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頭之上,風聲呼嘯,穿過峽谷,越過密林,發出陣陣奇異的嘯聲,慕容宏長髮飛舞,按刀站在山巔,凝視着遠處那時隱時現的火光。
火光發出的地方便是明軍的所在,距離他並不遠。
追擊的明軍肆無忌憚,並不擔心他們的所在被慕容宏發現,或者他們正盼着自己去襲擊他們,好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吧?慕容宏在心中想道。實力上的巨大差距,使得明軍有這樣的底氣。追擊他的明軍至少還有一千餘人,而自己,現在手頭,只餘下不到兩百人了。最初逃進山時,身邊還有近五百名追隨者,但兩個月的時間,其中的大部分,卻已經先後離他而去。
擊倒他們的是病痛和身上所帶着的老傷。正陽突圍,他犧牲了蠻軍最後的一點力量,幾乎所有的蠻部高手都在那一役之中戰歿,連慕容靖也沒有逃脫此難,即便是最後隨他殺出重圍的幾百人,也是個個帶傷,精疲力竭。
逃進大山並沒有讓他們安全,一支明軍部隊死死的咬上了他們,讓他們根本沒有任何的喘息之機。疲勞,傷痛,無休止的因撓着他的這支殘軍,受傷的士兵因爲沒有大夫治療,沒有藥品,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在逃亡的路上一個接着一個的倒下。
曾經以爲只要進了大山,自己便如同鳥飛長空,魚躍大海,明人再也沒有辦法能跟上自己的腳步,但進山不過三五天,他就知道自己錯了。追擊而來的明軍,似乎對於山地作戰相當熟練,絲毫不遜色於他們這些在大山之中長大的人,無論自己使出什麼樣的計謀,對方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窺破自己的所圖,擺脫自己所設下的一個個圈套和障眼法,準確的打到自己的形蹤,如同附同之蛆一般的纏着自己。
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他仍然在與這支追擊的部隊糾纏着。
他必須要擺脫這支陰魂不散的明軍。
因爲他還有一處最後的倚仗,絕不能被明軍發現。
正陽郡下,數萬蠻軍一戰而沒,隨後聚集在北地四郡的蠻族百姓因爲沒有絲毫的準備而被明軍截斷了退路,沒有辦法退回大山之中,最終都成了明人的籠中之鳥,至此,蠻族算是失敗得徹徹底底了。
這讓慕容宏想起了千年以前,敗給李清大帝的蠻族先祖慕容恪。那時的情景,或者與現在大致相仿吧。
與秦風的這場相爭,自己失敗了,這一次,慕容宏輸得口服心服,現在回想起來,從自己下山的那一刻,這個秦風就已經在算計自己了,他居然在還沒有登基爲帝,建立明國之前,就已經在北地四郡埋下了暗子,最後更是利用李維葛鄉爲引子,把自己一步一步地引入到了他預先設好的陷阱之中。
慕容宏無話可說。多算者勝,寡算者敗,現在仔細咀嚼着他讀過的兵書中這些平平無奇的話語,驀然悟到,實際上這些看似平常的平談之語,才正是那些先輩們用鮮血和生命悟出來的精髓啊,只可惜,不走到最後那幾步,總是不會有人能體悟其中的深意。
自己失敗了,這輩子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但蠻族不能因爲自己而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他還要爲蠻族留下一點火種。慕容宏深信,只要這一點火種猶存,也許很多年過去之後,在這大山之中,蠻族會再一次強大起來,再一次看向山外,就像千年以前那樣,蠻族蟄伏千年,終於再一次擁有了強大的實力而走出了山外。
只可惜,他們運氣不佳,碰上了秦風這個妖人。
慕容宏眼眶微紅,千年積蓄,毀於一旦,如今,又要開始新的一個輪迴。而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保存好手上那唯一的火種了。
這一點點火種,便是他慕容一族強大起來的憑仗,是這些年來,他一直努力的隱藏着,到現在爲止也只有數人知曉的秘密,而那些知曉的人,慕容靖,萬全都在這一仗之中沒有了。
那是一個金礦。
多年以前,慕容一族正是發現了這個金礦,才使得他們再蠻族諸部之中擁有了強大的財力,使得他們能夠走出大山,去系統的學習知識,去購賣他們自己無法產出的武器,盔甲,才使得他們能在統合大山諸部之中一手高舉着刀槍,一手拿着黃亮亮的金條,最終將所有部族聚攏在了大燕這一面旗幟之下。
在這個讓慕容一族強盛的地方,駐紮着一千慕容一族最爲忠心的部屬,還有數千永遠也不可能走出那片區域的奴隸。
他無法召喚那一千慕容族最爲忠心的士兵前來幫助他,因爲即便他們來了,慕容宏也沒有絕對的信心能擊敗對面的那一支敵人,在大山之中,他與這支追兵有過短暫而激烈的交鋒,對手的戰鬥力讓他有些心驚,那一千人是慕容族最後的火種,他不願意投入到一場沒有勝算的戰鬥之中,而且,在那處隱秘所在,如果沒有了這一千人的彈壓,數千開採金礦的奴隸,還會那樣老實嗎?
除了這些理由,慕容宏更不想看到的是,這個隱秘的地點暴露在明人的視野之內。只要出動,便有痕跡,讓對面的那頭餓狼嗅到了一點點的不同尋常之處,他一定會循跡追蹤而去,只要讓他們發現了這處所在,蠻族纔是真正的完蛋了,永遠也不會再有翻身之日。
他只能帶着這支追兵在大山裡兜着圈子,希望祖先保佑,能在某個時間裡甩脫這支追兵,已經是八月底了,自己只要還能堅持上幾個月的時間,冬天便會到來,到了那個時候,漫天的大雪將會掩蓋所有的痕跡,也會讓追兵再也無法堅持下去。等到一個冬天過去之後,即便他們再度大舉進山,也不可能再找到蛛絲馬跡,蠻族會像千年以前那樣,在山外人的視野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下一個輪迴的開始。
“陛下,休息去吧,明天還要趕路呢!”侍衛慕容明走到慕容宏的身邊,替他披上了一件披風,看着慕容宏那飛舞在夜空之中的白髮,他不禁黯然神傷。
慕容宏微微點了點頭,將披風拉得緊了一些,轉過身來看着慕容明:“大家都還好吧?”
“老八不行了。”慕容明垂下頭,“高燒一直沒有退,今天時而清醒時而糊途,只怕熬過今天晚上了。陛下,您要去看看他嗎?”
慕容宏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又要走一個嗎?他停下了腳步,僵了片刻,搖了搖頭:“不見了,徒增傷悲,慕容明,如果到明天早上老八還沒有好轉的跡象,那就,那就給他一個痛快吧,別讓他再受罪了。”
“是!”慕容明嗚咽起來,這一路之上,已經有好些人便是在無比的痛苦掙扎之中,由自己人了結了。“陛下,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啊,還不如,還不如與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熬着,等到老天降下大雪的時候,便是我們重生的開始。”慕容宏低聲道,“第一片雪花飄落的時候,不遠了。”
就在慕容宏盼望着今年的冬天來得更早一些的時候,另一邊,吳嶺也正平躺在地上數着天空中的星星,與他並排躺在一起的是秦知秋。
秦知秋是隊伍之中鷹隼的頭頭,對於吳嶺,他所知的比一般的士兵要更多一些,當年這位吳將軍可是讓皇帝陛下也爲之很頭痛得啊,爲了將他剿滅了,鷹巢可是爲此付出了不知多少的努力,最終,也是鷹巢成功地將幾枚暗子投入到了吳嶺的隊伍之中,這才摸清了吳嶺的所在,大軍出動一舉將那支順天軍最後的餘部徹底幹掉了。
但這位掉下深淵的吳將軍居然又活了下來,生命力頑強的如同九命貓一般。他最後被皇帝陛下收伏成爲大明的一員悍將,秦知秋倒也不覺得有什麼,這天下,只怕沒有多少人能抵抗住陛下的魅力吧,而且陛下爲了招降他可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當然,這位悍將立即便回報了陛下,在正陽郡作戰之中,最開始那些日子打得更真是慘烈啊,如果不是眼前這位看起黑瘦乾巴的將軍一力苦撐,只怕正陽郡能不能守住還真得兩說,那個時候,李維葛鄉也好,或者是蠻人也好,可都是多急跳牆了呢!那場戰役秦知秋帶着一千多鷹隼成爲了守城的主力之一,吳嶺的強悍,冷血讓他大開眼界。
“吳將軍,那時候,你真吃過人肉嗎?”他壓低了聲音,輕輕地問道,對這位將軍,他充滿了好奇。
吳嶺歪過頭看着秦知秋,眼裡閃着幽幽的光,看得秦知秋心裡有些發怵。“吃過,酸酸的,跟馬肉一樣,不好吃。不過人餓急了的時候,還有什麼不能吃呢?秦知秋,你想不想嚐嚐,灑上一點鹽巴,如果能找到一些香草之類的,那味道就更好一些。”
語氣平談得如水,竟然還與秦知秋討論如何更好吃一些,秦知秋胃裡一陣翻騰,連連擺手,看着吳嶺的眼神更加畏懼,“那就不了,不了。我可吃不下。”
“吃不下啊?”吳嶺的眼神更加幽遠:“那是你沒有餓急呢!”
聽着吳嶺的聲音,秦知秋突然有些膽寒起來,爬起身道:“我去查查崗哨。”一邊說着,已是一溜煙兒的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