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不當初啊!”佝僂着身子,蜷縮在牀上的曾慶鋒花白的頭髮已掉了大半,已是隱約可見頭皮,每說一句話,都會劇烈的咳漱幾聲。服侍的丫頭已被遣了出去,曾逸凡便親自端着痰盂,服侍老爹,看見痰孟裡濃痰着夾雜的血絲,曾逸凡的眉頭便皺得更緊了。
“悔不當初啊!”曾慶鋒兩眼無神地看着帳頂,要是不聽袁方的蠱惑,一心一意地與李清聯合,剿來呂氏,即便李清不懷好意,但至不濟也能在李清帳下混一個一方諸候,而不象現在這樣,進退兩難。
袁方描繪的美好前景隨着李清復出,定州軍大舉反攻,一舉擊敗入侵翼州的洛陽軍而灰飛煙滅,更讓曾氏恐怖的是,李清在反攻中原的同時,也沒有忘記他們這裡,白馬渡的陳澤嶽唐虎所部仍然牢牢地把持着白馬寨,屢攻不克的曾氏軍隊已完全喪失了進攻的信心,而在衛州,田豐的常勝師雖然調走了常勝營旋風營,但卻調入了大批的步卒,總兵力反而上升,隨着呂逢春退走,已是牢牢地把持了衛州,近期更是多次派出部隊進行試探性進攻。
而這些都還在其次,更讓曾慶鋒擔驚受怕的卻是定州軍的水師,眼看着天氣一日暖似一日,沱江一旦開凍,定州強大的水師必然逆流而上,位於沱江入海口的水寨如何是定州水師的對手,如果讓對手攻破水寨,遼瀋大地便如同一個前裳單薄的大姑娘,便人粗魯地撕去最後一層遮羞布,赤裸裸地暴露在對手的面前,對方可以沿着沱江,在任何一個地方隨意打擊他們想要打擊的地方。在定州水師面前,遼瀋幾乎不設防。
“爹,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要後悔!”曾逸凡圓睜着兩眼,“我曾氏還有三州之地,還有十數萬歷經戰火的大軍,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消滅的,爹卻寬心養病,孩兒必然讓曾氏從廢墟里重新站起來。”
曾慶鋒咳嗽了幾聲,臉上露出微笑,“我兒有這份心是好的,但時局如此,莫之奈何啊,三州之內,明眼人不少,看得出我曾氏窘境的,只怕都已在打着注意,人心若去,大事便不可爲也!”
“孩兒定當嚴加防範,但有此類事此類人,孩兒一個都不會放過!”曾逸凡大聲道。
“殺,有時候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反而會更加激化矛盾,孩子,那鍾子期到遼州也有很長時間了,你們談得如何?”曾慶鋒搖搖頭。
“爹,那鍾子期太過分了!”曾逸凡氣憤地站了起來,“我們想要的是聯合,寧王想要的居然是收編,當我們是什麼,是無路可走的將死之徒麼,我曾氏還不曾淪落到這個份兒上!”
看着義憤填膺的兒子,曾慶鋒臉上泛起一絲潮紅,這模樣,與自己年輕時候可真象啊!召召手,道:“來,坐到我身邊來!”
曾逸凡偏着身子坐到牀邊,曾慶鋒握着兒子的手,聲音嘶啞地道:“聯合也好,收編也罷,逸凡,這都只不過是外在的名義罷了,重要的是,內裡,你得到了什麼!寧王爲什麼會提出這麼過份的要求,那是因爲他看到了我們走投無路,不提外在的李清的威脅,單是現在駐紮在順州的呂氏,便讓我們坐臥不寧。只怕現在呂氏已答應了鍾子期的招攬吧!”
“鍾子期恰在這個時候到來,恫嚇也罷,誘騙也好,是看準了我們的弱點,知道我們有求與他,但反過來,他們又何嘗不是有求於我們呢!我們不是喪氣之犬的呂逢春,我們在遼瀋之地還擁有大量的支持者,寧王這一次與李清配合的很完美,看來,李清是答應將我們轉賣給寧王了!”曾慶鋒呵呵地笑了起來。
曾逸凡的臉色潮紅,胸膛一起一伏,雖然知道老爹說得是實情,但仍是忍不住激奮難當,一方大豪,居然被人當作貨物一般買賣,這份屈辱,恐怕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
“但此一時也彼一時,現在我們着急麼,是,我們的確着急,但寧王呢,他不着急?他比我們更急,要是李清拿下了秦州,騰出了手,回過身來,大軍席捲而下,我們,呂逢春一個也跑不掉,但寧王可也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沒有了我們,沒有遼順沈三州之地,在接下來的諸候爭霸中,寧王必然是第一個遭殃的!”
“所以,不管鍾子期如何說,我們都不要急,因爲該急的是他們,對吧,兒子?”曾慶鋒看着兒子。
曾逸凡恍然大悟,姜果然還是老得辣,自己只看到了現在遼瀋的危機,但卻忽略了寧王的危機,如果李清反悔,大軍席捲而下,吞併了自己,那接下的寧王便也是無法自存了。
“拖,那我們便拖下去!”曾逸凡興奮地道,“直到拖到他們不得不答應我們的條件!”
“適可而止!”曾慶鋒搖搖頭,“不能激怒了寧王,如果激怒了他,他說不定會調動大軍,徑直前來攻打,因爲他必須得到這三州之地來休養生息,而我可以肯定,客居於順州的呂逢春一定會與之配合,那我們就亡族無期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爹,你到底要怎麼辦?”曾逸凡有些急了。
“告訴鍾子期,我們可以向寧王稱臣,他也可以派遣官員到遼瀋來治理民生,但是,曾氏軍隊他不得插手。曾氏軍隊聽調不聽宣!亂世之中,只要軍隊還握在我們手中,我們曾氏就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其次,要求南軍水師駐紮到安順港口來,這是先決條件,只要南軍水師一到,便能遏制李清的水師。”
“第三,我已修書一封給呂逢春,順州,我們送給他了!”曾慶鋒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臉色由紅轉白,氣都有些喘不勻了。
“爹,爲什麼要把順州給呂逢春?”
“順州成了呂逢春的地盤,他還會那麼聽寧王的話麼?兒子,今後的日子你,你要牢牢地維繫與呂逢春的聯合,脣亡齒寒,呂逢春不會不懂這個道理,而且他面臨着定州田豐的威脅,也只有聯合我們,才能抵抗對手,而且,我們兩家也只有聯合起來,方能爲兩個家族保有一點復興的希望,否則,我們遲早會給李清,或是寧王吞併!爲了家族的延續,區區一個順州算得了什麼,人存地存,人亡,則什麼也沒有了啊!”
“我明白了爹!”曾逸凡有些悲憤地道。
“聯合寧王,再與洛陽暗通款曲,對待定州,則要強硬以抗,這就是我最後想出的策略,寧王勢弱,依靠於他,短時間內不會有被一口吞下的危險,硬抗李清,可以從洛陽那邊得到好處,如果我所料不錯,將來,必定是李清與洛陽方面作最後決戰,寧王終究會被他們兩家做掉的!”
“孩兒都記住了!”
“去吧,去把這些條件告訴鍾子期,相信他已經坐不住了,秦州之戰,不會持續太久的!”曾慶鋒說完這些,實在是疲乏到了極點,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看着病榻之上的父親,曾逸凡眼中不由露出濃濃的悲哀,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啊!
不出曾慶鋒所料,曾,呂,寧王三方的談判在曾逸凡提出新的條件之後,終於達成了一致,曾氏自此歸於寧王麾下,寧王將派出官員治理遼瀋順三州,而曾氏軍隊仍然自成一體,寧王派出登州水師駐紮安順港,並派出一萬陸軍駐紮順州,幫助呂氏和曾氏抵抗李清可能的侵略。
鍾子期滿意而還,第一步預期目標已圓滿達成,至於接下來,鍾子期並不認爲,還略顯年輕稚嫩的曾逸凡難擋得住老謀深算的寧王算計。
秦州城下,已激戰了七八天,雙方都已殺紅了眼睛,城上城下,伏屍累累,雖然心疼士兵的損失,但李清卻咬緊牙關,這一仗必須要打下去,士兵們必須要對攻打堅城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這些天,士兵們已經歷了太多,能想出來的攻城手段,都一一被用了上來,但守城的郭振也是這方面的大師,守得是滴水不漏,七八天下來,李清的大軍在秦州城下,已傷亡了近數千士兵,但最好的成績也只不過是殺上城頭,勉強佔住幾個孤立的橋頭堡,但也維繫不了多久,便被一一殲滅。
李清手下的大將們都憤怒到了極點,如果兇恨的目光也能攻城的話,想必秦州城已被攻打下來了。
又一波定州軍衝了上去,數天來,護城河的冰塊被千成人踐踏,再加上石彈的襲擊,已是千瘡百孔,有的地方,已是破開,露出下面幽深的水來,奔跑之中,不時會有人馬失前蹄,一腳踩空,踏進冰水之中。
定州兵前赴後繼的進攻讓郭城也已經吃不消了,三萬京師右大營士兵,如今已損失過萬,城中投石機也在這些天的戰鬥中,被推近的定州投石機一一定點摧毀,八牛弩更是所剩無幾了,不像李清隨軍便攜帶着匠師營,秦州城中,眼下這些重型武器,可是毀一架就少一架了。
“開暗門,倒猛火油!”郭振吩咐道。
正在越過護城河的定州兵突然發現,護城河上,不知從那裡涌來一層黑乎乎的粘稠液體,聞到那刺鼻的氣味,定州軍官們大驚失色,“撤退,撤退!”
話音未落,城上無數火箭齊發,護城河上,騰地一聲燃起沖天的火苗,無數定州兵慘叫着渾身着火。
本已岌岌可危的護城河被這大火一燒,冰面終於坍塌,伴隨着冰塊沉下水去的,是上千的定州士兵!
“我操他媽!”姜奎跳腳大罵,李清默默地注視着遠處的秦州城,霍地一拂衣袖,“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