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在下着,風捲着雪花,發出嗚嗚的怪聲,不時有大團大團的雪花被風裹協着捲進高高的哨樓。刁大毛裹緊披風,蜷縮在哨樓的一角,長矛斜倚在一邊,睜大眼睛看着被風捲起的雪團打在哨樓上的那盞氣死風燈上,燈籠劇烈地晃來晃去,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掉落下來。這該死的鬼天氣!刁大毛在心裡恨恨地罵着,雖然穿着厚實,但在這麼高的地方,簡直會將人凍僵,自己上來值勤應當有一個時辰了吧,還得堅持一個時辰方能換崗呢!將脖子縮了縮,刁大毛特別思念起溫暖的帳蓬。
風中似乎傳來馬嘶聲,刁大毛伸長腦袋,黑沉沉的外面什麼也看不到,有些疑惑地站了起來,努力地睜大眼睛,竭力地想搞清剛剛是不是幻覺。但馬上他便意識到不艱了,整個哨樓都是顫抖,不,不是哨樓在抖,而是大地在顫抖,那是大匹奔馬才能造成的效果,刁大毛一把抓起錘子,重重地敲在哨樓上那面巨大的金鑼上。
“敵襲,敵襲!”伴隨着清脆的鑼聲,刁大毛狂吼着。差不多在同時,中軍大營裡其它的哨樓也同時響起了報警的鑼聲,本來安靜的大營頓時沸騰起來。
刁大毛抓起長弓,緊張地瞪視着黑暗之中,震顫愈來愈強烈,天雖然還是那樣的暗黑,但已可以看到對面那影影綽綽的人影,站了起來,拉開弓弦,一支利箭嘯的一聲飛了出去。
不知道能不能射中一個蠻子?刁大毛在心裡暗想道,對方的隊形那麼密集,應當會射中吧!心裡想着,手裡又摸了一支羽箭,穩穩地搭上了弦。回望身後,戰友們正奔出帳蓬,排成隊列。
嗖的一聲,再次射出,這一次刁大毛清楚地看見隨着他的絃聲,一個騎在馬上的蠻子應聲掉下馬來。
潮水般的蠻子從黑暗之中,從風雪之中衝了出來,如同地獄中逃出來的魔鬼,瘋狂地撲向大營,刁大毛從哨樓上俯着身子,一次又一次地拉開弓弦。
哨樓劇烈的晃動起來,刁大毛聽到令人毛骨悚然地格格聲,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哨樓向着一邊傾倒下去,“日他八輩子祖宗”,刁大毛在咒罵聲中隨着哨樓一齊倒了下去。
呂大臨想不到虎赫會選擇在這樣一個時候前來襲營,而且從前營遭到的攻擊烈度來看,這還不是一般的襲營,虎赫似乎是傾巢而出,他想幹什麼?
“將軍!”一名部將衝了進來。
“怎麼樣?”呂大臨冷靜地問道。
“前營士兵就地抵擋,中軍部隊正在集結!但敵人攻勢太猛,前營擋不住了。”部將聲音有此發抖。
呂大臨哼了一聲,拔出戰刀,大步向外走去。
“將軍,是不是召左右兩勞營王將軍他們?”
“暫時不要。”呂大臨道:“黑夜之中,清況不明,萬一虎赫設了什麼陷阱,他們貿然來援,會吃大虧的。”
倉促集結的前營的士兵有些單薄的陣形無法阻擋亡命衝擊的蠻兵,很快便被擊破,從中間撕開了一條大口子,潮水一般涌來的蠻兵沿着這道口子向前中軍衝擊而去。
被擊散的前營士兵循着一聲聲尖厲的哨聲分向左右退開,很快便在左右各形成了一個一兩千人的方陣,兩個方陣同時發力,衝向這道被撕開的縫隙。
虎赫沒有費多大的力氣便撕開了第一道防線,大軍衝向了呂大臨的中軍,這一瞬是,虎赫腦中泛起一個念頭,如果今天能一舉成功地殺死或抓到呂大臨的話,那麼這一場戰鬥自己或許會將不可能變爲可能,會將大敗變爲大勝。
但這個念想只在腦中持續了那麼短短的一小會,便消逝得無影無蹤。越向裡,遇到的阻力越大,現在已幾乎不能前進了,大營之中千萬支火把燃了起來,將夜空照得亮如白晝,虎赫甚至可以看到不遠處那層層士兵方陣之後,呂大臨那略顯憤怒的臉龐。
定州兵的反映速度讓虎赫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前營明明已被自己擊潰,但自己還在中軍激戰,定州軍的前營居然又恢復了建制,正在猛攻自己的尾翼,而兩側呂大臨的騎兵也正在側擊。
呂大臨甚至沒有招喚他的左右兩個大營的援兵,不管他是因爲什麼原因,是不屑爲之還是不明情況之下的小心,總之,當這兩大營的援軍出現的時候,就是自己滅亡的時候了。
“進攻,殺,殺進去!”虎赫抽刀怒吼,率着他的親衛,向着呂大臨的所在,一步一步艱難地殺進。
定州軍左右兩大營,王啓年全軍已集結完畢,注視着一片明亮的中軍,韓冬有些急切地道:“將軍,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救援中軍?”
王啓年搖搖頭,“呂將軍沒有發出號令,我們不能擅動,虎赫多智,小心他設下了什麼圈套。現在幾更了?”
“快四更了!”
“好,呂將軍那裡不是那麼好打的,只要等到天亮,我們便可以清楚地知道虎赫道底想幹什麼?韓冬,多派斥候,小心警戒!”
“鬍子!”姜奎縱馬奔來。“你說虎赫想幹什麼?剛剛斥候回報說這一次進攻居然是虎赫親自帶隊進攻。”
王啓年訝然道:“虎赫親自進攻?難道他想自殺?”
“虎赫知道,遲早是一個死,與其被我們困死,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戰死,臨死還要抓幾個墊背的,奶奶的,鬍子,我去衝他一下。”
王啓年有引起困惑地道:“老薑,你說虎赫這麼做是爲了什麼,他如果想跑,我想我們是攔不住他的,頂多將他的部隊留下來爲。他這是爲了啥呢!”
姜奎嘿嘿一笑,“大帥不常說這個虎赫算是一個英雄嗎,說不定英雄就是這樣的,也說不定他正在犧牲自己而達到什麼目的呢!”
王啓年眼光一閃,“你說什麼?”
姜奎道:“我只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挺熟悉,就像當時我們在白登山上一般,只不過彼此之間換了角色而已,鬍子,你說這虎赫是不是用自己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暗底裡在打別的注意。”
王啓年一拍大腿,“老薑,你說得有道理,這虎赫絕不是做事毫無目的的人,他一定想掩蓋什麼,姜兄弟,你有沒有膽子去虎赫的大營那裡探探風?”
姜奎哈哈一笑,“你可別激我,不就是去虎赫的大營嗎?我就去瞧瞧。”
虎赫大營,諾其阿率領着一萬狼奔精銳,靜靜地矗立在夜色裡,虎赫搜盡全軍,也只爲他們配齊了十天的乾糧,而從這裡到王庭,便是天氣甚好,也要十好幾天,現在這個天氣,天知道要幾天才能到達,而且背後肯定會有敵人的追兵。虎帥的這一次攻擊,或許可以爲自己爭取一到二天的時間,這一路走下來後,不知能回到王庭的還有多少。
遠處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隱隱可聽到喊殺聲。諾其阿含淚看了一眼大營,大聲下令道:“我們走!”一萬狼奔軍趁着夜色,向着遠處悄悄遁去。諾其阿率軍離開大營後不到一個時辰,姜奎的旋風營便趕到,看到黑沉沉的大營,姜奎有些疑惑,自己已到了攻擊的位置,而且絲毫沒有掩飾意圖,但對方營中居然沒有絲毫的反應。“派一隊騎兵去試探一下!”姜奎下令道。
一柱香之後,姜奎出現在已被廢棄的大營裡,虎赫放棄了他的大營,展開了一次心知肚明的無去無回的攻擊,他根本就沒有想着回來。
“將軍,抓住了一批受了傷的蠻子!”一名士兵大步跑來向姜奎報告。
“走,看看去!”姜奎決定審審這些俘虜,或許能得到點有用的消息。
天色漸明,呂大臨現在終於確認虎赫便是來自殺的,他根本沒有什麼後招,臉色難看之極的呂大臨下令道:“命令左右兩大營,合圍,殲滅虎赫!”
當王啓年部與王琰楊一刀部投入戰場之後,戰事已毫無懸念,激戰了半夜的狼奔軍疲憊不堪,很快便被分割,包圍。
天色大亮之時,全軍來襲的虎赫部或被殲滅,或被俘獲,近三萬大軍全軍覆滅。距離呂大臨所在的地方約五十步的地方,虎赫與他的最後的百多名親衛便倒在這裡,呂大臨緩步走到這個大敵面前,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虎赫身上被強弩破開了幾個大洞,鮮血染紅了盔甲,頭盔摔在一邊,露出一頭花白的髮辮,臉上卻透着一股安詳,一種解脫,嘴角甚至帶着一絲笑意。
“呂將軍!”一騎飛奔而來,奔到距呂大臨十數步遠的時候,翻身下馬,單膝着地,大聲道:“呂將軍,小人是旋風營斥候,我家姜將軍命我前來稟告大人,狼奔約有萬餘人脫離了戰場,正在向後撤退,旋風營正在追敵,請大人派兵支援。”
聽完斥候的話,呂大臨苦笑了一下,看着虎赫的遺體,“你用自殺性的攻擊,就是爲了掩護這些人逃離?很好,你不愧是草原第一名將,我不如你。王琰!”
“末將在!”王琰大聲道。
“你率常勝營,迅速前往支援旋風營。”
“來人啊,找一幅棺材,將虎赫的遺體好好地收斂起來,就葬在烏顏巴託吧!其餘的這些蠻子,也挖坑掩埋好,便讓他們永遠地追隨他們的首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