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崩壞一至於斯,上一刻看着還似大佔上風,但到了下一刻,卻轉瞬之間遭到逆轉,天堂與地獄之間,就是這樣一線之隔。屈勇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苦心經營數年,練兵,鑄器,改政,積蓄力量,爲的就是這一次僅有的機會來翻盤,但隨着這一場戰役的結束,一切都將化爲烏有,接下來的日子裡,洛陽將在定州數個方面的猛攻之下苦苦支撐了。
更爲可怕的是,這場戰事的失敗將會在洛陽控制區內域內造成極爲深遠的影響,作爲數年以來一直坐鎮中樞的大將,屈勇傑深知,首輔爲了獲得與定州李清對抗的資本,強行推行新政,雖然短時間內看起來成績斐然,爲朝廷聚集了大量財富,也使控制區內的普通百姓對朝廷的擁護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但不像定州那樣,爲原有的權貴階層找到一條新的發財路子,這一幢高樓卻是建造在沙灘之上的,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引發連鎖反應,那些在朝廷強力鎮壓之下的勢力階層雖然看起來忍氣吞聲,但無不在暗處覬覦着,隨時都有可能撲出來狠狠地已經傷痕累累的大楚肌體上再咬上幾口。把半隻腳已經踏出懸崖的大楚在向外推上一把。
李清顯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無孔不入的定州監察院一直便在從事這項工作,職方司雖然全力以赴,以雷霆手段對付這些可能的反叛,寧可枉殺三千,不可錯過一個,但又怎麼可能沒有幾個漏網之魚呢?
強力的鎮壓能取得一時的平靜,但壓得狠了,反彈也會愈大,屈勇傑清楚,能在職方司如此的高壓之下還能隱藏下來的傢伙,一旦發難,必定便是驚天動地的燎原大火。
回頭看了一眼仍然大火熊熊的秦州內城,聽着裡面那興高采烈的歡呼聲,想象着那個獨臂手持厚背刀,屹立在城樓之上的將軍,屈勇傑心情低頭到了極點,大楚的名將一個接着一個的不是反叛,就是殞落,而定州那邊,卻是名將輩出,而且這些人都極其年輕,可以想象,在未來的戰鬥之中,己方的劣勢會更加明顯。
也許自己再加一把勁就能打進秦州內城,但這又有什麼作用呢?殺光裡面的人泄憤?
眼下自己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將秦州的二十萬大軍安全地帶回去,爲了這個目標,他不願意再在這裡耽擱那怕一點點的時間,現在對於洛陽軍隊來說,一點點的時間或許就能決定命運。這是洛陽最後掙扎的本錢。爲了保住這最後的翻盤資本,屈勇傑不願意冒上一絲一毫的風險。殺光城裡的人或許能讓自己心裡好過一些,但卻有可能搭上麾下的大軍,這筆帳誰都會算。
將軍隊帶回去,只要有軍隊,便會有希望。屈勇傑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哪怕是當年他以統領大將軍之尊,被尚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參將李請麾下一個連名字都不一知道的小兵幹翻,也沒有使他就此一撅不振,更何況大楚還擁有半壁江山,還有數十萬大軍。
李清能帶着三百殘兵發展到今天,大楚爲什麼不能絕地反擊,於絕境之中淌出一條生路來。屈勇傑緊緊地抿着嘴角,傷感褪去,剛毅重新回到臉上,“我們走!”重重一鞭打在馬上,屈勇傑飛馬離去,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秦州城。
周同已經率先撤走了,再阻攔王啓年的啓年師救援秦州的過程當中,當週同發現啓年師一部突然向着安福寺方向穿插,便立即明白一定出了大事,而現在最有可能出大事的便是勃州,只有勃州那邊出了問題,王啓年纔會不顧秦州的安危,不管關興龍的生死,在激戰之中派出部隊向安福寺穿插,那是想佔據安福寺,從側路威脅己軍的後路,想得再嚴重一點,那便是準備在己軍後退的過程之中,延遲自己撤退的步伐,從而爲他們的佈局贏得時間。
周同當機立斷,全軍撤往虎亭,扼住虎亭,小艾河,鴉雀嶺一線,使王啓年不可能有哪怕一點點的機會,爲了達到這個目標,周同甚至拋棄了自己正在前線激戰的整整二個營一萬人的部隊。
周同的清醒與當機立斷,壯士斷腕讓王啓年歎爲觀止,周同這一招讓他奇兵突襲安福寺的妙招完全是重重一拳打在了空氣之中,難受不已。除了咬牙切齒地吃掉周同的棄子之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周同的部隊好整以暇地撤走。而他,則只能驅兵趕往秦州。
周同與屈勇傑在小艾河會師,兩名洛陽的大將軍相對無言。而恰在這個時候,勃州兵敗,十萬大軍全軍覆沒,裘志自殺殞國的消息傳來,兩人更是如喪考妣,裘志雖然因爲與李氏的關係,坐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冷板凳,但並不妨礙他們兩人對於裘志的尊敬,這已是大楚碩果僅存的一員老將了,沒有想到這位鬚髮皆白,年過七十的老將最後竟然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老將軍其實是可以不死的,即便他落到定州軍手中,李清也不會難爲他!”周同幽幽地道。
“哀莫大於心死,老將軍將他的一生都付給了大楚,看到大楚如今一步步走向深淵,而他卻無力挽救,這種感覺只怕生不如死,老將軍這是不願意活着看到大楚被顛覆,所以一了百了啊!”屈勇傑哀嘆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們的勇士一個接着一個的殞落,接下來,我們還有誰能爲大楚保駕護航呢!”
周同眉毛豎起,重重地捶着馬鞍,“屈大將軍,我們還有數十萬大軍,還有半壁江山,還有你,還有我,還有岷州張愛民,還有幽燕的向平候爺,我們還沒有輸掉最後一張底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屈勇傑看着周同,“難得周將軍還有這份豪氣,好,哀兵必勝,我們就與李清死嗑到底,那怕最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小艾河河水隨着風聲蕩起微波,撞擊在岸上,發出嘩嘩的聲響,周同伸出手來,感受着空氣中的風,“希望今年的冬天來得更早一些!”
“是啊,希望冬天來得更早一些!”屈勇傑道。“走吧,過河,撤回興州,袁公在興州等着我們呢,只怕興州已是守不住了,回到興州,我們的第一件事便是撤退,所有的軍隊,所有的人口,統通都撤走,一個也不留,我們給李清留一個空蕩蕩的興。”
兩人策馬揚鞭,沿着小艾河大壩踏上了興州的土地,回往秦州,恍如一夢。
從青灘失守之後,袁方就知道這一場戰役,將會以洛陽的完敗而告終,匆匆回到興州的他,立即便開始佈署大撤退,他第一步遷走的就是興州的所有富戶,豪紳,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在鋼刀加頸之下,這些人不管是情願也好,還是不情願也好,只能拖家帶口,扶老攜幼,帶着自己的財產,一步三回頭地撤出興州,第二步便是強行驅趕百姓離開,所有的城鎮,鄉村,到處都是滾滾人流。當屈勇傑,周同兩人回到興州城的時候,這裡的官員們也已經撤離的七七八八,龐大的興州城,只留下了一個空蕩蕩的城池。
“將城一把火燒了吧!”周同狠狠地道,“給定州軍留下一地殘骸。”
“不必了,我們會打回來的!”屈勇傑咬着嘴脣,道:“我們一定會打回來的。”
袁方神情憔悴,這些天來,他幾乎就沒有睡覺,這樣的撤離,是一個龐大的工程,事無鉅細,他都要方方面面的照顧到,整個人比起上一次,又是瘦了一大圈,原本合體的袍子,此時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隨風飄舞。
“兩位大將軍!”袁方道:“撤到平州之後,二位便看形式決定是否能守平州,如果不能守,則繼續退,退到肅州。”
“我明白!”屈勇傑道:“袁公,你這是要先走一步回洛陽麼?”
袁方搖搖頭,“不,我去勃州。”
周同一驚,“袁公,你去勃州幹什麼,那裡現在可是危機四伏,袁公目標如此之大,白狐費盡心力想要拿獲與你,你怎麼能自投羅網?”
袁方苦笑,“不能不去!”從袍袖之中抽出一本摺子,“你們看看!”
屈勇傑滿腹狐疑地接過摺子,“是裘老將軍的遺折?”
袁方點點頭,“這是裘老將軍的麾下包勉將軍送回來的,我已經看過了,你們瞧瞧吧!”
打開摺子,屈勇傑一目十行,隨着對內容的瞭解,屈勇傑的手也漸漸地顫抖起來,“神威大炮,威力一至於斯?裘老將軍竟然對前路悲觀到如此地步,竟會建議陛下在保全宗嗣的條件下,向李清投降?”
周同一聽,劈手奪過摺子,匆匆看完,臉色已是陰沉的要滴下水來。
“如果這不是裘老將軍的摺子,而且裘老將軍已經自盡殉國,我會立即殺了包勉。”袁方嘆了一口氣,“但是裘老將軍在決定以死報國之前,還寫來這一封摺子,那是對大楚的前途完全沒有了希望纔會有的舉動。”袁方頹然道。“裘老將軍是希望大楚宗嗣不滅啊!”
屈勇傑沉默半晌,道:“袁公,包勉還是留不得啊!”
周同反駁道:“屈大將軍,以包勉的身份,在投降定州軍之後,完全可以保全富貴,但他仍然決定返回來送裘老將軍的摺子,這是一個忠心耿耿的人啊,我們怎麼能殺了他?這不是讓將領們寒心的舉動嗎?”
屈勇傑欲言又止,袁方阻止了周同再說話,“周將軍,屈將軍,你們都有道理,包勉我已經讓小三押送返回洛陽,一路之上,不會讓任何人與他有一點接觸,所有一切都有小三打理。殺或者不殺,讓皇上決定吧。更何況,我們還需要他親口講述一下對方神威大炮的威力!”
屈勇傑忽然反應過來,“袁公,你去勃州,是想一探神威大炮的究竟?”
袁方微微點頭,“我一定要去,如果有可能,我會弄一門大炮回來。”