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常勝師在盧州打得歡實,狂飆猛進,但作爲戰爭策源地的定州,卻顯得相當平靜,與以前對蠻族的戰爭全州發動不同,這一次卻是顯得波瀾不驚,很多普通百姓甚至不知道定州又開始對外作戰了。能做到這一點當然是定州對於北伐之戰準備充足,策劃良久,其二也是這幾年定州日漸富庶,這種烈度的戰爭已經犯不着全州動員了。
李清親自前往前線,住持北伐事宜,駐守定州,主持全面工作的當然便是尚海波了,當然,由於有路一鳴和清風的存在,尚海波其實也主要管着軍事方面的工作,定州的日常運轉依然靠着這三架馬車的齊心合力。
尚海波的住所離鎮西候府不過裡許路程,雖然說不上巍峨壯觀,但也佔地頗大,本來身爲南方人的尚海波在定州呆得久了,性格也大變,所修宅院少了一些南地的宛轉雅緻,卻多了一些定州的豪放大氣,如今尚府裡一百多口子人,大都是輾轉來投的親戚,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尚海波落魄之時,一些家境殷實的親戚便有些不待見他,但隨着尚海波到了定州,日漸崛起,眼下更是名震大楚,作爲李清的首席謀士,定州的實權人物,那個不知,誰人不曉?於是便有些親人不遠千里來投,而隨着中原大地烽火迭起,來投奔他的人便更多了。
對於這些人,尚海波本身也是不大待見的,但這個時代,宗族的力量和觀念卻也不是他所能抗衡,真將這些人拒之門外,不免讓自己的名聲受到極大的影響,便也只能捏着鼻子收納了這些人,在其中選一些能幹的安排一些個無關緊要的職位,權當是讓他們有個養家餬口的生活來源,畢竟堂堂尚府的人,真個生活無着,被迫出去攬工過活的話,尚海波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除了這些人以外,尚府裡還有數十名貼身護衛和士兵,以及一些僕人丫頭,貼身護衛是尚海波從軍中精選而來,忠心自然是勿需多說,但那些士兵卻是州府派過來的,其中有沒有幾根雜草,那卻是難說得很,便是那些丫環老媽子,花工雜役,其中有沒有統計調查司的人,尚海波的心裡也沒有底。對於清風,尚海波有着一種深深的忌憚。雖然軍情司的茗煙將這些人調查了一個底朝天,祖宗十八代都給挖了出來,也不動聲色地辭退了一些人,但真個洗乾淨了嗎?
坐在書房中,足智多謀的尚海波現在卻有些犯愁,原因無他,今天,候府傾城公主派人召見。傾城公主這個時候要見自己是什麼意思?尚海波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帥剛剛離開定州,傾城公主便召見自己,這裡面藏着什麼玄機呢?
學得屠龍術,賣於帝王家,胸懷經倫的尚海波落魄半生,卻從未改變過自己的志向,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來到定州,見到了當初跟他一樣落魄艱難的李清,數年的時間,定州崛起,作爲輔佐李清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在被李清一步步折服的過程中,也爲自己的成就而感到自豪,李清的勢力日漸龐大,讓他看到了實現自己抱負的機會。打天下只是一個過程,尚海波更看重的卻是日後天下一統的龐大帝國。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這是每一個讀書人的最高境界。而尚海波更爲之迷醉。有朝一日,身居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胸中所學,讓天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河晏海清,那纔不妄自己來世上一遭。
如今的定州正在一步步接近這個目標,所以尚海波考慮的事情,不僅限於眼下,更着眼於未來,在他看來,如今的大楚,根本沒有什麼勢力可以阻擋住大帥的腳步,大帥登上那個位置只是遲早的事情,而作爲首席謀士,定州僅次於李清的實權人物,當大帥榮登九五之時,皇帝寶座之下第一人,非自己莫屬。所以,他要將影響到日後這個帝國的不安因素統統掐滅在搖藍之中。
大帥什麼都好,尚海波心中暗想,不論是文治武功,李清所表現出來的才華都讓尚海波歎爲觀止,能輔佐這麼一個名主,實在每一個謀士的幸運,但美中不足的是,大帥在治國治軍中所表現出來的殺伐果斷,在內事上卻猶豫不決,反反覆覆,這讓尚海波心中很是不安。大帥重親情,重友情,這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的確是一種難得的美德,但對於一個志在天下的人來說,卻是一個致命的缺陷。
所謂梟雄,大都滅情絕性,對於有可能危及到自己事爲的人或行爲,都會果斷地將其打落塵埃,但很顯然,李大帥做不到。
在尚海波看來,現在大帥的家事明顯已危及到日後帝國的穩定,現在雖然跡象不顯,但日後必然會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內來一個大爆發。
對於清風,作爲一同爲了一個目標而奮鬥的戰友來說,尚海波是很佩服的,清風的表現讓絕大多數的男子汗顏,有時候拋開清風的另外一個身份,尚海波甚至會爲了有這麼一個戰友而感到慶幸,但聯繫到清風另一個不公開的身份,大帥的龐姬,而且在大帥那裡長紅不衰的女人時,尚海波便感到這太危險了。特別是霽月被大帥納爲側室,併爲大帥產下長子之後,這種危機感讓尚海波有如芒刺在背。
對於清風在政治上的佈局,尚海波不是沒有察覺,但卻無法遏制,因爲清風做事太過於漂亮,讓他抓不住任何把柄,相反,因爲一直以來自己的咄咄逼人,清風看似的步步退讓,倒讓大帥有些偏向她那一方了。
清風,如果你不是大帥的女人,如果你的妹妹沒有爲大帥產下長子,那該有多好啊!每每深夜無人,尚海波便會謂嘆一聲。有這樣一個高明的人作爲自己的對手,讓尚海波警惕的同時,卻也感到無比振奮。我絕不會輸給你。
後宮干政,爲歷來統治者的大忌,大帥或許現在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當他真正走到那個位置的時候,大帥就一定會明白。
對於傾城公主,尚海波一直沒有太過於注意這個帶着明顯政治目嫁來定州的主母,在他看來,傾城公主明顯是屬於那種四肢發達,胸大無腦的女人,與清風的幾次交鋒都狼狽的敗下陣來,便可以看得很明白,但傾城的公主身份卻對定州很重要。
尚海波認爲,大帥平定天下之後,傾城公主的主母身份,將有助於大帥迅速地整合地方勢力,那些朝野之間忠於大楚的人將更能接受李大帥的新政權,因爲大帥與傾城的後人血管裡也流着大楚皇室的血脈,在改朝換代不可避免的情況下,這些人也只能退而求次,接受這個結局了。
更妙的是,大帥獲勝之後,原先的大楚皇室不可避免地將受到清洗,至少在政治上將不再可能有任何作爲,這也同時掃清了後黨干政的任何可能,一個前朝公主成爲皇后,即便是最愚蠢的政客,也不會去投效於她,因爲她肯定是朝野上下重點防範的對象。
但如果這一切化爲泡影,清風獲勝的話,尚海波有些不寒而慄,霽月高居後宮之首,安民成爲太子,清風手握強大的權力機關,如此強大的組合,將無人能敵。
除非大帥除掉清風!尚海波如果想,但以尚海波對李清的瞭解,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也許大帥會削掉清風的所有權力,但只要清風活着,她的影響力就會存在。
只有讓傾城在這場後宮角逐中獲勝,讓嫡子登位,纔是最好的辦法。
這個時間,傾城召見自己,是不是傾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呢?在定州,傾城可以依靠的人不多,燕南飛被遠遠的打發走了,秦明雖然握有數千兵力,但卻在呂大臨的掌控之下,也許傾城終於想明白了,在定州,旗幟鮮明,一直支持她的人就只有自己了。
“老爺,你去候府見公主嗎?如果要去的話,就該動身了!”尚敬走進書房,垂手問道。尚敬是尚海波老家裡的老僕人,是尚海波最爲信任的人。
尚海波站了起來:“去,主母有召,我們做臣子的,怎能不去?否則不是要讓人議論我尚某人囂張跋扈,目中無人麼?”
“可是老爺?”尚敬跟着尚海波久了,耳聞目濡,對於定州內部的一些矛盾,也是心知肚明。
尚海波昂然道:“我尚某人行得直,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歪,有什麼好怕的,備馬,去候府!”
“是,老爺!”尚敬垂首退下。
片刻之後,在數十位親兵的護衛下,尚海波招搖過市,徑直進了鎮西候府。
而此時,在復州至定州的馳道上,一輛黑色的馬車在上百名黑衣親衛的護送下,正向着定州一路疾馳,正是前往復州清洗職方司勢力後返回的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