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定州城的尚海波,沒有去軍帥府,也沒有去鎮西候府見傾城,而是徑自回到了自己的府第,隨着尚府大門轟隆一聲關上,尚海波自囚於府中。
“你說什麼,尚先生已經回來了?”佈置完軍務的馮國返回城頭,聽到守門校尉的回稟,疑竇頓生,尚先生回來了,爲什麼沒有與自己等人通氣,難道上林裡此行不順?還是出了什麼別的變故?
打馬飛奔到尚府門口,緊閉的大門打開一道小縫,一名尚府老家人探出頭來,臉上灰暗,對馮國道:“尚先生只有一句話,大帥回來了!”說完這句話,門砰的一聲關上,馮國卻呆在當場,手裡的馬鞭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兩腿發軟,身形搖晃,扶住身邊的鎮府石獅,這才強撐着沒有倒下。
大帥回來了?怎麼可能,大帥不是已經死了麼?身後的護衛驚訝地看到他們的主將在瞬息之間,似乎佝僂下去,轉過臉來時的臉色灰敗,直如死人。
“將軍,將軍!”遠處一馬飛奔而來,“橫刀營逼近定州城!怎麼辦,將軍?”
馮國強撐着走向馬匹,“看看去!”雙手扳住馬鞍,想要翻身上馬,但平時這個熟練之極,每天都要做個無數遍的動作,這一次居然沒有完成,兩腿無力的他居然沒有爬上去,護衛們驚訝地看着馮國,眼光之中盡是不可思議。
咬着牙,馮國猛一使勁兒,爬上了馬,蹄聲得得,向着城牆奔去,他心中還抱着萬一的希望,也許是尚海波搞錯了,也許是橫刀營或者選鋒營的詭計呢?
站在城牆之上,橫刀營已迫近城牆只有裡許之路了,城牆之上,八牛弩已開始絞弦,投石車令人齒酸的絞動鋼繩的聲音響成一片,在磐石營士兵看來,橫刀營是要造反了,而保衛定州城是他們義不容辭的責任,一排排士兵涌上城牆,手裡的一品弓已搭上了弦,只等主將馮國一聲令下,萬千箭雨便會噴出。
衆目睽睽之下,橫刀營的關字將旗落下,在城上衆人驚訝的目光之中,一面李字大旗猛然昂起,在寒風之中獵獵作響,排成整齊陣形的橫刀營士兵霍地兩邊分開,一隊騎兵擁着一人,從隊列之中緩緩走出。
“是大帥!”城上,一些眼尖的士兵陡地認出了從騎簇擁着的那一個人,一聲驚叫,瞬息之間,城上驚叫聲連成一片,不是說大帥已經陣亡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一柄柄高昂的一品弓瞬息垂了下來,將箭對準大帥,那可是大罪過,萬一手不穩,這箭射出去了,那可就是大不赫的罪行。
更多的士兵涌上城牆,睜大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李清。
“是大帥。”
“對,沒錯,就是大帥!”
“大帥在橫刀營,橫刀營不是造反!”
“我說兄弟,大帥在橫刀營,橫刀營沒有造反,那我們現在在幹什麼?”一名士兵有些疑惑地道。
“我們,我們在守定州城,不對,我們,是在造反?”一名士兵突地反應過來,隨着他的驚呼,他周圍的士兵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中弓箭刀槍叮叮噹噹落了一地,衆人的目光一齊看向馮國。
李字大旗升起的瞬間,馮國就知道,一結都結束了,看到橫刀營諸將,復州知州許雲峰等簇擁着李清越衆而出,馮國轉過了身,一步一步走下了城牆,在衆多將士的注視之下,跨上了戰馬,向着城內慢慢走去。
李清走到定州城下百步之內,看着緊閉的城門,仰臉看了一眼城上的士兵,嘴角忽地浮起一絲笑容,“我終於回來了,不過我從來沒有想到,定州城的大門會對我關上。”
身邊的李文李武警覺地注視着城上士兵的反應,百步之內,早已進了定州一品弓的有效射程,更別提什麼八牛弩等重型武器了,兩手扶着腰刀,兩眼眨也不眨,只要城上稍有異動,兩人便要挾着李清後退。
許雲峰看着緊閉的城門,多日前被愚弄的怒火騰地一聲爆發了出來,兩腳一夾馬腹,奔到城下,厲聲喝道:“大帥回來了,爾等還不開城門,是想要造反麼?”
城上一片慌亂,在橫刀營數千將士的注目之下,緊閉的定州城門咿呀一聲,慢慢地打開,守門的校尉一臉惶恐,跪倒在城門口,隨着他的跪下,城上城下,兵器落地的聲音響成一片,所有的士兵都跪了下來。
許雲峰鬆了一口氣,關興龍鬆了一口氣,李文李武也鬆了一口氣,突然聽到衆人彙集到一齊那顯得特別巨大的出氣聲,李清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對於磐石營士兵的反應,李清還是有把握的,自己在軍中的影響力,豈是傾城等人能想象到的。
揮揮手,關興龍一騎奔出,在兩名護衛的帶領下,奔到城下,厲聲喝道:“磐石營馮國,陰謀作亂,意圖謀反,着,磐石營雲麾校尉以上軍官,立刻自縛雙手,出城請罪,大帥對爾等自有處置!”
城下微微騷動了一下,但旋即平復了下來,“所有磐石營士兵,地方守備士兵,放下所有武器,即刻返回軍營!”
城上,一名參將站了起來,看看周圍的士兵,低聲怒喝道:“看什麼,找繩子綁了我!”幾名士兵稍微猶豫了片刻,一名士兵大着膽子找來一截繩子,將這名參將綁上。參將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道:“大帥定州明察秋毫,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大步走下城去。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一名名軍官都站了起來,有惶恐,有震驚,有害怕,不一二足,頃刻之間,全部自縛雙臂,順着城門洞走出來。
一排排的磐石營軍官和地方守備軍官跪倒在李清面前。最先自縛雙手的那名參將以頭觸地,大聲道:“大帥,我並不知馮國將軍陰謀造反,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上有命,末將只能服從,末將是冤枉的。”
一衆軍官頓時都叫嚷了起來。
李清掃了一眼衆人,慢慢地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很快便會有人還你們一個公道,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犯上作亂者。”
“多謝大帥!”軍官們一齊叩首。
關興龍一揮臂,一隊橫刀營士兵涌上來,兩人挾着一個,全都看管了起來。
“進城,接管所有防務,控制交道要道,控制所有衙門!”關興龍大聲下令。
橫刀營士兵一隊隊地衝進了定州城,而磐石營士兵和地方守備士兵此時都已放下了武器,在自己的果長的帶領之下,正面露惶恐之色,一隊隊地返回軍營。
一個時辰後,王剛飛馬來到李清與關興龍面前,大聲回稟道:“大帥,定州城內所有衙門已全部進駐,交通要道全部被封鎖,除了大帥府,末將不敢造次外,其它地方,已完全由橫刀營士兵控制!”
李清一叩馬腹,“進城!”
關興龍是一個精細人,橫刀營進城,除了把守交通要道,控制重要府衙之外,像鎮西候府,尚海波的參軍府,馮國的將軍府,只是派了士兵在府第之外設崗,他並沒有讓士兵直接衝進去,關興龍知道,無論是尚海波還是馮國,都是跟着大帥起家時的老人,這些年來,跟着大帥東拼西殺,大帥對他們的感情是無容置疑的,是殺是囚,這個注意只能由大帥來拿。至於傾城,他更是不敢造次了,按理說,傾城是這一事件的主謀,是導致常勝師數萬官兵損失的罪魁禍首,但誰讓她是大帥的夫人,而且還是大帥兩個孩子的母親呢?
對於傾城,他沒有什麼好感,關興龍有時也想,如果非要在傾城與清風之間選擇一個的話,他一定會選擇清風。至於爲什麼,應當是和清風當初是與他們一起自最底層奮鬥而起,相比傾城,清風應當更珍惜定州現在的成就,畢竟這裡面,也有她的血汗。關興龍很是感嘆,想當初出崇縣之時,清風已是高高在上了,而自己還是大頭兵一個,而如今,自己卻是一方守牧大將了。
馮國回到自己的府第之時,已完全平靜了下來,走進自己的書房,他坐了下來,過往歲月一幕幕自眼前閃過,臉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搞搐起來,眼中掠過痛苦之極的神色。他拔出腰刀,緩緩地擦拭起來。
“老爺,老爺,我們府外來了很多士兵,堵住了府門,不許任何人出入!”馮國的妻子,一臉的驚慌,腆着大肚子出現在門口。
“我知道了!”馮國擡起頭,看着不久便要臨盆的妻子,手不由微微顫抖起來。
“老爺,您這是要幹什麼?”妻子看着馮國,臉上露出驚訝之極的神色,此時的馮國,竟然換上了當初自草甸逃命而回時身穿的那一身軍服,破破爛爛,血跡斑斑,這麼多年了,馮國居然也沒有扔掉。
“來,你過來,我跟你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數個時辰之後,跟隨着馮國妻子來到書房門外的丫頭們聽到房裡發出一聲淒厲之極的呼聲,大驚之下,衝進房內,眼前鮮紅一片,膽小的丫頭們立即被嚇昏了過去,馮國伏在書案上,腦袋與身體幾乎完全分了家,鮮血在大案之上肆意流淌,而夫人則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地哭喊着。
“來人啊,來人啊!”年紀大一些的嬤嬤壯着膽子,衝出房門,嘶聲吼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