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沒有月亮,僅有幾顆星星閃着昏暗的光芒,一堆灌木在地上緩緩地移動,爬行了一段之後,灌木停了下來,一雙明亮的眼睛透過灌木的枝葉,小心地打量着四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四下裡一點動靜也沒有,正是大冬天,便連蟲蟻的鳴叫聲也沒有一絲,除了呼呼的風聲,四周寂靜得令人發疹。
雖然手腳凍得發麻,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但冬瓜卻仍是一動不動,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半晌,遠處突然閃過一絲亮光,冬瓜一驚,身子伏得更低,半晌之後,才又慢慢地一點點退了回去,直到退到足夠遠,冬瓜在抖落了身上的僞裝,爬起來一溜煙地跑去。
冬瓜便是吳貴派出來探查對方究竟有沒有伏兵的探子,在這裡潛伏良久,冬瓜終於發現了在前面不遠處,偶有刀矛映着了微弱的星光而出現的反光,若不是冬瓜細心,還真是很難發現,果然不出校尉大人所料,對方下了一個套,正等着他們鑽進去呢,如果當真冒冒失失地去襲營,只怕現在這裡所有的弟兄就要成翁中之鱉了。
聽了冬瓜的報告,安心不禁身上滲出冷汗,幸好吳貴有先見之明,否則依自己的注意,這損失可就大了。
“吳大人,就讓他們在那裡埋伏着吧,老子們好好地先睡一覺。”安心狠狠地道。
“那有這麼便當!”吳貴咬着牙道:“老子沒吃着腥,他倒想一口把老子吃了,老安,這小子賊精賊精的,不好算計,但這小子前頭來了,後頭不還要跟着輜重物資麼,咱吃不了他的大部,咱去啃他的尾巴。咬一口便跑,咬一口便跑,總之不能讓他安生。”
安心一拍巴掌,“說得是,吳樣尉,咱這就繞過去得了。”
吳貴搖搖頭,“兄弟們也都累了一天了,先睡幾個時辰,天快亮時咱們再走。”
眼看着已是後半夜了,但仍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車保仁跺跺發麻的腳,再看看士兵盔甲之上已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站了起來,“撤吧,讓弟兄們休息去,對方果然不簡單,不會來了。”
“是!”
“叫弟兄們把陣仗鬧大點,點上大堆的火,不用顧忌。”車保仁吩咐道。
“這,這不是給敵人一個明確的標示嗎?”校尉遲疑地道。
車保仁笑了笑,“正因爲對手心眼多,咱們把陣仗鬧大點,他反而更加會疑神疑鬼,越發不會來了。放心睡你的大頭覺去,明早咱們去桃子衝軍寨。”
車保仁說得不錯,不管他這邊目標現在多麼顯眼,打定了注意的吳貴不爲所動,天快亮的時候,吳貴帶着他的五百兵繞了一個大圈,準備兜到車保仁的後頭去。
而與此同時,從陽泉出來的另外幾股兵馬與南軍都正面交鋒數次,有勝有敗,在小規模的數次交戰之後,全都退回了陽泉,而吳貴這一撥自從繞到了車保仁的身後,便與陽泉失去了聯繫,這可急壞了徐基與金超兩人,派出數撥人手仍沒有找到一點蹤跡,面對着大量的敵人已撲了上來,只能先放下這一節,集中精神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戰。
洛陽,首輔官邸,尚海波隔着窗櫺,目不轉睛地盯着院子里正在打掃的醜漢仇聞,從正面看,這個人絕對和自己素不相識,但只要一看到那個背影,尚海波的心就一陣陣地顫抖,這個背影,太熟悉了。可是怎麼可能呢?他早就死了,無論是職方司還是定州監察院,都已宣佈他們都死了。
緊緊地握着拳頭,尚海波冥目片刻,陡地睜開,推開了窗戶,“仇聞,你進來一下!”
院子裡下在打掃地面的仇聞身子一僵,擡頭看向站在窗口的尚海波。
“進來一下,我有事問你!”
仇聞將掃帚靠在牆邊,一瘸一拐地向着房裡走來。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尚海波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盯視着仇聞。
“你到底是誰?處心積慮地進到我的府裡,究竟想幹什麼?”尚海波厲聲問道。
“我,我是誰,我是誰?”仇聞盯着尚海波,喃喃地反問道,眼裡已滿是淚水。
“實話告訴你,職方司已經去平州調查你的身份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只要有一句是假的,等職方司的人一回來,就會將你抓起來了。”尚海波道。
仇聞一步步地走到尚海波的書案邊,伸手提起了筆,在硯臺之中沾滿了墨水,只是略頓了一頓,揮筆開始寫了起來,邊寫邊吟誦道:“稚子牽衣問,歸來何太遲?共誰爭歲月,贏得鬢邊絲?”
短短的二十個字,仇聞卻提筆如有千斤之重,一字一頓,寫完之後,轉過身來,尚海波已是淚流滿面,嘴脣哆嗦着看着他。
仇聞卟嗵一聲跪倒在地,伏地大哭,踉蹌着向前走了幾步,尚海波亦跪了下來,抱着仇聞,“我的兒啊!”
稚子牽衣問,歸來何太遲?共誰爭歲月,贏得鬢邊絲?這是多年以前尚海波屢試不第,遊歷歸鄉之時,尚書桓牽衣而問之時寫下的一首詩,外人根本無從知曉,看着那熟悉的背影,聽着那久已不聞的詩作,尚海波那裡還有不明白眼前之人是誰的道理?
父子兩人相涌而泣,半晌,尚書桓方纔扶着尚海波站了起來,坐到書案之後的太師椅上,自己則拖過一個錦凳,坐在尚海波的膝前。
看到尚書桓走路無礙,尚海波不由驚奇地道:“你的腿?”
尚書桓笑道:“討飯嘛,總得裝得可憐一點啊!”
尚海波眼中滿是憐意,“臉上是怎麼弄得跟真得一樣,盡是傷疤?”
尚書桓嘿了一聲,“父親,臉上可是真的,青陽山中,那一場大火,喜叔斃命,母親橫死,只有我僥倖逃過一劫,但這張臉卻是徹底毀了。”
“李清做事如此絕嗎?”尚海波拍案而起,“枉自我爲他效力這麼多年,將他從一個默默無聞之人扶助成一方霸主。”
“誰說是李大帥所爲!”尚書桓霍地站起,“喜叔,母親,都是職方司的人殺的,火也是職方司的人放的!”嘩啦一聲拉開衣裳,露出胸口挨着心口的那一道傷疤,“看看吧,這一刀要不是母親拼死撞了那兇手一下,我也死了,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李大帥的人隨後趕到,我不被殺死,也被燒成了灰燼了。”
尚海波滿臉震驚之色,跌坐在椅子之上。
職方司,袁方埋首在滿案的文牘之中,一份份地閱讀着各地彙集而來的情報,衛州大戰猝起,青州風起雲涌,岷州興州暗流涌動,太多的事情需他處理,一連幾天,袁方都只能睡兩三個時辰,兩眼之中佈滿血絲。
袁小四急匆匆地奔了進來,滿臉皆是震驚之色。“大人,大人?”
“什麼事?”袁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袁小三跟着他很長時間了,和小四一樣,是他得力的干將,都是極爲沉穩的人物,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可惜小四卻死了。
“關一回來了!”
“什麼?誰回來了?”
“關一,在海陵被定州監察院抓住的關一回來了。”袁小三低聲道。
“人呢?”袁方霍地站了起來。
“我已經將他扣了起來,被監察院逮住,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這裡面只怕有些不可告人的東西。”袁小三道。
袁方丟下手裡的文件,“走,去看看他。”
關一被五花大綁地丟在職方司刑訊室的一角,幾名彪形大漢虎視眈眈地看着他,關一武功在司裡赫赫有名,即便上了繩索,也不保險。
刑訊室的門被推開,袁方大踏步走了進來。衆人連忙躬身行禮。被綁着倒在地上的關一也叫了一聲袁大人。
袁方揮揮手,除了袁小三,所有的人立即都退了出去。
袁方盯着關一,關一也坦然地看着他,兩人對視半晌,袁方突然笑了起來,“給他解開繩子!”
袁小三遲疑了一下,關一已是笑着兩手一繃,卡卡連聲,拇指粗細的繩索立即寸寸短裂,關一一躍而起,袁小三嘩地一聲拔出刀來。
“小三,你幹什麼?”袁方慍聲道。“坐吧!”最後兩個字卻是對着關一說的。
“謝謝袁大人。”關一行了一禮,坐到了袁方的對面。
“說說吧,怎麼回來的?”袁方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投降了監察院!”關一似乎在說一件極小的事情。袁小三的刀嘩啦一聲又拔了出來,但拔到一半,看到關一和袁方似乎都沒把這件事當成一件事,又嗆啷一聲還刀入鞘。
“小三啊,終究還是欠了一點火候!”袁方嘆道。
“只需跟着大人再磨練幾年,便老成了。”關一道。
袁小三的臉不由紅了。
“你投降了,白狐就放你回來了?”袁方笑道。
“我把定州,復州,幷州的機構都賣給了她。”關一聳聳肩,似乎渾然不知他這一賣可是數十上百條命。
“賣了便賣了,他們比起你來,我們還是賺了。”袁方搖搖頭,“恐怕還不止於此吧?”
“當然,白狐肯放我,最大的意思便是要我事一個消息給大人,這個消息由我來說,真實度便是百分之百。”
“什麼消息?”袁方身子微微一緊,清風肯放關一這麼重要的人物回來,那帶回來的消息自然比關一更加重要,由不得他不重視。
“尚書桓已經進京。”關一道。
袁方的身子霎時之間便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