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岷州與全州遵化相鄰的唯一一個縣級治所,原本這裡一直駐紮着一個營五千人的兵力,隸屬於張愛民麾下的精銳主力部隊,但這一次因爲定州大軍即將撤退,張愛民進攻翼州又急需大量兵力,駐紮在這裡的一營主力全部調走,只留下了一個哨的地方守備兵力。一哨五百人,如果排手拉手排成隊,連青陽城牆也站不滿,守備之薄弱可見一斑。
張小黑抱着槍,瑟縮地坐在牆角,兩手攏在袖子中,整個人縮成一團,面前燃着一堆火,風呼呼吹過,火堆散發的熱量幾乎微不可計。手中的槍桿如同冰柱子一般,心中大嘆倒黴,今天輪到他上城值守,卻是一個如此大冷的天,往日還偶爾跑出來散散步的太陽今天完全罷工了。
“喂,我說老安,你說說,咱們這大冷的天站在城牆上是不是自找罪受啊?”張小黑竭力向火堆靠攏了一點,對身帝的一個稍老一點的士兵道,“以前吧,怕定州軍打過來,咱天天守着也情有可原,現在定州軍撤了,咱們的主力也走了,咱還站在這兒吹風有什麼意思?這馬上要過年了,老婆娃兒還盼着我回去置辦年貨呢?準備過年的物事呢!”
老安苦吧着一張臉,“小黑子,誰叫咱還披着這一身皮呢,那怕是地方守備,你也是吃了糧拿了晌的不是,端人碗受人管,你想溜號,我可不敢,軍法可擺在那裡呢!錢守備可不是個善主兒!”
“軍晌軍晌!”張小黑突然憤怒了起來,“他媽的每月這麼一點軍晌,當官得還得剝一層去,老安,咱們與定州軍做過一段時間的鄰居,我想你也聽說了一些吧,別人那當兵吃糧拿晌,那是什麼水平?他們一個人的晌抵得過十個張小黑,聽說他們那裡還給士兵分地,士兵家屬繳稅還有減免,我們這裡倒好,我呀,真是恨那個李清,幹嗎不將我們岷州也弄過去呢,這樣我張小黑給他當兵,至少也比現在混得好呀!”
“噤聲,你不要命了!”老安臉色一變,“這話你也就跟我說說罷了,可別亂說,再說了,你沒看到,那個李清現在已經見了冤王去了,定州兵也撤走了,眼看着那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你呀,還是慶幸咱們沒被他們摟過去,不然呀,現在說不定就掉了腦袋。”
張小黑抽抽鼻子,將流出來的清涕哧的一聲又抽了回去,“可惜了,可惜了!”說完這句話,突然聽到有隱隱的雷鳴之聲,不由又嘟囔道:“真他媽的誨氣,吹點風也就罷了,居然又打起雷來,看樣子今天要下大雨!”
老安哈的一笑,“你這娃子胡說什麼,大冬天的,那有打雷的!”話還沒有說完,臉色卻有些變了,他也聽到了如雷鳴般的聲音正在漸漸靠近,而且愈來愈近。
老安年紀大,經驗可比張小黑豐富多了,霍地站起,扒着城牆垛口,努力向遠方看去,這哪裡是什麼打雷,這是無數騎兵奔騰而來所發出的聲音,視野近頭,一道黑線正迅速地向着這邊靠近。
老安張大了嘴巴,眼珠都幾乎凝住了,一隻手擡起,指着遠方,“騎兵,騎兵!”
張小黑一躍而起,湊到老安的身邊,手裡的長矛叮噹一聲墜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遠處的騎兵已是清晰可見。迎風招展的定州軍旗他們絕不陌生。
“定州兵,定州騎兵!”張小黑忽地聲嘶立竭地吼叫了起來,先前他還想着當定州兵,但這當口,驀地想起自己還是岷州兵,定州兵忽然殺來,這意味着什麼,傻瓜也清楚。他想當定州兵,但絕不想與定州兵作戰。
“敲警鐘,示警示警!”老安反應過來,撒開腳丫子便跑向城樓。
當,當,當!
示警的鐘聲頃刻之間便在城樓上響起。
清陽守軍錢來正呆在自己的府衙中,摟着縣裡最紅的青樓姐兒咂着小酒,岷州軍走了,他便成了這縣中級別最高的武官,從一個處處受氣的小丫頭陡地當家作主了,這一段時間裡,可是意氣風發的很,定州兵從全州一走,岷州就再也沒有了威脅,這個地方守備除了作威作福,可還真沒有啥事可做,幾杯熱酒下肚,不由飽暖思淫慾,一雙手早已在那姐兒的身上摸來摸去,揉捏得那女子呻吟連連,粉面含春,扭來扭去地讓錢來興趣大增,一把將那姐兒按在桌子上,正準備將其就地正法的時候,警鐘聲驀地傳來,將錢來嚇了一個哆嗦,那話兒霎時便軟將下去。
地面微微顫抖,悶雷之聲隱隱傳來,錢來到底是一個武將,稍一楞神,便明白過來,不由大驚,一手提着褲子,一手抓起一邊的刀,便向外跑。
“爺,你快點回來啊!”屋裡那姐兒浪聲喊道。
“回你媽個球球!”錢來臉色發白,聽這聲音,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自己只有五百人啊五百人!
衣裳不整的錢來跑來城牆之上的時候,定州騎兵的身影已是清晰可見,看到延綿不斷,依舊從地平線上不斷涌現出來的騎兵隊伍,錢來腿肚子發軟,勉強支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城牆之上,聽到警鐘之聲奔上城牆而來的五百地方守備兵,個個臉色蒼白,身體發抖,不時有甲葉撞到城牆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一片的城牆之上,顯得分外醒目。
張小黑一步步向後退着,突然之間,他扔掉手裡的槍,轉身便向城下跑去,邊跑邊脫掉身上的軍服,衆人被他的行動都驚着了,眼見着張小黑脫掉了軍服之後,赤裸着上身,在寒風之中跑下了城牆。
錢來沒有動。他心中明白,即便行軍法殺了張小黑又如何,這五百兵人和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早死和晚死的問題。
看來錢來沒有作聲,一個個的士兵開始後退,然後效仿張小黑,瞬息之間,城牆之上,除了錢來和老安,五百士兵一轟而散,城牆之上倒處是散落着的甲衣兵器。
過山風率領着二萬騎兵,按照定州騎兵的標準配備,每名騎兵都是雙馬,這種奢侈,整個大楚,除了定州,絕無分號,這主要是因爲李清征服了蠻族之後,對大楚其它勢力最爲難得的戰馬資源,卻是他最容易得到的。
四萬匹戰馬同時奔馳所造成的震憾效果,絕對是中原那些沒有見識過騎兵大戰場面的士兵所能想象的,看到遮天蔽日的騎兵滾滾而來,別說是這些雜牌地方部隊,便是真正的精銳,身心也會備受摧殘,這就像一個人看到漫天海嘯時,心裡所迸發出的那種絕望,無助的心情。
“過將軍,前面就是青陽縣城,要不要拿下來?”一名哨騎將領奔回,向過山風大聲稟報。
“拿個屁!”過山風毫不客氣地用馬鞭敲敲對方的頭盔,“這個小縣城,只剩下幾百號人馬,咱費這個功夫幹什麼?走,咱們的目標不是他,是東林城,那裡有岷州軍的整個後勤輜重基地,有洛陽運送過來的大量軍械,拿下他,就等於剜了天啓那老兒的腹心!咱不幹則已,幹,就要一擊致命!”
“是!”哨騎將領大聲領命而去。
青陽城上,已成了光桿司令,不,他還有一個兵,錢來和老安看着滾滾騎兵從他們城下經過,沒有人擡頭看他們一眼,兩人慢慢地回過魂來,對視一眼。
“老安,你說他們這是啥意思?”錢來問道。
老安道:“好像,好像他們的目標不是咱們。”
“剛過大概過去了有多少騎兵?”
“不知道,起碼有好幾萬吧!”
“好幾萬?”錢來身子一抖,好幾萬騎兵,那就是說,定州的主力根本沒有如上頭所說的那般撤回到定州,而是來抄岷州的老巢了,過青陽而不入,雖然青陽現在成了一個空殼子,一鼓可下,但他們連這點時間也懶得去花費,只能說明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這裡。
他們要去打東林!錢來反應過來,東林那裡,有着出征岷州軍的整個後勤基地,東林失守,岷州軍便斷了後勤供應,作爲一名軍官,錢來自然知道這件事的後果。
“守備大人,我們是不是要向東林示警?”
錢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示警?你覺得我們跑得過那些騎兵麼?定州騎兵,標準備配,每人雙馬!”
“那怎麼辦?大人?”
“還屁個大人啊,這些騎兵過去了,後面肯定跟着步兵,我說老安,那些騎兵對我們沒興趣,步兵可說不定了。”
老安一個哆嗦,“大人,那我們怎麼辦啊?”
錢來抽抽鼻子,心道,媽的,上面的大人們又失算了,東林失守,張愛民將軍的岷州軍可就要吃大虧了,自己還呆在這裡,不是找死吧,那些騎兵不屑於收拾自己,自己等於撿了一條命,老子可是堅守到定州騎兵過後再跑路的,也算對得起上頭的那些大人們了。
“老安吶,你對我還算忠心,瞧瞧,現在就你跟着我了,咱也不能虧待你,軍營裡還有一兩百兩銀子,你去揣了跑路吧!”錢來道。
“大人,那您呢?”老安問道。
錢來站了起來,提提褲子,想道,騎兵走了,步兵總還要幾天纔來,老子先回去將屋裡那妞鎮法了,再消消停停地收拾金銀細軟,溜之乎也。嘴裡卻道:“本官是青陽守備,自當堅守崗位,與青陽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