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般涌來的定州軍很快便淹沒了左樑之上的敵軍,更多的人衝下山谷,衝進了豁口,將岷州軍費盡千辛萬苦纔打開的一條條口子給堵得死死的,很快,再豁口之上,一個個森嚴的軍隊成形,一直延伸到遠方,而左樑之上,更多的定州軍人嚴陣以待。
密如飛蝗的箭支從軍陣之中飛起,一品弓配上破甲箭,輕而易舉地撕開對手的盔甲,鑽進對方的血肉,帶走年輕而鮮活的生命,剛剛意氣風發衝上來的岷州軍片刻之間便狼狽無比地被趕了回去。
錢多手裡的鐵錘轟然墜地,整個人仰天便倒,盯着他衝來的徐克興大驚失色,幾個虎跳奔到他身側,看到滿身血污,腦袋也裹得亂七八糟的錢興,一顆心不由沉了下來,半蹲下身子,將錢多抱了起來,“錢瘋子,錢瘋子,頂住,軍醫,大夫,你死那裡去了?”
錢多費力地睜開雙眼,“徐將軍啊,我沒死,我就是累,我想睡!”說完這幾句話,錢多腦袋一搭,閉上了眼睛。
軍醫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看到錢多的慘狀,也是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搭脈,半晌,臉色古怪地看着徐克興。
“你倒是給句話啊,不會死吧?”徐克興焦急地問道。
“不,不會,錢將軍就是脫力了,這是太累的緣故,睡上一覺,自然就好了。”軍醫道。
“他身上這傷?”徐克興指着錢多。
軍醫小心地揭開錢多頭上的布條,看了一眼傷勢,笑道:“徐將軍放心,錢將軍命大,這一刀只是削去了頭皮,沒什麼大礙,只是錢將軍以後這一聲可能不會長頭髮了,至於身上這些皮外傷,更算不了什麼,敷上藥,以錢將軍的體格,用不了兩天,就又活蹦亂跳了。”
徐克興搖搖頭,“這個混不吝,倒真是好運氣,三千兵就剩下幾百人,他還是沒事,不過這一回總算是見了血,老子心裡終於平衡了一點,哈哈哈,錢瘋子以後變成錢光頭,不亦樂乎!”
這一仗其是打得極慘,錢多麾下三千將士,殘存下來的不足五百,其餘的幾乎都當場陣亡了,左樑之上,豁口之中,層層疊疊地碼着的都是定州兵的屍體,而還有許多,在那一場大火之中化爲了灰燼,屍體早已不復存在了。
但在徐克興這樣的大將看來,雖然付出了三千人的代價,便是將廖斌的兩萬餘人堵死在這裡,便是一場大勝利。廖斌全軍覆滅已成定局。
廖斌臉如死灰,呆呆地坐在一塊巨石之下,自己終究還是功虧一簣,沒有衝出燕子溝,兩萬軍隊,居然讓定州軍三千人死死地堵了半天一夜,當年自己費盡心機從全州脫逃而去,沒有想到,最終自己還是會栽在定州軍面前。
一輪嬌陽躍出山頭,萬道金光灑下來,染滿鮮血的谷底在陽光的照耀下,紅得眩目,有風吹過,黑色的灰塵隨風起舞,又將這些金光染成了黑色。
來援的定州軍來得如此之快,數量更是多達數千,可以想見,在他們的後面,陳澤嶽的主力兵團此時必定源源趕來,廖斌不敢指望寇仲華能象錢多那樣能死死地攔住出口,更何況,即便寇仲華能拖過一段時間,自己也沒有能力再衝出去了。只消看一眼身周這些將軍們一個個臉如死灰的絕望表情,便知道結局如何了。
廖斌的確不能指望寇仲華了,因爲他投降了。
在徐克興的部隊沿小路抵達燕子口,徹底堵死岷州軍的退路之後,指揮斷後軍隊的寇仲華在得到消息之後便徹底絕望,秦飛的騎兵大隊滾滾而來,正準備大舉進攻的時候,寇仲華在防禦工事之後舉起了白旗。
兩萬軍隊被堵在一段長不過十數裡的狹谷當中,便是豬腦子,也知道下場如何。
秦飛有些意外,看着寇仲華兩手捧着自己的佩刀,一步步從工事之後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卻看看向了燕子溝方向,廖斌是絕對不會投降的,因爲主公早在攻下全州的當年,便曾說過,要將廖斌生擒活捉,押赴全州,當年在全州那場大火之中有多少人葬身火海,便要剮廖斌多少刀,所以,根本沒有活路的廖斌一定會拼死一戰,還有上萬兵馬的廖斌對徐克興部還是有一定危險的。
將投降的岷州兵串糖葫蘆一般一個個綁將起來,捆在路邊的大樹之上,留下一千騎兵看守,秦飛領着騎兵大步,飛撲燕子溝,他要從後方再給廖斌致命一擊。
而在秦飛的後面不遠處,高耀的軍隊正滾滾而來。
秦飛料錯了廖斌,廖斌的確不想死,但卻也沒有膽子發動再一次進攻,他率領一部分親衛,翻山越嶺,拋開自己的大部隊,逃命去了。
失去主帥的岷州軍頓時亂成一團,有跟隨廖斌翻山逃命的,有呆在原地不知所以的,有舉起白旗投降的,十幾裡的山谷之中,亂成一團,當秦飛的大隊騎兵趕到的時候,碰到的正是這個局面,而徐克興手中只有數千兵力,此時面對着一羣亂軍,卻也不敢異動,只能牢牢地扼守着谷口,警惕地注視着敵軍。
秦飛的到來讓徐克興大喜過望,將收拾谷底亂局的任務甩給了秦飛,自己則率領步卒尾隨着廖斌逃走的方向追去,這個人是一定不能讓他逃走的。
昏睡了兩個時辰的錢多終於醒了過來,頭痛欲裂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腦袋,一邊照應他的士兵趕緊伸手拉住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他,“錢將軍,頭上的傷剛剛包好,您可不能亂動,拉崩了口子便麻煩了!”
錢多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低頭看自己,身上橫七豎八綁滿了繃帶,不禁低聲道:“老子的記錄終於作古了,哎喲,好疼!”想站起來的他,兩腿有些發軟,這是因爲用力過度,又加上失血過多的後遺症。
“我的兵呢,我的兵還剩多少?”錢多踉蹌着向帳外走去,“我要去看看他們。”
“錢將軍!”服侍他的士兵眼中滿是敬佩之色,“你們真了不起,三千人居然將二萬人堵了這麼長時間,這一戰之慘烈,是小人自參軍以來見過的最激烈的一仗。”
“我的兵呢?”錢多再一次問道。
“他們,他們,錢將軍,您還是先歇一歇吧,您的部下自有他人在照顧!”那個士兵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
錢多瞪了他一眼,掙扎着走出帳蓬,眼睛頓時直了。
在帳蓬外面,定州軍正在收斂戰死的士兵的遺體,一具具屍體擡過來,整整齊齊地碼成一排一排的,一眼竟是望不到頭去。
錢多兩腿一軟,卟以一聲跪在地上,兩手撐在地上,眼睛卟卟地掉下來,“我的弟兄們啊!”他滄然號淘起來。
“將軍,將軍!”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一邊響了起來。
錢多擡起淚眼朦朧的眼睛,“老安?”他叫道。
“將軍,我們三千弟兄還剩下二百多號人,其它的,都陣亡了!”老安哽咽道。
錢多慢慢地站了起來,回過身來,在老安的身後,一個個疲憊不堪的士兵衣衫破亂,相互攙扶着站在那裡,幾乎沒有一個完好無缺的人,血跡斑斑,傷痕累累的他們看着一排排的遺體還在向前延伸,眼中都是淚流滿面。
“不平呢,樂不平呢?”錢多忽地大叫起來。
“樂將軍還活着呢,就是傷重了一點!”老安扶着錢多,低聲道。
傷兵們慢慢讓開一條道,兩名士兵擡着一幅擔架,走到了錢多的面前,樂不平躺在擔架之上,渾身上下,幾乎被纏成了糉子。
“不平,你還好麼?”錢多衝了過去。
“還行,還行,死不了!”樂不平微微點頭,“其它都沒什麼,就是腸子出來一截,險些要了我的命去,大夫說,我要養個半年傷才行,真他娘惱火啊,這眼看着就要打到東林給張愛民一個窩心拳了,我卻不能上戰場了。”
錢多抽着鼻子,“沒事,沒事,仗還有得打呢,你趕得上,趕得上的。”
樂不平看着錢多,一隻手有些艱難地擡了起來,“老錢,你他媽真是福將啊,我都險些掛了,現在只能躺在這裡唧唧歪歪,你卻還是那樣活蹦亂跳。”
錢多嘴巴一咧,“不行了不行了,這一回破例了,你沒看我頭上的傷麼,險些被掀了頭蓋骨,身上了捱了好幾刀,疼死我了!”
樂不平翻了一個白眼,閉上眼睛不肯再理他。
在他們的四周,無數的定州兵們正敬佩地看着這一羣傷兵,正是他們在這裡拼死作戰,將一個幾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變成了現實,一舉全殲了廖斌所部,天子山一役,廖斌所部包括牛口,滄坪,原青陽縣城,天子山防線近五萬人馬一舉全殲,幾乎沒有人逃脫,取得了一個輝煌的勝利。
燕子溝所屬的深山之中,徐克興看着士兵將一名身着老農服裝的人橫拖豎拉地拽過來,扔在自己面前,他大笑着走過去,蹲了下來,看着地上躺着死狗一般的這個傢伙,很顯然,這一路上,抓住他的士兵沒有少給他苦頭吃。
“廖大帥,廖將軍,我們終於逮着你了,我家主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