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安國公李懷遠和壽寧候李退之兩人相對而坐,面面相覷,眼裡都透出不敢置信的目光,定州剛剛傳來的情報讓他們震驚不已,第一反應是不是搞錯了。急急趕來的李退之臉上的汗漬還沒有幹。
“父親,如果此事屬實,那必然會在朝廷上引起大的動盪,我們必須早做準備了。”李退之道。
李懷遠默默地站了起來,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步,忽地放聲大笑,唬得李退之一而起,“哈哈哈,好,好,李清,牧之生的好兒子,了不起,二年之內,便替我李家奪得定州,妙,退之,有什麼好準備的,難道吃進去的東西還要吐出來麼?想也別想,蕭家也別想從我這裡得到任何補償,蕭遠山是與李清在較力中敗下陣來,他們有何話可說?”
李退之臉上也閃現出興奮之色,一直以來,李家最爲擔心之事便是翼州雖然富裕,但卻是四戰之地,兵勢雖強,但四周卻強敵環伺,一旦出事,隨時都有可能朝不保夕,現在有了定州作爲外援呼應,則大爲不同,任何人想要動翼州便要先想想定州那足以抵抗草原蠻族的強大兵力。
“但是父親,有一件事讓我很是憂心。”李退之想了想,道。
李懷遠坐下來,端起茶杯,隨手指指椅子,“嗯,坐下說。”
“是,父親!”李退之坐下來,“去年遵從父親指示,將定州暗影劃歸李清,但一直以來,定州暗影卻遊離於李清的核心繫統之外,李清已另起竈爐,設置了一個叫做統計調查司的情報部門。”
李懷遠若有所思,“你是說李清對我李家尚沒有歸屬感,所以對暗影有戒備,寧願從零做起,也不願起用現成的暗影情報系統。”
“父親明鑑,李清自小在家中便飽受欺凌,雖然名爲貴胄子弟,但實際上連奴僕也不如,其母親處境更糟,這才讓他十五歲時便憤而離家出走。雖說現在看來,他的出走爲我李家打開了另外一條道路,但說不準他也李家懷用恨意,能不能全心爲我李家做事還很難說啊?”
李懷遠慢慢地品着茶,擡頭紋深深地擠在一齊,顯然將李退之的話已聽了進去,“你這話說得是,這的確是個問題,嗯,對了,現在李清的母親怎麼樣?你可有關注?”
“三弟不在家中,兒子悄悄打聽過,三弟離開時,給李清母親單獨分了一家院子,撥了幾個僕人,但三弟走後,弟媳她,她……”
李懷遠擡着看了李退之一眼,“怎麼樣?”
“三弟媳她找了一個藉口,將那院子又收了回去,又……”似乎有些難以起齒,但一看李懷遠瞪起的眼睛,不由得嘴巴一張,一氣都說了出來,“又將她罰到了浣洗房,專事洗涮全候府的馬桶。”
砰的一聲,李懷遠將手裡的茶碗狠狠地砸在地上,上好的青花瓷只怕不下百金,這一下立時變成了碎片,“混帳!”
李退之擦擦臉上的汗,又道:“父親息怒,李清母親一直都是個丫環身份,弟媳她如此做,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再說了,她的父親蘭亭候只有這一個女兒,極其護短,我也不敢多說啊!”
李懷遠吐了一口長氣,“沒用的東西!”也不知是在罵李退之,還是在罵老三李牧之。“去,你去老三府裡,給老三媳婦說,就說是我的意思,從現在起,對了,李清母親叫什麼名字?”
“叫環兒,大名叫什麼不知道,只是從前便叫環兒!”
“好了,好了,叫什麼我不管了,你去跟老三媳婦說,從今天起,環兒就是老三的側室了,一應供應待遇,不得怠慢,否則,哼!”李懷遠重重地哼了一聲。
李退之知道老爺子的脾氣,連連點頭,“是,我馬上去辦!”
李懷遠嘆了一口氣,“老二啊,我李家二代中,你和老大都能撐起一片天,我不在後,你們守成至少還是不錯的,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要爲李家考慮長遠啊,你們之後呢?又有誰能撐起李家來?世家豪門,說起來很是光鮮,但你想想,有多少豪門能長盛不衰的,像我們這樣的,一旦敗亡,便是九族皆滅,煙消雲散的下場,想想當年的霍家,雷家,他們得勢之時,權傾朝野,比之現在的我們要強盛許多,但現在他們在哪裡呢?民間有云,富不過三代,實是金玉良言,不好好地考慮接班人,那我們的家族必會衰落。退之,你要明白,處在我們這個位置上,首先要考慮的便是家族的興亡盛衰,爲了家族,即便要我去死,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照做,而不是站在自己的利益考慮問題。大家不存,小家焉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說到最後,李懷遠已是聲色俱厲。
李退之汗流浹背,同時心中也夾着欣喜,老爺子這是在與他說家族的接班問題將會在他和老大之間考慮了,而接下來,明顯就是在說李清了。
“退之明白。”
李懷遠有些疲憊地揮揮手,“你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話。”
皇宮,天啓皇帝手握着剛剛到達的捷報與蕭遠山的請辭奏章,也是不敢相信的一副神態。首輔陳西言坐於下方,神色激動。
“首輔,你敢相信這是真的麼?”天啓皇帝搖頭。
陳西言笑道:“奏章都到了皇上您的手中,當然是真的了。”
“你說說,這個李清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陛下,看了定州的奏章,臣已對此事有了一些瞭解和想法,其中有一些卻是揣測,陛下以後可詳問李清。”陳西言道。
“嗯,你說說!”
“這一次定州之戰的策劃奏章上寫是蕭遠山蟬精竭慮,甚至爲此而病倒,但以臣看來,這一切全都出自李清之手,一邊給完顏不魯設計了一個卷套,另一邊又給蕭遠山挖好了坑,一箭雙鵰,着實高明。”
“我就是想不明白,蕭遠山也不是三歲小兒,爲什麼就毫無防備地跳了下去?”天啓皇帝搖頭。
“這也是我想搞明白的問題,陛下,職方司有沒有搞清楚李清在戰前到底有多少士兵?”
“他是營參將,最多三千餘人,首輔問這個幹什麼?”
“不可能!”陳西言搖頭,“如果只有這一點人,那面對着完顏不魯的六萬大軍,抵抗數天之後,他還有多少人?又豈能再對付蕭遠山?”
天啓皇帝聞言,立刻對左右道:“去,馬上傳召職方司指揮使袁方。”
很快袁方趕到,天啓問道:“袁方,你對定州之事知道多少?”
袁方叩頭道:“回陛下,定州之事傳回後,臣立即便讓下屬儘量多地收集定州李清的相關情報,現已整理成冊,請陛下閱覽!”雙手捧起一本冊子奉上。
接過那厚厚的一本冊子,天啓略略翻了翻,驚訝地道:“首輔,被你言中了,李清出兵撫遠之前,可用之兵已達萬餘人。”
“難怪,難怪完顏不魯與蕭遠山相繼墜於他觳中還自以爲得計,只是他如何以崇縣那窮蔽之地撐起如此之多的兵來,難不成李家給了他這麼多的支持麼?李懷遠倒捨得下本錢,也不怕一旦輸了,便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仍在向後翻閱的天啓皇帝卻搖頭,臉上神色越來越鄭重,“首輔,你卻看看李清在崇縣所施行的一系列民生之策!”
陳西言有些奇怪地接過案卷,只翻看了數頁,臉上震驚之色便擴散開來,“軍功授田制,義務兵役制,田畝計稅制,商稅法?陛下,這李清,這李清大才啊!”
天啓皇帝臉上神色複雜,“首輔,這李清,現在你怎麼看?”
“治世之能臣,亂世之……”說到這裡,陳西言戛然而止。
“那將定州交到他的手裡,豈不是使李家如虎添翼?”天啓皇帝有些不甘。
“陛下!”陳西言很能理解皇帝的痛苦,身爲名義上了一國最高統治者,但實則手中權力小得可憐,那些豪門世族把持朝政,合意則大力推行,不合意輕則陽奉陰違,重者甚至當廷便給皇帝駁回來,卻說得頭頭是道,大義凜然。
“李家雖然勢大,但尚不會亂及朝綱,頂頭爲自己掙些利益罷了,定州實際上已握在李清手中,朝廷這裡只不過是走一個過場,給他一個合理合法的程序而已,難道我們此時將定州給另外一個人嗎?只怕這人剛入定州,便會成爲一具屍體。”
天啓皇帝臉色難看之極,雖然知道陳西言說得都是實情,但仍是覺得刺耳。更何況陳西言剛纔一番說辭話裡有話,李家不會亂及朝綱,那是誰會亂及朝綱?
“陛下,此次李清虎口奪食,生生從蕭方兩家手中奪走定州,更何況還將方文山送進了大牢,憑着李清送來的證據,這方文山能保住命就不錯了,再也別想立足於朝堂,這三家死仇是結定了,這對於陛下是一個好消息啊!”陳西言笑道。
天啓皇帝點點頭,“這倒是,朕正可以從中取利。”
“不錯,陛下。不怕臣子鬥,就怕臣子抱成團,他們鬥得越激烈,就越需要得到陛下的支持。陛下便能更多地獲得利益。”
“那李清?”天啓皇帝遲疑了一下,“此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城府計謀,更能施行這些匪夷所思之策,只怕以後尾大難掉?”
陳西言遲疑了片刻,道:“陛下,得知李清得定州的消息後,臣便苦思冥想,倒也有些計較,稟於陛下,請陛下聖裁。”
“你倒是說說看!”
“李清年少時含恨出走,母親至今尚在威遠候府中受苦,對於李家,只怕殊無好感和什麼忠心,如果陛下能讓他忠心的話,那陛下……”
天啓皇帝呵呵一笑,頗爲陳西言的荒唐之言可笑,“不管怎麼說,李清總是李家血脈,血濃於水,這一點無論無何也不會改變,想要他棄李而保皇,只怕根本就無可能。”
陳西言也自知自己所說之策有些荒唐,當世之人,宗族觀念極重,相反國家觀念倒淡薄得多,但他曾反覆考量,認爲這是不可行中的唯一可行之策,李清既是個不世出的人才,如果能得他相助,皇權可以期待在不久的將來必會大漲。
“陛下,李清年不過二十,尚未婚配,陛下何不將傾城公主?”陳西言小心翼翼地道,頭上已是冒出些微冷汗。
“什麼?”天啓皇帝果然怒了,“傾城公主才藝雙絕,皇室明珠,也是我最鍾受的小妹,你居然要將他嫁給一個丫頭生的小子,即便這小子是威遠候的兒子也不行!陳西言,你瘋了麼?”
陳西言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喊道:“陛下,正因爲傾城公主聰慧有才,深得陛下寵愛,我纔有此建議,只有傾城公主殿下,才能合李清看到陛下對其的看重啊!”
天啓皇帝閉上眼睛,他知道陳西言是忠心爲國,對自己更是忠心耿耿,但他感到屈辱,皇室已墜落到要靠女子來拯救了麼?
“此事再議吧,李清還沒有見,是虎是貓,是龍是蛇尚不知,見了以後再說吧!”天啓皇帝冷冷地說完,拂袖而去。
一邊的袁方臉上大汗狂冒,看到皇帝離去,趕緊上前扶前陳西言,“首輔,您真是膽太大了,明知陛下如此寵愛傾城公主殿下,您還敢上此言。”
陳西言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皇帝並沒有一口回絕,那就是動了心了。
“袁指揮,從今天起,你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蒐集有關李清的所有東西,還有,不妨在他和李家之間製造一些小小的摩擦,能辦到麼?”
袁方呵呵地笑了起來:“首輔,想不到您這麼方正的人如今也玩起這些小伎兩來了,放心吧,我們職方司不就是幹這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