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尚,你又錯了!”路一鳴搖頭。
“你走到今天這一步,看似偶然,實則必然!”路一鳴絲毫沒有給對方留情面,很乾脆地道:“如果說還有人瞭解你的話,那非我莫屬了。你滿腹才華,胸懷屠龍之技,一心想要宰執天下,名垂青史,但在大楚的豪門統治格局之中,你屢試不第,眼見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你心懷憂憤,性格逐日偏激。恰恰在此時,我們遇到了大帥,得遇明主,你的才華得到充分的展示,你得到了自己施展抱負的舞臺,你看到了得償夙願的期望,爲了定州的崛起,你蟬精竭慮,事必躬親,老尚,這些年來,你卻已是早生華髮了!”
路一鳴長嘆了一口氣,尚海波以手捂面,淚水涔涔而下。鬢間的白髮在此一時刻顯得那麼的刺眼。
“但是老尚,我的老友,隨着大帥步步登高,定州日漸崛起,定州軍名震天下,你卻也是鋒芒畢露,不知內斂,就拿你與清風之間的矛盾來說吧,反對清風嫁給大帥我也是同意了的,但此之後,你卻並沒有放棄對清風的敵意,你說是擔心日後,但我知道不是的。你在定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偏偏有個清風能與你分庭抗禮,權力不在你之下,外間都說,你,清風,我乃定州三駕馬車,但你知道,我是不會和你爭的,所以你只需要打敗清風,便可以真正成爲大帥之下第一人。”
尚海波擡走頭,想要分辯什麼,但張張嘴,終於沒有說出什麼。
“迫於你的壓力,大帥開始削減清風的權力,將軍情調查司獨立出來,你一朝成功,沒有見好就收,反而更加凌厲地發起了對清風的攻擊,老尚,當大帥將後勤司從軍帥府分出來的時候,你就應當警覺起來了。大帥對於你屢次插手他的個人私事已經有意見了。”
“主上何來家事,家事即國事!”尚海波道。
“大帥與別人不一樣,難道你沒有發覺嗎?他特別反感有人干預他的私事。”路一鳴搖搖頭。
“傾城下嫁定州,這就是一樁政治連姻,大帥對傾城公主何談感情,但當傾城到了定州之後,你爲了遏制清風,迫不及待地表示了對傾城的支持,再一次引起了大帥的反感,而你卻恍然未覺,老尚,你一向精明,難道就沒有看出來,大帥自己還風華正茂,年紀輕輕,將來肯定還會有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子息,現在何談繼承人一說,何來清風乾政一說,但你卻已在爲大帥考慮接班人一事了,你說大帥會怎麼想這件事情!”
“不論大帥以後的接班人是誰,但只要清風手握統計調查司,那任是誰也不可能安安穩穩地坐到將來的那個位子上。未雨綢謬,難道不對嗎?真等到將來,清風尾大不掉,那時纔會是真正的災難。”
路一鳴苦笑一聲,“老尚,你還在強辯,你陷入了自己的陷阱,不知不覺間,你將清風視作了你最大的敵人,你一心想要打垮他,但你爲什麼不想一想,清風是大帥的女人,大帥不想她垮,你朝這個方向上越努力,大帥就會更認爲你是在挑戰他的威嚴。話說回來,清風如何幹政,她的權力盡來自於大帥,說句不客氣的話,將來當真安民上位,只怕大帥臨走之際,一道手詔,清風也必得跟着一起走吧!你縱觀史書,這種事情不少吧!”
尚海波眼中佈滿血絲,“你就是看到了這一點,纔會置身事外,對清風專權一事不作任何干預?”
路一鳴道:“當然,你可看見,但凡清風將手往軍隊裡伸一點,大帥便立刻毫不猶豫地將其斬斷。當初清風想將霽月嫁給過山風,這事雖然機密,但你我都知道吧,大帥立刻自己納了霽月,清風拉攏當時的復州水師副將是叫尹寧吧,你瞧瞧,我都記不得他的名字子,那傢伙現在在那裡,在室韋那邊守着港口呢,鄭之元當年不過一小小校尉,現在都已升到副將了,清風收了鄧鵬的兒子作乾兒子,大帥立馬將鄧鵬一家接到了定州。呂大臨欠了清風的人情,稍一表露,呂大兵就到了紅部,現在帶着紅部騎兵呢!老尚啊老尚,你怎麼就看不出來呢!”路一鳴痛心疾首。“沒有軍權,清風權勢只是沙上的巨樓,稍有風吹草動,便會轟然倒塌啊!”
“你咄咄逼人,大帥明着沒有什麼表示,但不代表暗地裡沒有什麼想法,清風就比你聰明多了,在你步步進逼之時,她在步步退讓,看似吃了虧,卻在大帥那裡贏得了同情分啊!大帥要的是平衡,不是一家獨大!”路一鳴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瀋州事發,大帥震怒,脫身之後卻沒有及時地傳回音訊,反而有大帥已死的消息不斷傳來,白馬渡曾呂撤軍,更是坐實了這一個消息。你慌了,你失措了,你覺得自己一生的事業就在要攀上頂峰之時被打落塵埃,你失去了一貫的冷靜,你沒有仔細地去分析此事的真假,便貿然做出了判斷。”
“難道你當時就已經知道大帥沒有死嗎?”尚海波聲音嘶啞。
路一鳴搖搖頭,“我不知道,當我知道這個消息後,我也很驚慌,但靜下心來,卻發現了種種可疑之處。白馬渡大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曾呂撤軍,其中還夾雜着很多其他的原因,這兩家本人便是迫於形式而合作,兩家之間互存鬼胎,白馬渡固若金湯,如果真要打下來,只怕兩家都付不起這個損失,大帥死訊給了兩家解脫的機會,他們更願意相信這事是真的,至於納芙,那就是一個瘋子,豈能以常理而渡之!”
“白馬渡上,陳澤嶽,唐虎,鐵豹皆在,但李文李武在哪裡?”
“鄧鵬才智一流,爲什麼在其中一個時間段,突然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強攻安順港?眼見要將其陷落之時又突然撤退?”
“過王本來強烈反對撤軍,爲什麼過了一段時間後又突然同意撤軍?”
路一鳴一連串的詰問讓尚海波張口結舌。
“這些本來能看出端倪的事情,你卻都沒有看出來,爲什麼,因爲你這個時候完全失去了自我,當傾城拋出橄欖枝的時候,你看到了延續自己抱負的希望,因爲這幾年,天啓的雄才大略也讓你佩服有加,在認爲大帥已死的情況下,你認爲定州已沒有機會了,所以你放棄了,以定州損失天下爭霸的資格爲投名狀,來延續你宰執天下的夢想。而這,恰恰是大帥最爲憤怒的,因爲你投靠的傾城是這一次事件的始作蛹者。”
尚海波冷汗遍身,路一鳴這一番剖析直指他的內心,道出了他內心的最真實的想法,是的,李清是一位明主,但於他而言,也就是一位明主而已,能給予他展示自己的舞臺,當這個舞臺轟然倒塌的時候,自己自然而然地就去尋找下一個舞臺了,只是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也許是李清早就看出了這一點,所以在脫身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向定州通報,甚至在幾位將軍都已得到消息,定州的自己卻仍然蒙在了鼓裡,大帥是想利用這一次的事件來考驗自己對於他,對於定州,對於李氏家族的忠心,但可悲的是,自己就真得沒有經受住這一次的考驗。
想必大帥脫身之後,就已有了萬全之策,換而言之,傾城之亂當大帥從瀋州戰場脫身而出的時候,就已全盤失敗了。
從炕上下得地來,尚海波向着路一鳴深深一揖,“多謝老友了,有你今天這一番對我的剖析,我是死得口服心服,是的,我最忠心的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抱負,而不是大帥,於大帥而言,我的確是該死。老路,你今天來此,我已明白了大帥的意思,那是要我自己安靜地去另一個世界吧!替我謝謝大帥了,讓我臨死之前還保留了一份尊嚴,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會死心塌地替大帥效力的。”
路一鳴冷笑一聲站了起來:“死?你又看錯大帥了!”
尚海波詫異地看了一眼對方。
“原本我也以爲大帥這一次一定會殺了你的,所以我替你向大帥求情,但沒有想到,大帥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殺你!”路一鳴轉頭看向大帥府的方向,眼前似乎浮現出當天的那一幕。
李清仰靠在大椅之上,閉着眼道:“論罪,有該死之道,論情,有可宥之處,尚海波這一次的選擇,讓我大失所望。路大人,想當年我們在崇縣之時,那時何等艱苦,也都挺過來了,想不到倒是現在,僅僅一次變故就讓我失去了數位曾同甘共苦的戰友啊!尚海波,幫助我塑造了定州穩定的政治構架,制定了富國強民領先大楚所有勢力的政策,定州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沒,便將功折罪吧。讓他去崇縣吧,我在崇縣的那一套參將府第送給他,讓他在那裡讀讀書,寫寫字,修心養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