在西部便行有餘力,不會再被秦人牽着鼻子走,從而扯動國內的政局,也可以讓朝廷將所有的精力全都傾注到東部戰線與齊人的戰役之中,以期扳回東部戰線的不利局面。
打到現在,戰前所設想的戰略目標,現在已經基本實現,再往下打,那就是要與秦人死嗑了,這些天攻打照影峽,已經印證了這個想法,秦人不會再退了,而是準備在這裡與楚人決一死戰。
這就不是楚軍想要的了。
“宿將軍說得有理。其實現在,該得到的我們都得到了。”安如海輕輕地拍着書本,笑道:“可是人心不足啊,我總想還能弄到點什麼。所以我在等,等着今晚有可能會得到的一個好消息,如果當真等到的話,那可就是大楚之幸,諸位之福了。”
“大將軍在等什麼?”宿遷笑道:“莫非是秦人中有人要棄暗投明,引我們入照影峽麼?”
宿遷的俏皮話讓大帳內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原來的緊張氣氛被一掃而空。
“我們打照影峽打了這麼久,將軍山的楊智一直沒有動,但今天動了,與此同時,卞無雙也來了,可以說照影峽的力量得到了極大的加強,但諸位想到了沒有,楊智爲什麼今天動了?”
“卞無雙是統帥,楊智可以不鳥卞文忠,但卞無雙都來支援了,他還按兵不動,只怕說不過去吧?”宿遷道。
“你覺得楊智會怕卞無雙?”安如海搖頭:“如果他真怕卞無雙,就不會在井徑關棄關而走了,楊智在等,他在等着卞無雙抵達照影峽。”
大帳之內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即便是最遲鈍的將軍,也都明白了安如海話裡的意思。
“秦國南部十萬邊軍,以前一直是鄧樸統率,軍內,多是鄧氏一系將領,卞無雙上任不過半年之久,雖然手段迭出,但想一口氣掌握這支龐大的軍隊,顯然是不可能的。但卞無雙也不是普通人,他的手段,必定已經威脅到了這支軍隊中鄧氏的人馬,所以,他們必須想法自救,趕走卞無雙,讓這支部隊重新回到鄧氏的麾下。”安如海解釋道。
“所以,從井徑關楊智的敗退開始,秦軍中的這些人都在爲今天做着準備,等着卞無雙到照影峽。”
“他們是要發動兵變?”宿遷頓時喜形於色。“難怪楊智今天急吼吼的趕來支援了,他是想進入照影峽發動兵變,這麼說來,在照影峽內部的秦軍之中,也必然有人支持他。”
“不是支持他,本來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鄧樸一系的人馬。”有人糾正着宿遷的說法。“可是卞無雙不是傻子,而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想來對這樣的事情也有了預感和應對方法,楊智不會等,因爲每多等一天,卞無雙的地位便會更鞏固一天,而且事不遲疑,遲則有變,那些本來支持楊智的將領,很有可能隨着卞無雙的手段而轉變看法,是以楊智在今天晚上便會動手逼宮。”
“照影峽內有可能內訌!”宿遷看着安如海:“原來大將軍在等的是這個。”
安如海笑着點頭:“探子們此刻正密切注視着照影峽內部的一切動向,只要動亂一起,便是我們的機會,如果能拿下照影峽,那這一趟,我們可就賺大發了。”
所有的將領們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大喜若狂,將領想要升官發財,最便捷的通道無疑便是赫赫的戰功,安如海已經到了武將的頂點,不再需要什麼,但他們可都還渴望着更進一步呢。可朝廷的重心一直都在東部,他們西軍,並不太受重視。但這一次,在東部戰線遲遲打不開局面甚至被齊軍壓着打的情況下,西軍在國內的絕大部分資源都傾向東部戰線的時候的,反而取得了重大的突破,拿下照影峽甚至攻進秦國本土,那絕對是震動全國的大勝。不但一洗五年前大敗之恥,更是尤進一步,大漲楚國國威。
東方不亮西方亮,說不定朝廷就此便會將資源更多的傾斜向西軍也說不定。
現在照影峽內,楊智與卞無雙手上的實力應該說差不多,如果真的發生了內訌,那必然會是一場殘酷之極的內鬥,對於楚軍來說,便如同天上掉餡餅差不多,白白撿一個大大的功勞。
有這樣的好事,衆人如何不喜?
照影峽大營,馬超兩指夾着一枚棋子,啪噠一聲,落在棋盤之上,含笑看着卞無雙,卞無雙輕咦了一聲,手中舉着的黑子欲想落下,卻終是又收了回來,如是反覆三次,他輕笑起來,將手中黑子扔加棋盒,“殿下這一招神來之筆,臣認輸了。最多還有五步,臣這條大龍就要被屠了。”
“卞卿有些心不在焉!”馬超微微搖頭。以前皇室,卞氏,鄧氏三足鼎立之時,他看卞無雙的面容亦有些可憎,但現在時過境遷,卞氏必須依附皇室才能苟顏殘喘,成爲了實打實的皇室打手,再看此人面目,就順眼多了。
秦國政局,與其它國家都不一樣,多年以來形成的微妙平衡局面,使得秦國皇帝的權力,是四國之中最小的,其它三國,皇帝都是一言而決,但在秦國,皇室的任何一個決定,都必須是三家平衡的結果,對於皇室來說,自然不那麼舒服。
人比人,得氣死人。
想要獲得那種至高無上的權力,那秦國就必須做出改變。卞氏已經變成了皇室的忠實打手,剩下的唯一一個對手,就是鄧氏了。
“殿下,臣可沒有您那處從容。”卞無雙嘆道:“內有隱憂,外有虎視,臣如何靜得下心來?”
“安如海在閔威身邊呆了多年,對於政爭,司空見慣,他必然已經猜到了今夜的照影峽不會平靜,想必也是虎視眈眈。這讓文忠率軍嚴密戒備,也是擔心此人突然襲擊吧?”
“是的。”卞無雙點了點頭,直視着馬超。
馬超不以爲忤,慢慢地將棋子一顆顆撿回到棋盒當中,“如果今日我鎮不住場面,那些將士忠於鄧氏比忠於皇室要更多一些的話,你準備怎麼辦?”
“如果真是那樣,臣便會與楊智討價還價了,讓臣能帶着族人離開秦國去流亡他鄉。”卞無雙低下了頭,道:“不管怎麼樣,我不會讓這照影峽內血流成河,這是我的底線。”
“很好,就衝着你這一點,我馬氏也得保你卞氏平安。以後你在這裡與安如海對壘,可有勝算?”
“安如海年紀大了,撐不了多少年。”卞無雙道:“而安如海過後,楚人只怕再也找不出他這樣的將領了。所以只要時間足夠,臣自信能再次打回去。”
“時間吶,我們都需要時間。這一次,我並不擔心楊智能掀起多大的風浪,我更擔心的是,鄧氏完全失去了對這支軍隊的控制權之後,會做出怎樣的反應?畢竟,秦國的軍隊,現在絕大部分都在他的手中。”
“肖鏘如何?”
“牆上草,風吹兩邊倒。他想要的只是他自己的利益。”
隨着最後一枚棋子被放入棋盒,一直靜靜地站在屋角的苑供奉耳朵突然動了動,“殿下,開始了。”
對弈的兩人側耳,果然,隱隱的喧譁之聲,已經開始傳來。
“大戲上演了。”馬超笑着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