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元宵節,噩耗經由八百里加急送抵寧州。
鍾子期手執着遼州字順港失守,定州水師組織大量陸戰隊員進襲遼州的信件奔進寧王府邸的時候,另一封更讓他們失魂落魄的加急信件已快馬馳進了寧州城。
李清親率數萬軍隊越過天險瀚海,一舉攻佔全州要衝泉城,控制泉應一線,扼斷了前線數十萬軍隊的糧道及後勤補給通道,將數十萬軍隊完全堵在了衛州。
剛剛好不容易消化掉定州水師攻克遼州安順港的消息,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的寧王在這個巨大的打擊之下,口噴鮮血,頹然倒地。
寧王府亂成一團。
一騎騎快馬自寧王府奔出,馳向寧州城內各官員的府邸,一個個高官顯貴或從酒席,或從溫暖的被窩裡被叫出來,迎着寒風衝進了寧王府。
寧州城的百姓知道一定有大事發生了,因這在這個深夜,馬蹄聲不停地響起,等到天明,赫然看見往日安靜的街道之上,已佈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同時,一個個背插旗幟的信使飛馬出城而去,奔向不同的方向。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所有人的心頭縈繞。
寧王府議事大堂,死一般的寂靜,剛剛趕到寧王府的官員們被兩個消息震得外焦裡嫩,誰都知道這代表着什麼。除了粗重的喘息之聲,大廳之內再無一絲聲息。
寧王經過大夫急救,幽幽醒轉,顧不得大夫要求他靜養的要求,擁着棉被坐在牀榻之上,臉色蒼白之極。
“形式突然惡化於斯,李清居然率數萬大軍於寒冬季節穿越死地瀚海,切斷了我軍後路,各位大人,計將安出?”寧王的眼睛掃過堂中的每一個人。
“殿下,是不是情報有誤,泉城駐紮着五千精銳,又有堅城爲靠,怎麼會在一夜之間便失守?”一名武將站了起來,不解地問道。
鍾子期苦笑着解釋,“李清先是攻擊了應城,應城守將李善斌投敵,然後賺開了泉城城門,城門被奪,定州敵騎衝入城內,五千步卒即便再英勇,又如何能是上萬騎兵的對手,而且李清還有萬餘步卒緊跟而上,情報不會有誤,鎮守泉城的魯鑫將軍當場陣亡,首級便懸掛在泉城之上。”
“混帳王八糕子!”這名武將破口大罵,“罪該萬死的李善斌,該當誅連九族,鍾大人,沒有將他的家人抓起來麼?”
“早已人去屋空,看來是早有預謀啊!”鍾子期嘆道。
“算了,不要說這些了,事情已經發生,即便將李善斌的家人千刀萬剮又如何呢?現在我們該議的是陷在衛州的數十萬軍隊該怎麼辦,即便不算曾逸凡的部隊,直屬於我們南軍的精銳就足足有十五萬人。這是我們南軍最後的種子啊!”一名白髮蒼蒼的文官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向寧王拱手道:“殿下,應當立即讓胡澤全部返回,趁着現在尚有餘糧,搶回泉城,打開逃生通道啊。一旦軍糧耗盡,軍中無糧,軍心必散,不戰則自敗啊!”
“雷老大人請坐!”寧王道:“胡澤軍老將,經驗豐富,且得到消息應當比我們更早,想必此時已經開始撤軍了,今天我們要議的是,我們要做什麼?”
“請大家暢所欲言,不管有什麼計策辦法,都大膽地說出來,想必大家也應當明白,如果我們在衛州的軍隊全軍覆滅,我們南方數州必然不保,定州鐵騎襲來,所有一切都將化爲烏有。”
這場會議整整從深夜一直開到第二天中午,當所有官員們疲憊而又帶着一絲絕望的情緒走出寧王府大門,奔向各自的衙門。
寧州下轄各地從即日起實行軍管。
命令到達之日起實行宵禁。
發佈總動員令,寧州轄下年滿十五週歲,低於六十週歲者一概徵召入伍。
滿堂官員散去之後,強大精神的寧王全身骨頭架子都如同散了一般,軟倒在牀上,牀前,只餘下了鍾子期與秦開元兩人。
“子期,你怎麼看當下時局?”寧王虛弱地問道。
鍾子期咬着牙,半晌方道:“殿下,恕臣直言,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了。”
寧王慘然一笑,“最壞的打算?我們還有什麼可打算的麼?除了拼死一戰之外,還能做什麼?當年我大楚滅亡周朝,周朝太子尚能泛舟遠去,逃亡海外,如今我們連這個可能也沒有了,黑水洋完全掌握在定州水師手中,龐軍水師已不堪一戰,泛舟海上,我們只會屍骨無存。”
“殿下,我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胡澤全將軍說不定能帶領部分士兵突圍而出,寧州,登州,勃州,殿下經營多年,勢力雄厚,以此三州爲基礎,我們還可以絕地反擊,南方多湖泊,溼地,溝渠縱橫,河流交錯,這對於定州騎兵來說,並不是最好的戰場,龐將軍在海上雖然已無法與對手爭鋒,但放棄大艦,以小船爲主,撤入內河,仍可與敵周旋。”
“不錯!”鍾子期一番話讓情緒低落的秦開元也振奮起來,“父王,總動員令一下,我們仍可集結起數十萬大軍與敵交鋒,勝負尚在兩可之間,百姓爲保家園而戰,爲自家性命財產而戰,仍是大有可爲的。”
寧王不置可否,定州新政,主要便是發動羣衆,以土地爲誘餌,誘惑底層羣衆爭相加入,而自己的統治基礎卻是以豪紳貴族爲主,這些人倒是會奮起抗爭,但那些飽受豪紳壓榨的曾通百姓說不定會歡呼雀躍地歡迎定州兵的到來。
“子期,你說,最壞的打算是什麼?”寧王道。
鍾子期眼光投向遠處,“寧王,十萬大山。”
寧王霍地坐起,“你是說馬塔的老巢。”
“不錯!”鍾子期道:“自從寧王將青州交於馬塔之後,馬塔開始將羌族慢慢地遷入青州,十萬大山之內,他的老巢空虛,此時,殿下只需遣一支勁旅入山,便可蕩平十萬大山之內的蠻族,將十萬大山掌握在手中,萬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我們退入十萬大山之中,有些天然屏障,即便李清才智通天,也無法找着我們的行蹤,即便找着,有十萬大山中的無數天險,也足以讓定州兵望而且步,無可奈何。”
寧王稍一遲疑,“只時此舉只怕會激怒馬塔啊!”
鍾子期曬然一笑,“激怒又如何?只要我等先一步掌控住十萬大山,怕他何來,再者,他在青州,又焉能輕易脫身,過山風正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呢,當年殿下這一着棋實在是妙極。”
寧王心下苦澀,這不是說自己當年就知道自己必敗,所以預留了退路了嗎,知道這是鍾子期給自己留了面子。
“能不能招來馬塔,與其共進退,如此,有數萬羌兵相助,我們實力倍爭。”
“萬萬不可!”鍾子期斷然道:“殿下,如果馬塔真得與我們一起退回十萬大山,那麼回到他的老巢,他即爲主,我等爲客,他還會服服帖帖麼?他與我們,只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便賣了我們,我也毫不稀奇。”
“最好的辦法就是永絕後患,將其殺死,使青州羌兵陷入混亂,內亂,那麼,世子便可利用世子妃這一層關係,收編部分羌兵,以增我等實力。”
“殺了馬塔?”秦開元失聲驚呼。“蘭花焉肯與我們合作?”
寧王不滿地瞪了一眼兒子,沉吟道:“如今時局,只怕馬塔不會輕易前來寧州了?”
“殿下可如召其前來寧州共商在大計,如其前來,可趁機掩殺之,如其不來,便是已生異心,那就更不必多言了,一方面利用各地隘口將其阻擋在青州,隔絕其返回十萬大山的道路,另一方面則遣刺客密謀刺殺之。馬塔一死,羌兵分化,必然亂成一團,於我們有利無害,更方便我們控制十萬大山內的羌族各部,臥薪嚐膽,以期反擊。”鍾子期道。
寧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說得有理,這件事,便由你來主持,開元,你立即率你麾下二萬精銳,開赴十萬大山,哦,對了,帶上馬蘭花與平兒一起前去。”
“殿下英明!”鍾子期道。
“你去辦此事吧!”
鍾子期躬身退出。
秦開元看着父親,“父王,我還是不明白,如果我們真殺了馬塔,或者將馬塔阻在青州,蘭花焉肯與我們合作,協助我們接管十萬大山?”
寧王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兒子,“糊塗,子期當着你的面,有些話沒有說明白,你這麼大一個人了,跟着我署理政務這麼久,怎麼就聽不明白呢?真到了這一地步,焉能留下馬蘭花?馬塔斃命之日或者與我等反目成仇之時,便是馬蘭花的死期,至於接管十萬大山,不是還有平兒麼?平兒是馬塔的嫡系外孫,有了平兒,而馬塔與馬蘭花又都死去,我們接管十萬大山不就名正言順麼?再加以分化拉攏,何愁羌族不平?”
秦開元倒吸一口涼氣,他萬萬沒有想到,鍾子期話中隱含的意思竟然是連自己的妻子也一起要殺了!
“開元,值此生死存亡之際,兒女情長萬萬要不得,當斷則斷,不斷自亂,更何況,爹爹也知道你一直對馬蘭花並不滿意,不是嗎?你馬上去整頓隊伍出發。”
“是,父親!”秦開元無言退下,與馬蘭花成婚之始,他的確看不慣馬蘭花那一身的野蠻,絲毫沒有南方女子的溫柔與順從,但這幾年下來,特別是兒子平兒出生之後,兩人的感情倒是日漸升溫,秦開元從馬蘭花的身上感受到了另一種風情,現在陡然聽到兩人要以這種方式結束,一時之間,不由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